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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白浪共联翩 下——by千帆狂舞落熔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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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灵钧无比乖巧:“好!早去早回。”

年轻人虽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稳,可一时也想不出究竟哪儿不对劲,叮嘱两句,便出了庙门。

这一次地轻易离开,让方陌懊悔终身。

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待年轻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贺灵钧回转身,对着沈朝风放肆地一笑:“闲人已被打发走了,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少年与方陌不同,从小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自然不认为适才替他解穴乃是沈云天良发现。

沈朝风收起笑容,一指点中沈簟的睡穴,让儿子睡得更沈些,方道:“你都听见了?”

贺灵钧失笑:“这么小的破庙,他们俩讲话你这个重病之人都听清楚了,我焉能听不见?”挥挥手:“直说吧!”

眼前这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好歹是他的生身之父,没有沈云,何来贺灵钧。左右不过那些麻烦事,莫如把这副臭皮囊还去,也可趁早解脱。

贺灵钧自幼聪明伶俐,沈朝风心里有什么打算,他已猜中了七七八八。

果然,沈云缓缓道:“我不能让簟儿去送死!他是我沈家唯一的后嗣!”

少年冷笑一声:“可你又逞强答应了林丘,陆文帛非救不可。”他瞟了瞟那个已陷入沉睡的好命孩子:“况且,你也不希望哥哥痛苦终生,对不对?”

对于沈簟,贺灵钧无有一丝怨愤之意。人各有命,况沈簟对他多般照顾,并无亏欠,这一声“哥哥”乃是出自真心,或许,还带着几分隐约的渴望。

沈朝风点头:“所以……”

贺灵钧有意截断他的话:“所以,你要我去找楚清源,设法救出陆文帛?”他越笑越冷:“沈左使,不知你可曾想过,陆文帛或许已经被处死了。”

沈朝风淡淡道:“若果然已经被处死了,你也要把他的尸体救出来。”

贺灵钧不怒反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去救那劳什子人?”

沈朝风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给了你生命,因为我是你的生身之父。”

第六十章:碎骨诀别

生身之父?

何为生身之父?

贺灵钧忍俊不禁,终于大笑出声:“生身之父?沈左使果然是个妙人!”倏地板起脸:“不错,是你让我来到这个人世,可我来了,你却又把我抛弃了。为了你祖宗的脸面,不认我倒罢,反而时时刻刻想要置我于死地,试问,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父亲么?”如今的贺灵钧,早已失却了楚清源的宠爱,若去救人,无疑于自投死路。

他说得愤慨,无奈沈朝风依旧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脸上青气愈渐浓重。

贺灵钧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沈朝风,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慢慢渗露,他闭起双眸,狠狠咬了咬颤抖的嘴唇,再开口时声音平稳而清淡:“你这么着急,是不是活不久了?既挂心沈簟犯险,又打定了主意拖着我一起下黄泉?”停了停:“省得留我在世间,继续害人,有辱你祖宗门楣!”

沈朝风暗叹,若论聪明伶俐,沈簟确实比不得贺灵钧。

没有回答,少年便知所料不差:“你放心!我不会看着哥哥痛苦一生的。”言下之意,即使没有沈朝风的蛮横要求,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因为,这辈子,除了楚清源,只有沈簟真正对他好过。

或许,楚清源是将他当作了宠物一般来喜爱,但沈簟却凭着一份亲情的羁绊,给了他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前所未有的温暖。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朝风再无开口的必要。

贺灵钧却不愿闭嘴,他坐下来,凝视着火堆,看那一团鲜红吞吞吐吐,乌气氤氲,眼前渐渐迷蒙:“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爹娘对孩子都是那么的疼爱,而我……”将军夫人恶毒的咒骂,那一泼滚烫的热水……一幕幕伤痛的过往重回脑海,少年慢慢抱紧了膝盖:“后来,我只以为爹爹偷生了我,将军夫人容不下我们母子,所以,娘亲早亡……可是,渐渐地,连爹爹也开始折磨我……虽有清源哥哥护着,但他一去整年……”突然轻轻一笑:“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沈朝风终于将目光投射到少年的脸上,缓缓道:“你说,我听!”

贺灵钧摇摇头,咧嘴一笑:“我饿了!”他拿起那只烤熟的兔子,一口咬下去,将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沈朝风重又垂了眼,脱下外衫,盖在沈簟的身上。

贺灵钧只当没看见,继续啃兔肉。

半只兔子下肚,方陌仍未回来,贺灵钧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油污,笑了笑:“我该走了!”站起身,冲沈朝风一抱拳:“就此告辞,后会无期。”

真亏得他,道别的话也能讲得这么绝。

沈朝风倏地抬起头,嘴唇微微蠕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贺灵钧再瞧瞧那个躺在稻草堆里的沈簟,哈哈一笑,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庙门。

时有凑巧,刚好碰上手里拎着四只野兔匆匆返回的方陌。

贺灵钧想避却未能避开,暗暗苦笑:“方公子!”

此时雨势渐大,方陌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件破斗蓬,遮去半个身子,反不似贺灵钧一般,只一会儿,便被淋得宛如一只毛发皆颓的落汤鸡。

方陌皱眉,拉住少年的手向庙里走去:“怎么出来了?这么大的雨,莫要受冻着凉!”

贺灵钧望了望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之色,咬牙狠狠甩脱:“方公子!”

方陌心头一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窜入脑海,让他激灵灵地找了个寒颤:“怎么?”

贺灵钧嘻嘻笑着,慢慢抬起左手,五指成爪,朝向右肩:“方公子,在下幼年贪婪好胜,强学贵府绝技,致令尊死不瞑目,如今想来,实感惭愧。”

方陌听着话头不对,忽地涌出一身冷汗:“灵钧……”他大吼道:“不要……”

贺灵钧不容他阻拦,运足功力,左手向下一拍,只听“喀嗒”一声,骨肩碎裂,右臂软软地垂落:“今日还你吧!”身体晃了晃,脸色骤然惨白,方陌只来得及将他扶住。

挣开年轻人的拥抱,贺灵钧仍旧微笑着:“我与方公子本非一路人,将债还清,从此你我,再无瓜葛。”顿了顿:“裂骨为证,自今日起,贺灵钧再不使用方家武学,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万虫噬身,不得好死!”

你始终与我不同,我是人人皆恨的十恶不赦之徒,罪孽缠身;而你,却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少年英雄。

雨雾迷蒙,前方的道路混沌不清,恰似贺灵钧的未来,暗淡无光。

方陌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苦涩地抿了抿嘴:“我已经知道做错了事……原来,你竟不能原谅我……”

贺灵钧忽地打断他的话:“你我之间本为陌路,何谈原谅与否?方公子,现在的我,只想尽快回到清源哥哥身边,你明白吗?”

年轻人全身一震:“楚……楚清源……”

贺灵钧笑得更加轻快,水珠顺着毫无血色的双颊滑落,分不清是汗是雨亦或是……泪:“这些天来,我受尽回天教的折辱,已想明白了。这世上,只有清源哥哥对我最好。”

方陌抬起头,眼神茫然:“是吗?”

少年继续道:“方公子,我是镇国将军府的五公子,从小锦衣玉食,又有清源哥哥的宠爱,难道你要我和你一起,浪迹天涯,过那种衣食无继的苦日子?”

骨头碎裂,疼痛入心肺;大雨磅礴,掩去了不知不觉间便已淌落满头冷汗。

方陌痴痴问道:“你……是贪图富贵的人吗?”

贺灵钧摇摇头:“谁说不是呢?”他缓缓解释着:“若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或许不致贪婪。可享受过了,一旦落难遭了罪,如还能返回昔日的繁华,谁能抵受得住诱惑?”

这话,倒有可信度!

方陌虽不甚明白人性,却也能理解,一时竟失了言。

贺灵钧见他不答话,心下苦笑连连,挥挥左手:“告辞了,方公子!”终于回转身,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向前走去。

方陌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别走……不要走……”可双脚却如凝固了一般,竟是分毫也动弹不得。

不错,跟着他,风餐露宿,自幼娇生惯养的贺灵钧如何受得了这份活罪?

可是……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那随着身体晃晃荡荡的右臂,那看似稳当实则难掩蹒跚的步伐,那瘦削而孤单的背影……

方陌忽地甩头,“啊”地大叫一声,将破斗蓬甩落,扔了兔子,无视倾盆大雨,冲向少年离去的方向:“灵钧……”

毕竟迟了,尽管家传轻功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却仍旧没有追得上下定决心离去的少年。

天地一片灰茫,东方,渐出一线亮白,大雨却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扑天盖地地撒落。方陌最终停了下来,仰起脸,双膝一软,沉重跪地,溅起一滩泥水。

贺灵钧一掌,拍碎了肩胛骨,拍去了他与那孩子之间最后的牵绊。

从回天教逃出来之后,方陌一直希望少年再称他一次“师兄”,却始终未能如愿。

得来时,不知珍惜;如今失去,才明白他向来未将之放在眼里的是怎样一份珍贵的感情!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

人,总有在失却时,才发现曾经的错误有多么严重!

一块巨石后,贺灵钧躲得隐蔽,怔怔望着不远处跪在滂沱大雨中的年轻人,慢慢别过脸去,只觉眼眶一热,似有泪珠渗出,却被雨水冲刷得不见痕迹。

对方陌所说的话,半真半假。

至少有一点确实不是撒谎,他的确想再见一见楚清源。

即使明白这一去,必定回不来了。

却仍旧执着着想要再看那人一眼。

便是只有一眼,死也瞑目!

或许,这便是贺灵钧真正的爱!

浓烈、沉重、舍弃一切,却又蕴含着难以称量的心酸与悲哀。

夜雨做成冬,寒意刺骨,冰冷透心。

远远地再望方陌一眼,贺灵钧转身,从另一条山路离开。

他不仅仅是贺家五公子,也曾接受过楚清源的训练,回天教的人找不到,少年却能根据一些珠丝蚂迹般的痕印轻易寻着。

翻过两座山头,贺灵钧来到了一处深谷。

只是没有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贺徵兄妹。

被雨淋透的少年,脸色雪白,全身泥水,一双眼睛却仍旧清清亮亮的,见着兄姐,露出惯常的微笑,开开心心地打着招呼:“二哥、三姐!”

无论眼前这个孩子有多么地令人讨厌,贺徵兄妹毕竟还是松了口气,态度也不似以往一般恶劣:“你还知道回来?”

这话说得,好似顽皮逃家的孩子终于晓得安份了一般。

其实,若非为了楚清源,谁会希望这闹心的孩子回来?

幸好,贺灵钧回来得恰是时候,再晚个半天,只怕谁也拦不住楚清源。

少年被方陌带走,贺征复命时,楚清源虽未多加责备,却已显出极为不悦的神色。若非贺家大公子立下军令状,誓言定在一日内带回贺灵钧,怕是广阳侯当时便要亲自出外寻找。

这些事情,此时的贺灵钧并不知道,他只是轻笑着,眨眨眼:“清源哥哥呢?”

贺霜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身向军营走去:“随我来吧!”又对贺徵道:“灵钧既已回来了,叫大哥将人手都撤回来吧!”

贺灵钧心头一动,大哥?贺征?人手?难道是派出去找寻自己的人?

一时,忽又起了几分喜悦,莫非,清源哥哥……还是挂念我的?

却又苦苦一笑!

贺霜一向喜爱耍弄人,说这些话,指不定只是想看看他自作多情的丑态罢了。

楚清源拒不交换人质,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吗?

阴差阳错,贺霜一句话却又叫他误解了。

楚清源的住处离谷口甚近,贺灵钧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贺霜,不一会儿,便被引进了一座军帐。

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里头,眼望着周围一圈儿人,大部分不认得,贺灵钧忍不住咧咧嘴,拣面熟者打招呼:“清源哥哥,曲大夫,别来无恙!”

这阵势,三堂会审?

曲悠心地最好,见他脸色不对,一条胳膊搭拉着随身体的转动晃来晃去,首先上前,点住他肩头的穴道,摸了摸,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楚清源,信口雌黄:“来时不小心跌断了。”

清源哥哥好似瘦了些,倒也难怪,前些日子还病着呢!

曲悠横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撕开潮湿的衣服,从怀里掏出一盒膏药,涂罢,又将一枚白色药丸塞进贺灵钧嘴里:“吃下去,可保伤势暂时不会恶化,回头我再替你接骨。”

贺灵钧好奇地瞅他一眼,心道骨头都碎了,还接得起来?随即重又望向楚清源。

自少年进帐,广阳侯一直默默地坐着,未发一语。

他不说话,帐中人除了曲悠,谁也不敢吱声。

良久,楚清源终于挥了挥手。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曲悠冲少年眨眨眼,随众退出帐外。

贺灵钧仍旧看着广阳侯,说是看,其实那眼神……与“瞪”相差无几。

楚清源忽然起身离座,掀开一侧帐角,走了进去。

贺灵钧这才发现,此处竟然是两个军帐连在一起,里面一间想必是广阳侯暂时的卧房。

不一会儿,楚清源拿着一套衣服走了出来,顺手扔给贺灵钧:“进去换上!”

少年微微一笑,猫腰钻进里帐,用一只手艰难地脱去湿衣,将犹带着隐隐淡香的衣服换上身。

深吸一口气,正要出去,却见楚清源慢悠悠地重又走了进来。

里帐有一张简陋的军床,楚清源便坐于床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贺灵钧,缓缓道:“此番回来,是想救陆文帛的吧?”

少年心头微微一凉,却又暗暗叹了口气,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住广阳侯。

第六十一章:冲出重围

方陌失魂落魄地回到庙里,沈朝风已点开了沈簟的睡穴,少年刚刚醒来,见着他一身泥污的狼狈样,失声惊呼:“方少侠,你这是怎么了?”

年轻人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沈云,忽然扑过去,揪住那人的衣领:“是你!对不对?是你逼走他的!”

沈簟大骇,忙不迭拉扯方陌的胳膊:“方少侠,快放手!”

年轻人瞧也不瞧他,暗使内力,少年哪里经受得住,“哎哟”一声,被那股强悍的气劲弹倒在地,所幸不曾受伤。

沈朝风眼神冰冷,视线慢慢下滑,瞧了瞧揪住自己衣襟的手,淡淡地陈述:“方少侠,便是你的父亲方翟,也不会对我如此无礼!”言罢,抬指微曲,轻轻一弹,年轻人只觉肘间一阵酸麻,一条胳膊软软地挂了下来。

沈簟再次惊呼,这一回,却是及时地扶住了方陌:“爹爹……”

沈朝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好在他并未下重手,沈簟很容易便解开了年轻人被封的穴道:“方少侠,灵钧呢?他不是出去寻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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