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你这孩子怎么等在这儿？”顾妈瞪了一眼顾佩然后将菜篮子递给他自己开着门，“我在外面吹风，你把煤捅开烤火，挺会过的啊。”
“嗯有些冷。”顾佩倒没担心，他听出自家妈妈是开玩笑的。不过他的心情倒也好了起来。妈妈还在开玩笑，那爸爸的事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他一边进门一边问，“爸呢？”
“……一早就去工地上了。”顾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然后拉开灯，接过菜篮，“今天出去碰见熟人聊了一会儿。”
没有注意到妈妈的停顿，顾佩听见自家爸爸去了工地便一下子松了口气。所以他也没继续追问。
“把饭煮上，我去洗菜。”
“嗯。”顾佩点点头，将饭煮好后，见母亲还没回来，就开始翻自己的旧书，找了半天，最低年纪的也是三年级。还是星期一去问问同学有没有一年级的课本吧。
早上再次见到陈彦顾佩倒是吓了一跳，今日的他穿的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背他的大袋子，手揣在怀里，缩着脖子在那里张望着真的就和普通的小孩无异，甚至还多添了几分可爱。
他明显看见顾佩了，不过他似乎很害羞，见顾佩走进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脑袋看着脚丫子，倒是这会儿，顾佩才发现他的鞋倒是和这身衣服格格不入。看样子他是不准备今天捡垃圾了啊，顾佩突然有些惭愧，他其实想的是待他到自家楼底看看就行了，只是他这身打……是以为自己要带他到家里吧。那么，自己还是带他去家里吧。这么可爱的小朋友，妈妈应该不会说什么吧？想通了顾佩走进笑着摸摸陈彦的头：“是个帅小伙儿。”
陈彦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走去吃早饭吧。”顾佩牵起陈彦的手，忽略掉他一瞬间的僵硬，硬是拉他到一个米粉摊子叫来两碗米粉。
“吃吧。”看出陈彦浑身的不自在，顾佩心里叹口气，然后取出筷子放在他的手里，“不快点吃可就结在一起了。”
“嗯。”陈彦小声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僵硬地拿起筷子，许是太紧张了，半天也没夹起来，顾佩看着不由笑起来，结果换来陈彦不满地一瞪眼。
“呃……快吃。”被陈彦水汪汪的眼睛一瞪，顾佩忙敛起笑意，这孩子要是闹起别扭可就难哄了。
吃完粉，顾佩没有去关注陈彦那红红的眼睛，只是牵着他的手往自家楼下走去。小孩的手不像同龄人的那样软乎乎的，那是粗糙的纤细的，顾佩只是牵着就能想象这孩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顾佩哥哥家里有人吗？”走了一会儿，陈彦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顾佩。
“嗯，我妈在家，不过不用担心，她人很好。”轻声顾佩安慰道。
“嗯。”陈彦点点头，不再说话，不过顾佩感觉的他的手有些僵硬，这半天他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过。
走到自家楼下，顾佩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对陈彦道：“一会儿我就说你是我一个同学的弟弟来借书的行不行？”
“……好。”沉默了半天，陈彦还是点点头，只是脚步顿了顿，黑色的眸子也闪过一丝不甘心。
顾佩装作没注意他的表现，继续牵着他走。现在说出来总比突然让他知道自己在朋友的家人面前只能隐藏身份的好。他是个早熟的孩子，顾佩相信他能理解。
果然不出顾佩所料，顾妈见到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倒是开心得很，摸了陈彦的脑袋后还从柜子里翻出糖果抓了一把给他。陈彦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倒是慢慢放松下来，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已经能用可爱的语气说“谢谢”了。不过陈彦虽然骗自家母亲的嫌疑，但是顾佩也没说什么，至少，他们三个这会儿都是真的高兴的。
第二十章
像是应和自己的心情一样，中午的时候太阳难得地出来逛几圈。顾佩拎着书看着嘴角已经咧到耳边的陈彦，不由轻笑出声，这样傻傻的孩子气的陈彦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顾佩空出一只手摸摸陈彦的脑袋：“现在是要回去？”
“……不。”听到顾佩的问题，陈彦的表情僵了一下。
“嗯。”顾佩点点头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突然想起陈彦说起的关于他母亲的事——一个做着在垃圾堆中发财的梦的女人。
“我把垃圾袋藏起来了，一会儿换了衣服再去捡。”陈彦低着头说。
“那这书……”顾佩只能说这个。这个孩子，虽然自己已经介入他的生活，但是他的世界离自己仍旧遥远。
“我会把它们藏好。”说到这个，陈彦的语气又轻松起来。
“你小子还有秘密基地了啊。”看见脸上隐隐带着自豪的陈彦，顾佩笑笑，他都忘了这孩子在遇到自己之前已经好好生活了八九年，自己可不是在瞎操心吗？
送走陈彦，看着他在一条堆满废弃物品的巷子里消失无踪，顾佩叹口气，转身踏出这条阴暗的小巷，将身体暴露在温暖的阳光下。
远处被风雨侵蚀的矮楼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芒，像是日落西山最后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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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离楼道口还有四五级的阶梯上，顾佩看着缩成一团儿闭上眼睛的陈彦有些怔忡。这孩子该不是昨天晚上就等在这了吧？应该不是，他的衣服明显不是昨天的那一身。想到此处，顾佩松了口气，想叫醒他，但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却有些不忍心。轻轻走进，刚弯下腰却突然看见那双黑色的眸子一下子睁开，在月光的映照下，顾佩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防备与警惕，像是荒野上的小兽，准备用猎物磨砺它的爪牙。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住，顾佩竟然觉得有些僵硬。直到陈彦清清冷冷的一句“顾佩哥哥”他才回过神来。
“该起来了。”顾佩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样，“什么时候来的？”
“嗯，也是刚到不久。”陈彦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那我们走吧。”
“嗯。”
牵起陈彦的手，顾佩发现他不自觉地瑟缩一下，不由皱起眉头，带着他走到大街上的路灯下，顾佩停下脚步，拉起他的袖子，待看清手上紫色的印子时，心中充满了愤怒。
见顾佩要拉自己的袖子时，陈彦就已经开始挣脱，只是人小力微，最终智能看见自己丑兮兮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见顾佩满脸愤怒，他低下头懦懦地开口：“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嗯。”顾佩应声，只是心里却燃着一把火，他怎么看不出这是被人掐后留下的印子！但是现在他能说什么，那是他母亲，自己还能骂一顿？敛好自己的愤怒，顾佩若无其事地拉下他的袖子，“下次小心一些。”然后摸摸他的头，“走吧。”
“嗯。”陈彦点点头，抬起头看着顾佩根本没有放松下来的脸，心里有些难过，想要说什么却又堵在了喉咙里。
路灯发出昏黄的惨淡的光芒，街边一堆一堆的垃圾和远处隐于黑暗和灯光中冰冰冷冷的建筑群像是魔鬼的禁地，空得静得让人心悸。
A区的边缘，这座城市开渐渐显露它的繁华，三三两两在街上嬉闹的年轻人，霓虹闪烁的夜店，像他们一样早出找工作的人……顾佩不顾陈彦的疼痛，牵起他的手快速穿过这里，来到立交桥下，才发现发报纸的地方已经集中了许多人，像是另一个世界，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的人们像是不甘心只有自己起早一样，肆意地大声交谈，像是要吵醒城市中所有的人们。偶尔车子的前大灯打到这些人的脸上，也只能看见他们遮住脸有些扭曲的表情，然后很快便听见这些人开始谩骂那个司机。
发报纸的人是一对年轻夫妻，看上去很和善，只是不耐烦的声音让人知道他们并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你们是第一次来？”
“嗯。”顾佩点点头，看着说话的女人将报纸翻开，又将另一叠放进去，再叠好，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哦，这个报纸几个版面是分开的，要自己把它们放进去。”女人倒是很健谈，“你们自己来的？很不错的小伙嘛，第一次都不要熟人带。”
“嗯。”顾佩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感觉的陈彦的手有些紧缩，想来他还不适应这种环境，于是紧了紧手，拉起陈彦走到老板面前。
“要多少份？”老板娘言简意赅地问。
“晚报一百份，都市报六十份，商报二十份。”顾佩说道。之前他有了解，这个分量其实有些多，只是今天他打算帮着陈彦一起卖，成绩变好之后，母亲其实不怎么管他了。
“一共是六十块。”女人一边说，一边就开始数报纸。
将厚厚的报纸递一部分给陈彦，然后选了一个空位置，先是看了看别人怎么叠报纸，然后自己开始动手。
陈彦不说话，虽然卖报纸也许还没他捡垃圾赚钱，但对他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他有些忐忑有些期待，这个早上，他甚至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当厚厚的一摞报纸叠完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露出了笑容。
路灯熄灭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这个城市绝大多数的人多不会知道在太阳升起之前这里是一个集会地。
有些别扭地抱着一摞报纸，顾佩带着陈彦吃了早餐给他一些零钱说好卖完后的碰面地点之后便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开。他们第一次卖报纸，选择大街小巷乱窜而不是站在一个地方傻等。
对于顾佩来说卖报纸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就连喊那句“晚报都市报商报”的话也是在半个小时后才说出口的。
走累之后，他选择在一个大的公交车站附近卖，依他自己的经验这些人若是没有零钱坐车的话应该会买一份报纸换零钱，只是站了许久也才卖了几份，直到看到车上的售票员他才记起这个时候自动投币的车还不多。
其实卖报纸除了赚钱，还能发现许多平时不注意的事，顾佩在客运总站外面卖的时候就发现不止一起小偷夹钱包的事，还有那些要钱的小孩，只要一看见提着行李的人从车站出来就会一窝蜂地围上去，五六双小手伸在那人面前，不给也得给。偶尔强势的几个人就算摆脱也会被那些孩子捉弄——扯他们的行李，谩骂，将脏手放在别人的衣服上……
顾佩看着那些笑嘻嘻的孩子，觉得像是在看一部电影一样。
不过在这里他的生意还算好，许是他看上去是个好少年，所以很多外地人会借着买报纸的当口向他问路。有时候有些人也会给他一块钱不需要找零。
大概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顾佩已经卖完报纸，揣着大把的零钱心里倒很可乐，说来，比起揣银行卡，他还是喜欢摸真正的钱啊，尤其是实实在在的一大把。
到了和陈彦约定的地点，小孩还没到。靠在墙上，顾佩有些担心，那孩子第一次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应该不会，那孩子很成熟，可是成熟也是小孩啊，之前不是还被不良少年打过……
顾佩站在那里，思绪乱飞，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他心中更是烦躁，这该死的没有手机的日子！
“顾佩哥哥！”
听见陈彦欢喜的声音，顾佩心中悬着的石头一下子放了下来。不过在看到小孩肩上装着塑料瓶废纸之类的透明口袋时，他不由又是一阵担心，这孩子该不会卖报纸出事了又改捡垃圾了吧？！
许是看出顾佩的担心，陈彦走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卖报纸的时候看见路上有很多废瓶子所以顺便捡了。”
顾佩布阵黑线，不过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报纸卖完了？”
“嗯。”陈彦点点，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的零钱递给顾佩。
“不用给我。”顾佩摇摇头，又问，“还没吃饭吧？先去吃点东西。”
“嗯。”
看着陈彦提起他的袋子，顾佩顿了顿还是道：“先去废品站把这些卖了吧。”拿着一堆废品去吃饭，估计会接收到老板嫌弃的眼神。
吃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一人花了一元钱买一个包子一杯豆浆，吃完，顾佩就带着陈彦跑到自家的楼顶，开始数钱。看着两大把的钱总共有四十来块钱顾佩心里还算满意，看来好心人还算多，多给的人还不少。将赚钱的全部递给陈彦，没想到他只接自己的那份儿：“一般情况下，卖废品也只是十几二十块。”
顾佩不接这个话茬儿，又问：“觉得干这个行吗？”
“……嗯。”犹豫了一会儿，陈彦还是点点头，“明天可以多进一点卖。”
“那这个钱你就收着，当本钱。”顾佩顿了顿又问，“我明天要去上学，你自己去能行吗？”
“嗯。”陈彦点点头，今天早上顾佩进报纸的时候他可是仔细看着的。
“记者把钱藏好。”顾佩叮嘱道。
“嗯。”虽然觉得顾佩的担心有些多余，但陈彦还是点点头，像他们这种人，钱藏得绝对严实。摸摸鼓鼓的衣兜，陈彦慢慢咧开嘴角。卖报纸不错，早早地就能卖完，下午还可以早点去自己的秘密基地看顾佩哥哥给自己的书。
第二十一章
气温骤降，树上还剩的几片黄叶也萧萧落下，孤零零的枝杈被连绵一周的冬雨浸染着，像是迟暮的老人。
离期末考试只剩几天，但顾佩却没有心思认真复习。教室里唰唰的翻书声和细微的讨论声像是炎夏的虫鸣让人觉得眩晕心烦。
微微侧身偏头，即使用眼角的余光，顾佩也能看见董静脸上隐隐的青色。
“和你的灰姑娘吵架了？”林绍军的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
“没有。”顾佩淡淡地回答，眉宇间带着些担忧。不同于以往的自卑怯懦，现在的董静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整天不声不响，连老师点名，她也只是沉默地站起身罢了。不是没有找她谈过，只是无论顾佩说什么，她都只拿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顾佩，逼急了，便唰唰地掉眼泪。那模样看的顾佩气闷无比。于是顾佩也懒得问了，只是每每看到她，顾佩还是不自觉地有些担忧。
“那你不去安慰安慰她？”林绍君斜睨了顾佩一眼，“期末考试可是要到了，可不要让你的灰姑娘因为感情问题考最后一名啊。”
顾佩不说话，他和董静本就没什么，只是这些人都不相信而已。要真是感情问题，他也不会这么烦躁了。
“哼！”见顾佩不说话，林绍军冷哼一声，眼里一暗，笔尖在本子上划过重重的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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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顾佩也好好地呆在家复习。
早在一个月前家里已经烧起了回风炉，顾佩趴在红漆的炉子上，感受着煤火暖暖的热量从手掌传至全身，心情也放松几分。这段时间一切都好，家里没什么事，后来证明父亲的工作没什么问题；陈彦的报纸也卖得不错，之前见他的时候，他整张脸上都放着的光彩。除了董静……
顾佩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凝结在窗户上颤悠悠的水珠，心绪也飘得老远。
“做完了？”
“嗯？没。”顾佩转头看向母亲，收回思绪继续写题。
“考试前可别三心二意的啊！考不了第一名可别怪我棒棒上身！”顾妈一边收着衣架一边道。
“嗯。”顾佩无奈地点点头。那种只要不考倒数五名就能让母亲高兴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