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也是初一，你可不能比他考得低。”
“嗯？”听了母亲的话，顾佩皱起眉头，“今年过年要回老家？”小城是老家二伯家的孩子，记得自己家和老家那帮亲戚关系很不好，过年基本上都没一起过过。
“……嗯。”听了顾佩的问话，顾妈顿了度，然后慢慢道，“你奶奶让我们今年回去。”
顾佩的眉皱的更深了。在他的记忆中那位奶奶根本就不待见他们。他可没忘爸妈到这里是被奶奶“驱逐”出来的，虽然上辈子活了三十年的他已经知道缘由，但是对奶奶的不满却依旧没有消失过。
顾爸其实不是顾家的孩子，他是奶奶妹妹的孩子，只是由于爸爸的亲生父母早逝，所以才养在顾家，长大后奶奶怕爸爸和几个叔伯争房子土地所以就把爸爸“赶出”了老家，而妈妈也是在之后爸爸在城里讨生活才慢慢认识的。顾佩记得上辈子妈妈还在自己面前抱怨说是当年刚结婚跟着爸爸回老家的时候奶奶都没给过好脸色。
“好了，你就别管这些，好好学习，给我争气就行。”似乎意识到这话题让人不痛快，顾妈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嗯。”顾佩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心思再也放不到作业上了。
到了下午，在顾佩一再保证自己考试没问题之后，顾妈终于同意让他出去逛逛。
出了楼道，顾佩立马就觉得一股渗人的寒意透过衣服钻入自己的肌肤，身体一颤，顾佩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只是A区的人们似乎没有多余心思关注寒冷，在这个瑟瑟的冬季，他们必须要为生计忙碌着。不过即使街道上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也少了许多喧闹，灰色的街灰色的房子连表情也是晦暗的，大家把脑袋缩进衣领里，除了淡漠的眼神，你什么也不能看到。看着这一切，衰落与荒凉情感油然而生。顾佩突然后悔远离那个温暖的小家，在这样的氛围中，即使空气清冽，也依然不能让人脑袋变得清醒。
顾佩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如果不是有人喊他，他已经准备回家了。叫他的人是董静，顾佩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在自己目睹了那样的事之后，她不愿再理自己了。
董静憔悴了许多，右边脸颊还带着伤，顾佩不惊讶，他是亲眼看见那个女人用指甲挠上去的，而董静还了那女人两把头发。顾佩从未想过董静也会有那么勇敢的时候，他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女人被董静扯住头发之后扭曲的模样，而那时的董静，一脸平静，即使脸上出了血也没能让她皱一下眉头。
那个女人说她是不孝女。所以顾佩停下了已经迈了两步的脚步。那一刻的董静让人有些发寒。
现在看着寒风中抖着嘴唇的董静，顾佩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被那个女人赶出来。”董静看着顾佩慢慢开口，“我想借点钱。”
顾佩没说话，他看着脸上略带点嘲讽恨意的董静，觉着陌生，她再也不是那个柔怯的女生了。心中叹口气，顾佩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我只有这点。”
“谢谢。”董静点点头接过，看着顾佩，顿了顿她道，“那我先走了。”
“……去给你妈道个歉吧。”看着那具即使裹上棉衣依然瘦削的身体，顾佩缓缓开口。
“呵……”董静停下脚步，转过头扯了扯嘴角，那模样像是顾佩在说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顾佩抿抿唇，他不知道董静和他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能让一向怯懦的董静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想来事情不是顾佩想得那么简单。但是现在的她离开了父母又该怎样生活下去？
走在人群之中，顾佩突然顿下脚步，上辈子董静似乎就没有参加期末考试，而第二个学期，她便“转学”了……
第二十二章
星期一的时候，班上果然没有了董静的踪影。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像是开辟了另一个空间，没有人愿意多留一个眼神在那里。
然后班主任宣布，董静因为身体原因期末考试不参加了。
虽然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但是在听到老师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暗了下去。要是自己早一点想起董静的事，早一点回去找董静一切都会不一样吧？低着头看着早已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顾佩只觉得那些字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刺得眼睛又痛又痒。还有那些或幸灾乐祸或担忧或看笑话的目光，顾佩觉得它们似乎准备要把自己的背给压垮。
“那么，周颐，你以后就坐董静的位子吧。”班主任继续宣布。
“能不能不去啊！”后排的男生不情愿地说道。即使不看他的表情，顾佩也知道他的脸一定是皱在一起的。
“……”班主任不说话，只是严厉地看着周颐。
然后男生灰溜溜地开始搬东西，班上的同学开始窃笑，顾佩听见周颐嘀咕着诸如“倒霉死了，灰姑娘的位子真是恶心”之类的话。
顾佩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怒气爆发出来，他觉得自己全身像是被炎夏刺骨的井水给浸染过，心和骨头都瑟瑟的疼。
“喂！你……切！没什么！”看着顾佩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林绍君皱着眉下意识地压下要吐出的话，见顾佩还看自己，他心情烦躁地翻了两页书，“看什么！后天就要考试了！”
“林绍君！知不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
班主任突来的话让林绍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恨恨地瞪了一眼顾佩，林绍君站起来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见自己喜欢的学生道了歉，老师倒也不再追究，反而开始做思想工作：“考试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大家像平时一样做就行……”
听着这番话，林绍君的脸色更难看了，显然老师以为他是担心后天的考试呢！老子成绩这么好，需要担心？！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低着头做题的顾佩，心里那口气憋得他脸都红了。
除了一开始的喧哗，董静的事在班上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反响，说来，他们连退学的同学都遇到过好几个，不参加期末考在他们眼中并不算什么，相反对此羡慕的同学还占多数。
考试在一个阴雨的天气开始，又在一个明媚的日子里结束。这多少给了刚出地狱的孩子们一点安慰。
班主任讲述着假期注意事项，各科的课代表发着寒假作业，大多数的同学都一脸不耐烦和跃跃欲试，寒假啊，从开学的第一天就盼着的啊！
教室里闹哄哄的，只有顾佩和林绍君没有说话，顾佩是习惯使然，而林绍君估计就是想着即将的离别了。
回到家里，顾妈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晚餐，在得知儿子对这次考试信心很足之后，顾妈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就帮顾佩夹着菜。然后晚上顾佩无聊地看电视的时候，顾佩听见自家母亲在邻居家说着“哪里哪里，小佩这孩子除了学习成绩好之外也没什么好的，又不回去疯玩，真不像男孩子。”
顾佩无奈地摇摇头，自家母亲还真是……得，再见到邻居家的那孩子，估计又要被瞪了。
在家呆了两天，顾佩本想继续卖菜，但天气实在太冷，于是只好作罢，这个城市一到冬天就是阴雨连绵的，估计出去卖两天手便会长冻疮了。
自从陈彦开始卖报纸后，顾佩和他见面的时间也就改在了周末的下午。不过上周末顾佩已经告诉过陈彦自己放寒假的事，所以寒假的第二天下午两人便见了面。
陈彦本就还小，现在穿着厚厚的棉衣便像个团子，加上离得远，那跑起来的样子在顾佩眼中就跟滚差不多。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顾佩不由勾起嘴角。
“顾佩哥哥。”陈彦跑到顾佩面前一双大眼睛便瞅着顾佩动也不动，弄得顾佩倒挺不自在的。
“吃午饭了没？”
“吃了。”陈彦脆生生地回答，记得之前自己没吃午饭被顾佩哥哥知道后可是遭了狠狠的一顿骂，虽然那个时候自己感到很开心，但是他还是不想让顾佩哥哥担心。
想着昨天晚上的计划，顾佩顿了顿，还是问道：“你妈妈她最近对你还好吗？”
“……嗯。”陈彦眼神一暗，低着头应道，妈妈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打自己，因为她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整天咳嗽。想着妈妈严厉的脸庞变得越来越青，陈彦还是觉得心里涩涩地难受。
“嗯……要是你下午不捡废品行吗？”顾佩犹豫地问。
“……”陈彦沉默了，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虽然她坚决不吃药，但是他还是想让母亲过得好一点。虽然每次给她钱她也是藏着不拿出来，但若是钱多了她的心情就会变好，偶尔也会对自己笑笑。
“不行也没事。”顾佩见他这样也不再强求，本来他是准备趁着寒假教他读读书的。
见顾佩脸上微微闪过的失望之色，陈彦有些着急，他怕他的顾佩哥哥以后不愿理自己，于是便慌慌张张地开口：“可以隔一天不捡。”
“嗯。”听陈彦这样说，顾佩也高兴起来，他想以后还是得想个办法让陈彦读书，他没有基础，现在能让多学点就多学点，“那以后下午有空的时候就到我家我教你念书。”
“啊？”听完顾佩的话，陈彦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愣愣的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真的？”
“你小子还敢怀疑我？”顾佩故作生气地敲敲他的脑袋。看上次妈妈对陈彦的印象很好，若只是帮陈彦补补课，妈妈他应该不会干涉。
“唔～”陈彦揉揉脑袋不说话只是傻笑。
“既然今天已经来了，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嗯。”
对自家儿子给“同学的弟弟”补课的事，顾妈倒没干涉，一来陈彦那孩子长得乖巧看着也机灵，不像是个坏的；二来她也觉得这样让自家儿子再看看小学的书也不是什么坏事，说来，自家儿子成绩突然变好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顾佩以前成绩一直很差，她就怕有一天顾佩的成绩又落下了。
所以顾佩现在的时间安排是午饭前做寒假作业，陈彦来的那天下午就给他补课，没来的那天正好备备课，陈彦的年龄已经大了，要是按照课本按部就班的学习，那是肯定不能赶上同龄人的，况且这孩子聪明，一点就透，他也不想浪费他的才能。所以他也废了不少精力，况且这样也不会让顾妈怀疑，要是自家儿子“同学的弟弟”现在还在看一年级的课本顾妈肯定会觉得奇怪的。
很快便到了领成绩单的日子。这一天顾妈看着倒比顾佩还紧张，要不是顾佩极力反对，她都要跟着顾佩去学校了。
第一名对顾佩来说没什么悬念，倒是林绍君的成绩让他愣了一会儿。竟然是和自己并列第一。
他的分数不错，这样的成绩即使在三中也是好的，高兴之余，顾佩不免有些酸涩，他重生一次啊，竟然和林绍君考一样的分数。果然自己是个笨的。
按照惯例，表扬一批人又批评一批人之后，班主任也放了这些可怜的学生。只是临走，林绍君便宣布这周末他请大家吃顿饭。然后教室里立马欢腾了。本来已经离开的班主任也回来吼他们两句，说是隔壁班还没散让小声一点。
这一次顾佩倒没有拒绝，听说上辈子他们去的五星级酒店，现在他也去见识见识这个时期的酒店。
哄闹着问清吃饭地点，知道是五星级酒店，这些孩子闹得更欢了，得，五星级啊，他们以前都不敢从门口过啊。那些个门童保安一见他们可都是臭着一张脸，这回可要扬眉吐气一番。只是顾佩知道他们当中真正参加这次聚餐的人也只有七八个。他们不明白，但是他们的父母却不愿让他们去丢这个脸，况且这些家长对突然暴富的林家很眼红也很不屑。
“喂，顾佩，等等！”
“嗯？”顾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追上来的林绍君。
“你会去吧？”林绍君走近，微微扬起下巴问道。
“嗯。”顾佩点点头，然后笑起来，“吃白食谁不去啊？”
“切，就那点追求！”林绍君不屑地看了一眼顾佩，不过眼里还是带了点微不可查的喜色。
“嗯……对了，你要是看见灰……董静也把她叫上！”走了一段路，林绍君突然说。
“……我们没有联系。”顾佩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之前他也去过那次见到她跟她母亲吵架的那个地方，只是看得见她妈妈，却不见她的踪影。
“那真是……她还真是没福气。”听了顾佩的话林绍君眼睛一亮不过随即便收敛起来。
顾佩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注意林绍君的神色，林绍君这句“没福气”让他的心一绞，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
“对了，还没恭喜你得第一呢。”见顾佩那副样子，林绍君忙转移话题，顾佩刚刚的回答让他的心情很好，于是这会儿他便好心安慰他一下吧。
“也恭喜你。”听他这么说，顾佩便收敛思绪朝他笑笑，“去三中的事情办好了吧？”
“嗯。”林绍君点点头，然后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看着顾佩，“要不，你也去三中，你成绩那么好……”
“不用。”顾佩摇摇头，三中除了教学质量好里面的学生也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若是自己去还不得被别人欺负？
林绍君似乎也想起了这点，于是也没有再劝，只说了以后要记着联系便也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与林绍君并肩走着。
天空灰色的浮云缓缓地游过暗色的天空，在两种灰色之间，似乎缭绕着一点儿寂寞……
第二十三章
顾佩最终没有去成林绍君的聚餐大会。就在聚餐的前两天，顾佩告别陈彦，跟着爸妈踏上了回乡的路。
春运期间，即使是十几年前，火车也是非常的挤，空气里混合着方便面、酒和脚臭的味道，顾佩闻着，脑袋又晕心里又不舒服，想开窗子，但是旁边坐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想洗洗脸，但过道里也占满了人和行李。于是顾佩只好灌两口水便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这一路顾爸顾妈都显得心事忡忡，两个人都是皱着眉不愿说话的样子，顾佩担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上辈子初中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回乡这一出，虽说他已经决定重生一次要改变些什么，但是他所做的却并没有和老家的人扯上什么关系，想着那些人的嘴脸，再想想爸妈那难看的神色，他总觉得这次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老家是在一个山旮旯里，下了火车，再坐了市里到县上的大巴，然后从县到乡这段路，顾佩觉得自己的心脏收到了严重的刺激。狭窄的泊油路被超重的车子早就压得支离破碎，加上路途弯曲，这个老旧的车子开在上面就像是簸箕里的米正在被人扬起一样，一升一落的，顾佩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给震碎了。
终于在乡里下了车，顾佩站在车门口看着泥泞的街道不知该如何下脚，结果后面的人一推，他就一脚踩进稀泥里，红泥巴溅了一鞋一裤脚，顾佩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上辈子到这里的时候，这街上已经打成了水泥地，未曾想现在会烂成这样。
“行了，臭着脸干嘛呢？一会儿走的路比这更烂呢。”见顾佩那副神色，顾爸拍拍他的脑袋倒笑了，这小子越大越喜欢装老成，难得看见他这种嫌弃的模样，顾爸倒也没批评他吃不得苦。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走？”顾妈看着街旁的米粉店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