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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记——by韩烟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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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佩嗯了一声。连天依道:“我当时还疑惑这个草,只在书上见过,据说中原并没有,如何在这里。我问他家园丁,园丁很自豪的说这个草是他家老爷年轻时去西域带回来的,特别难养,只有他才伺候的好,已经长成了一片,我就顺手摘了一株回来。”

沈如佩道:“那是盖棺定论了。”连天依道:“尚差最后一步。”

这时候宿柴房终于起床,揉着眼睛道:“连公子,沈大侠。”连天依道:“去做饭!沈大侠在,你可以不必劈柴。”宿柴房不敢违拗,只能咕咕哝哝。突然飞来一只鸽子,停在石桌上。

宿柴房喜道:“有鸽子。让我抓住它烧了吃。”连天依道:“你敢!”一边从鸽脚上取下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沈如佩低声道:“怎了?”

连天依道:“陆行之死了。”

第八章

二人赶到陆府时,因事出突然,犹是一片大乱,前来吊唁、问询、看热闹的武林人士将陆府上下挤得水泄不通。沈如佩和连天依通报姓名,即刻被请入。二人直奔灵堂而去,远远就闻得女眷震天嚎哭。

陆潜夫正在灵堂之上,二人过去拜见。只见陆潜夫形容憔悴,眼中满是血丝。陆夫人扑在棺材上,哭的昏死过去,又醒转来。二人也不敢造次。倒是陆潜夫先道:“多谢二位前来。敝宅突生变故,措手不及,诸事凌乱,教二位见笑了。”

连天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辈与夫人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陆潜夫长叹一声。连天依小心翼翼道:“不知到底事出何因,导致世兄遭此横祸?”

陆潜夫还未回答,倒是陆夫人转过头来,嘶声道:“有什么缘故!还不是那把鬼刀!出门一个月,不知从哪里弄那鬼东西回来,还当是宝贝供着!喜气洋洋的,还请人来看!高低把行之害死了,你就知足了!”

陆潜夫沉声道:“夫人悲痛过度,神志不清,扶她下去休息罢。”便有侍女答应了一声。陆夫人虽抱着棺材不肯走,到底连日哀恸,体力透支,被架了下去。连天依低声道:“前辈,这到底是……”

陆潜夫缓缓道:“是断水。”沈如佩道:“难道是那刀的邪气……?”

陆潜夫道:“正是。”吩咐暂遣退旁人,将棺材盖磨开来。三人看时,只见陆行之满身血痕交错,表情狰狞,似是入魔而死。

陆潜夫道:“小儿向来爱刀,也粗通刀法,最喜与天下名刀客交手切磋。前次沈少侠前来,正逢他琐事缠身,沈少侠又离去的早,不能见识沧浪之威,一直深为憾事。”沈如佩道:“不敢。”陆潜夫道:“我自带回断水和蚀日,小儿对那把断水极为珍视,赞不绝口,几至痴迷,一日常要去密室几次把玩。老夫以为断水虽带邪气,但小儿修为亦非泛泛,加之有刀鞘压制,并不放在心上。”

连天依道:“这是自然。世兄的武功在同辈之人中向来罕逢敌手。”陆潜夫颤声道:“岂料三日前,家丁突见小儿手持断水,面目可怖,状似疯狂,从密室杀出,周身邪气极盛,无人能挡,顷刻之间尸横遍地……”连天依道:“那后来是……”

陆潜夫道:“是我。”此言一出,他似已气力耗尽,阖上双眼。

沈如佩和连天依互看一眼,都不知如何措辞。过了一会,陆潜夫突然道:“你们想看看那刀么?”

连天依道:“本有此意,只是……我们还是改日再来拜访罢。”陆潜夫道:“不用,你们跟我来。”起身朝外走去。二人只得跟上。

顷刻之间,到了上次的密室。一进门便觉气氛不同,断水和蚀日仍旧静静搁在刀架剑架之上,然而断水身周邪意,几已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两人暗暗心惊,各自运动内力撑持。

陆潜夫道:“小儿算是因此刀而死,内子一度要将此刀丢入河中,然而,唉……当初既是我起了爱惜之心,又如何能去坑害他人。何况此刀,唉,此刀未逢其主,若是落入武功高强又心术不正之人手中……”一边情不自禁的去触碰刀身。

连天依心中一动,厉声喝道:“前辈,快退开!”只一刹间,陆潜夫回过头来,瞳仁已为红色,发丝凌乱,魔气大炽。再看这处,二人全身戒备,沧浪与琅玕已同时出鞘,两道清气拨云见日,硬生生将氤氲魔雾冲出缺口。

沈如佩见来势凶猛,低声道:“你退后些!”连天依知沧浪琅玕皆是圣器,沧浪更受过当世活佛明心大师亲手净化,是以沈如佩决心以佛门至高圣气一抗魔氛。琅玕无此特点,贸然插手,反而容易受损,便不去正面迎击,剑身不与断水相碰。

陆潜夫诸般兵器上皆有造诣,尤以一柄凌霜刃威震江湖,此时手持断水,竟是十分默契,刀法精妙狠辣,前所未睹。沈如佩不敢大意,凝神应对,加之连天依从旁协助,双方成五五之势。

突然听陆潜夫沉声大喝,断水从上至下猛劈。沈如佩以沧浪硬接,奋力架住。室内血红与纯白光芒大盛,晃得人睁不开眼。只听呛啷一声,尘埃落定,圣邪之气都慢慢散开,连天依急看处,二人嘴角均溅出血迹,断水仍滞在半空,沈如佩手中的沧浪却只剩下半截。

连天依心中震惊,说不出话。陆潜夫呆立半晌,瞳仁也慢慢恢复清明,看着手中已失去邪意的刀,颤声道:“方才……这是……”

沈如佩骤失佩刀,眼中沉痛神色一闪而过,转头对连天依道:“到底是稍差一些。”连天依点点头。陆潜夫道:“难道……”毕竟连日来心力交瘁,又突然被控制入邪,一下子虚脱,坐在地上。

二人忙过去扶起。连天依道:“前辈先去休息,有事再说罢。”陆潜夫道:“……不必。”勉力站直,仍是看着手中断水。沈如佩道:“方才两刀相较,沧浪圣气不足以压制,却也教它元气大损,短期之内必不能兴风作浪。”陆潜夫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沧浪被断,老夫歉疚无以言表。说来惭愧,家中所藏名刀虽多,皆未必……能与沧浪匹敌。”沈如佩道:“前辈不必如此,此乃沧浪命数。”陆潜夫道:“即使如此,便……便将这断水,送与沈少侠罢,不知沈少侠,可愿……?”

沈如佩没想到他竟会以断水相赠,下意识扭头看连天依时,只见连天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在思考什么。只得道:“前辈好意,在下领会得,只是……”陆潜夫叹道:“老夫知少侠对此刀恨意难消,况且现下它虽收敛,若找不到彻底根治之方,也难保日后会如何……已是害了行之,难不成连少侠也……是老夫莽撞了,少侠切莫见怪,老夫当再……再遍寻宝刀,以偿沧浪之失。”

突然听连天依道:“不必,前辈美意,却之不恭。沈如佩,你便收下罢。”陆潜夫闻之一喜。沈如佩不能在此与他争执,只得鞠了一躬道:“多谢前辈。”将断水接过。只见刀身如泼墨,刀气酷寒,纵然心存抗拒,也不得不承认此刀举世难寻。手上一握,刀身竟发出泠泠之声,似与其主相和。

陆潜夫道:“如此一来,此刀总算寻得归宿。只是这蚀日,日前虽未发作,邪气仍重,不知如何是好。”说着摇头长叹。

连天依道:“在下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可否一试。”陆潜夫惊问道:“连公子已有处置?”连天依道:“机缘巧合而已。前辈且等我数日罢。”陆潜夫道:“如此甚好,果然这样,连公子不弃,便将蚀日送与连公子。”连天依摇头淡笑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两人便又说了许多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起身告辞。陆潜夫直送到门外。

第九章

两人默不作声,直走出数里。沈如佩铁青着脸道:“解释。”连天依道:“有什么解释?”

沈如佩道:“我宁可手无寸铁,也不需此魔刀!”连天依冷笑道:“沈大侠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罢了。奇的是偏有那多事的旁人,皇帝不急太监急!”

沈如佩静静道:“我知道你意思。”连天依道:“既然知道,何必钻牛角尖。沧浪随你多年,我岂不知,但现下沧浪已断,你也得往前看才是。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自己也说了,这是沧浪命数。你岂可一日无刀?世上又有几把好刀能胜过沧浪?”

沈如佩道:“此刀似有自我意识,能控制使用之人。”

连天依沉吟道:“若是之前,我束手无策。但现下它邪气大减,奄奄一息,我有的是办法治他。既然出来,先去把药材买齐了,回繁星海落再从长商议。”

沈如佩道:“陆家的事,你作何打算?”

连天依道:“陆潜夫突然赠刀,其心难辨,真是欲借刀杀你,也未可知。”沈如佩道:“若如此说,这苦肉计也未免太苦了些。”连天依道:“若是要对付你,就值得。但是我既答允,他该知道我也有十成把握。真不怕断水反为你所用?”

二人左右不得定论,赶回繁星海落。宿柴房在门口等着,一见便急道:“怎样怎样?”

连天依一路都愁眉紧锁,见到他又长了精神,道:“有什么怎样?陆家大公子死了。”宿柴房道:“哼,谁知那刀他又怎样得来的?凭什么他正好路过,人家寺庙好好的就起火了?这也太巧。如今这样,也是他家报应!”

连天依道:“小孩子说话莫太恶毒。”宿柴房冷笑道:“他亲口告诉我他那蚀日是怎么得的,我就不恶毒。”连天依道:“人说了的,庙里拿的。”宿柴房道:“鬼信!”

连天依笑吟吟道:“柴房兄,我且问你,事到如今,你仍想要回你的剑么?”宿柴房道:“不是我的,是公子的。”连天依道:“你公子哪里寻去,拿回来就是你的。但如今你也明白,这一对刀剑不同凡响,是会害死人的。陆家大公子死的极惨,我们是亲眼见着。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取回么?”

宿柴房被吓住,犹疑道:“……剑倒没什么。只是要他……还我公子一个公道。”连天依笑道:“我知道了,柴房兄,明天我带你去见陆府主。”宿柴房全没料到,又惊又喜道:“这……这么快?”

连天依道:“你不是嫌慢么?况且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总是要弄个清楚。”突见沈如佩正皱眉看着他,忙道:“嗳哟,站着被你盘问了半天,沈大侠都饿死了,你赶快去给我们泡壶茶来。”

宿柴房看着沈如佩腰间,似有什么想问,张了张嘴,还是乖乖进了厨房。连天依看沈如佩一眼道:“半个时辰后到密室来。”径自离去。

“这便是你的祛邪阵法?”

连天依道:“你若愿意也可以称它神棍阵法,但是你一定要听我的。和断水一起,在此闭关七日,以你纯净佛门内力催动此阵,收敛心神,不可惊扰,七日之后不但邪气祛尽,断水亦认你为主。但此阵原理,在于引出断水残存邪气,一并封印,因此无论如何,不可半途而废,否则极易走火入魔。切记!”

沈如佩道:“我与你同去。”神色平淡。

连天依道:“此事不能等。”沈如佩道:“我携寻常钢刀与你同去。”连天依道:“然后把断水挖个坑埋了?”沈如佩道:“也可。”连天依道:“你可知你已被邪气侵入经脉?”

沈如佩暗运内功,脸色微变。连天依道:“那日陆潜夫一刀劈下,势大力沉。不仅沧浪被震断,你之内力也受到波及。自然,这是你,换了他人,早已死了。道消魔涨,没办法的事,总之一人一刀,都不妥当,不如丢在一处,互相照应。”沈如佩道:“你不能迟两日?”连天依道:“可惜还有一把随时都会出事的麻烦剑。”

沈如佩仍是淡淡道:“我与你同去。”

连天依笑道:“沈如佩,你信不信我?”

沈如佩不为所动道:“我承认你心思缜密,当世少有人能出你右,但人外有人,难防变数,我自然知道你聪明灵巧,但以此就欲让我完全放手不管,你也未免将自己太高看些。”

连天依道:“你这人倔的,居然讲不通道理。”沈如佩道:“是谁讲不通道理?”

连天依叹道:“沈如佩,连天依感念你这份心意,但你如今,也是生死关头,而我此去,未必就逢危机,孰轻孰重,你自己不会掂量?我已作下万全准备,情况再差,也不妨见招拆招,连天依哪有那么容易死,又哪有那么容易输?”

半日,沈如佩道:“罢了。你既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能再强求,万事小心罢。”连天依喜道:“那是自然。还有那毒,虽然已经给你服下解药,但拖得久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解开。在此期间,万万不可动武。”沈如佩道:“我知晓了。”

次日连天依与宿柴房出发上路,到了市镇,连天依先带宿柴房去成衣铺。宿柴房道:“连公子,这做甚么?”

连天依一边跟老板指着要这个要那个,一边回头到:“这是带你去见大世面,你算是我带去的人,说不得要把你打扮的齐齐整整的,不丢我的人。”宿柴房道:“可……可是好贵。”连天依道:“所以这事完了来给我做书童罢。”

宿柴房表情甚苦。连天依抱着衣服道:“你这孩子身量还挺高,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姑娘都比我高些。”宿柴房道:“我家公子常说我是白长一个傻大个。”

连天依道:“身量有了,还是太瘦,想来你家公子饮食稀少,不甚讲究。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你,把你养的白白胖胖。”宿柴房也不知道他是说真话还是戏弄,不敢答言。连天依道:“怎么,不愿意?唉呀,心也碎去了。我好歹也是一个风流人物,跟你家公子相比就那么天上地下么?”

宿柴房急红了脸道:“并……并不是。”连天依道:“柴房兄,你认识我也有一段了,可否请你指点指点,在下和你家公子相较之下差距何在?”宿柴房支吾半天,不能说出。连天依道:“想是我长的不如你家公子好看。”宿柴房道:“并不是。”连天依道:“那就是口才不如,气量不够,或者风度欠缺。”

宿柴房道:“都、都不是那些个。”连天依笑道:“那是哪些个?”又道:“你想到什么就说,不必害怕。这个事情不说真话,就没意思了。”宿柴房憋红了脸,憋出一个字道:“俗。”连天依道:“什么?”宿柴房道:“别的我不知道,但你跟我家公子比起来,稍微有点……俗。”

连天依楞了一下,哈哈大笑。宿柴房乱摇手道:“我是胡说的,连公子当我是放屁的罢。”连天依道:“怎么是胡说,你说的很好,一语中的。咱们走吧。”二人出门上马。宿柴房穿着光鲜衣裳,如戏台上做戏文,手脚不着地方。连天依看着,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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