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楚颤抖着又向他伸出手：“凛儿乖，手给我……”
凛儿眼睛紧闭，全身都在发颤，因为身体几乎倒立着的关系，面部已经充血变红了，可是他依旧稳稳的不动。一家人？……哼……
一旦一直压抑的东西一下子全爆发出来，凛儿就开始口不择言，将自己心里一直想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那我一直想要问你。你是我以前那个爹爹吗？……”
这句话的震撼力不亚于邵楚刚穿越时的震惊……他的脸直接僵住了，勉强的拉了拉嘴角强笑：“……你说什么话呢？你的爹爹只有一个，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寒凛的内心苦涩相交，原来以前的记忆就只有自己坚守住了，和他拥有相同记忆的爹爹已经没有了。现在的这个爹爹，对他非常好……可是却在自己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和人成了家。爹爹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
失去理智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滚……你滚”
邵楚睁大了眼，脸色煞白。
“从我爹爹的身体里滚出去……你这卑鄙的……”
“……妖怪！”
早在三年前的凛儿就想过，爹爹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原本的爹爹走路从来都只走自己的，向来不会等他。他的年纪小，步子也小。爹爹跨着大步行云流水般走着，他则小跑着蹒跚的跟在他的身后。后来的这个爹爹走快了会停下来等等他，让他走快一点……甚至一些难走的石子路，爹爹还会弯下腰背他走过。
原本的爹爹饭菜都只叫一个人的份，自己吃完就放下筷子，任他在旁边直盯着咽口水，连剩饭剩菜也不给他吃。有时会更恶劣一点，将碗放在他的鼻子前方让他闻闻味道，而后又将碗放在一边，问他：“想吃吗？”
凛儿呆呆的看，随后摇头：“不想吃。”
“为什么？”
“因为爹爹说，不可以吃人家的剩菜。”
而现在的爹爹则是将饭菜弄好了，递到他的面前，苦口婆心的让他吃……凛儿一直没有忘记过在赵文戬家的那次，爹爹简直如掐媚一般诱哄着他吃饭，身体最重要……
寒若朝，邵楚。
凛儿默默想着这两个名字……为什么爹爹会在失意后，却取好了另一个名字？
捂住剧痛的脑袋，凛儿独自蜷缩在床上——
今天他还是从树上掉下去了，头撞到地面流了好多的血。而这个爹爹却又在第一时间跟着扑了下来，晕倒在了自己旁边。
他爬起身，伸手摸摸爹爹熟悉的好似沉睡般的脸颊，啜泣起来：“……妖怪……”
……
“小楚！”季绥赶到时，看到寒凛满头的血，而小楚则闭着眼躺在一边，也是浑身的血，分不清到底是凛儿的还是他的。
寒凛红了眼，狠道：“不许叫他小楚！！……不许！他才不是什么小楚！你们这群恶人！都是一群妖怪！”
“我爹爹没了！什么都没留下！——”
“而你们！……”寒凛站起身来，满面的泪，“……就知道小楚小楚的！对我爹爹公平吗！”
寒凛捧住邵楚的头，不愿放开：“爹爹是我的……就只有我还认得以前的爹爹！……你们都滚！”
……
寒凛在床上闭目，用双手捂住，无声的哭泣。
自己的猜想果然是对的……爹爹已经没有了。想着以前的那个爹爹总是在他跌倒时，就会按着原路返回来，立在他身旁：“还站的起来吗？”
他点点头，从那个角度看上去，爹爹特别的高大，他甚至觉得有伟岸之意。
“只要还能站得起来，就继续跟着我走。”
哆嗦着站起来，依旧回到原来的小步跑，跟着爹爹走——
他可不想就这么跟丢了……
寒凛咬破嘴唇，大哭起来：“……为什么现在是爹爹你站不起来了？……凛儿没有跟丢……你却赖皮……”
枕头湿了一大半，凛儿望着床头繁杂的花纹，心里阵阵钝痛……
真相未说出口时，他还可以跟着邵楚，腻着邵楚。可是一时没有收住嘴，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口，却又忘记了邵楚对他的好，只觉得他很卑鄙……占了爹爹的身体。
是夺人肉体的大妖怪……
第 37 章：两个爹爹（二）
季绥让大夫给邵楚和寒凛包扎过了，邵楚摔下来后就一直晕着，到现在还没睁过眼。而寒凛则是将门给反锁了，谁都不让进。齐殊站在门外尴尬不已，只好回去守着邵楚。
“寒凛这是怎么一回事？”凛儿的行为实在是很反常，小楚摔破头晕倒了，他怎么是那种反应呢？
“我也不知道，小楚爹爹看凛儿挂树上了之后，就让我去找你。我们到的时候已经那样了……貌似之前凛儿和小楚爹爹赌过气，说不让我去找你。”
季绥心疼的看着邵楚：“凛儿现在在干什么？”
“他自己把自己关屋里，不让我进……”齐殊想了想，道，“大概是在哭吧……凛儿以前每天晚上也哭，嘴里叫着爹爹。有时半夜我会醒，现在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做梦……”
季绥想到了三年前，凛儿也是一个人蹲被窝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枕头都是润的。他从没有和小楚说过这件事，就是怕小楚担心。本以为寒凛现在年龄稍大一点，就不会那么黏小楚了，可是寒凛却一点进步都没有，晚上依旧要哭……
摸了摸邵楚的脸，季绥吩咐齐殊将小楚守着，他该去找凛儿好好谈谈了。要不然以后邵楚还夹在他和寒凛的中间，也不好受，寒凛毕竟是他的儿子。
待季绥走了之后，齐殊就愣愣的看着邵楚的脸：“……小楚爹爹。”邵楚的后脑勺上还有一个大包，想必一定很疼，齐殊手举在半空中，想要摸又下不去手，就怕他痛着。
于是齐殊只好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邵楚的侧脸，然后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邵楚做着一个梦，梦中出现一个女子的笑声，如银铃一般的悦耳。那人穿着浅黄色的纱衣，打着纸扇立在他跟前，叫道：“小楚。”
邵楚思索了一下，这人莫非是熟人？可是记忆力却又没有跟她有关的记忆。这人也应该不是寒若朝认识的人，因为她叫的是“小楚”。
想到这里，邵楚又难过了，忽然想到自己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之前，寒凛吼出的那一句：“不许叫他小楚……”和之前凛儿还挂在树上时，那一句低沉的，“滚。”
他突然茫然了，他以前都理所当然的占据着这个身体，因为寒若朝已经死了，而他也没有想向他讨回。可是昨天他才骤然发现，其实在凛儿心中，自己就是个妖怪。大概凛儿还会以为是他杀了自己的爹爹，然后夺下这具身体的……
一想到这里，邵楚就觉得好难过。
女子浅笑，精致的眉如细细描绘的人物画一般：“不用想了，你不认识我的。”
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叫我？邵楚纳闷了，加上心里本来也难过，便闷在一边，不想搭理此人。
“可是我们是一类的人，我也死过。”那女子突然又说了这句话，似云淡风轻，“抢人之事，我也很擅长的……”
邵楚一僵，嘴里支支吾吾：“……我没抢。”
“那你现在这副身体算什么？”那女子咄咄相逼。邵楚的脑子乱成一片：我根本没有抢……！可是事实我我却真的占据了这个身体……
这个和抢有不同的吗？我甚至还觉得侥幸，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死了，所以我才能去拥有他……这样说来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都是占了别人的东西。
就连凛儿也是，凛儿爱他的爹爹，黏着他的爹爹，想要和他的爹爹一辈子在一起。可是却被我搅乱了……
想到之前凛儿哭的满脸泪，邵楚罪恶感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凛儿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爹爹去哪了，可是他每天却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原本想着要爱他，宠他，关心他。可是凛儿最需要的却不是这些，凛儿需要的是自己原本的爹爹……
“我……”邵楚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就盯着那女子看。看久了竟觉得稍稍一些轮廓很是熟悉，难道自己真的以前见过她？
“你有没有想过去投胎？”见邵楚一直犹豫，女子趁机问道。
“既是死去的人，那么就理应有自己该去的地方，经历轮回后再次回到这个世上，才是该做的吧？”
“……我不想走。”
“为什么不想走？既然你儿子都已经将你看穿了，也让你滚，你还要热脸去贴冷屁股？这个地方又没有你的亲人，你理应能毫无留恋的离开。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地府……”
邵楚连连摇头，就是不肯：“我不能走……虽然凛儿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可是我是真把他还有齐殊当成我的亲儿子，所以怎么可能没有挂念？就算没有他们……我还有季……季绥呢……”邵楚的声音越渐小声，说这个总觉得很难为情，“我和他虽没拜堂……可是我是真的把他当做家人，他也和我约好了，这辈子一起过了。所以我不想这么突然走掉。”
“……季绥应该会很难过吧。”邵楚想到了季绥难过的表情，心里就不忍。
“你会后悔的。”那女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很多。邵楚头一抬，却发现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盘腿坐在地面上，周围黑一片，邵楚默默无语。
这时却又梦见齐殊向他走了过来，乖巧的叫着：“小楚爹爹。”
邵楚将走过来的小孩子抱在怀里，应了声：“恩。”
齐殊抬头睁着亮亮的眼：“齐殊死了，为什么小楚爹爹你不救我？”邵楚一吓，把他抱得更紧了，“你怎么说这个话呢，齐殊不可能会死的。”
“齐殊已经死了。”齐殊很平静，“如果你和季爹爹一直在一起，齐殊总有一天会死的，凛儿也会死，然后小楚爹爹也会死，季爹爹也会死。最后我们家一个人都没有了，小楚爹爹，你难过吗？”
邵楚则是想都不敢想那画面，只管抱住齐殊发抖：“你别和爹爹说这种话，我最不经吓了，你看我头上……好多汗……”齐殊闭着眼，竟已经不动了……
邵楚吓坏了：“齐殊！齐殊！……”
可是任他怎么摇，齐殊没起来。邵楚颤抖着去摸索他的动脉，发现已无脉搏，再摸摸心跳，试试呼吸……
所有能证明齐殊还活着的东西，都已经没有了。
邵楚哭起来：“齐殊！齐殊！……”
——
齐殊被邵楚挣扎的声音吵醒了，他见邵楚在床上不安的滚动真，嘴里还不住的叫着自己的名字。他连忙将邵楚弄醒：“小楚爹爹！你怎么了？”
邵楚怔怔的醒来，头部剧痛，他看着齐殊，连忙将抱抱住：“齐殊！齐殊！”
齐殊被抱的透不过气：“小楚爹爹，你做噩梦了吗？齐殊在这……你别担心……”
邵楚抱着这孩子，嘴里道：“吓到我了……幸好只是梦。”
“凛儿呢？凛儿没事吧？……”他本来想说要去看看凛儿，可是又想到凛儿仇视的眼，不一定想要见自己，邵楚就缩了……只能向齐殊问问情况。
“凛儿没事，他的头一大半都撞在了你的胳膊上，所以伤的不严重，你别担心……”
邵楚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凛儿有跟你们说什么吗？”
齐殊摇摇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让进，刚刚季爹爹去找他了，应该过几天就没事了，凛儿这么喜欢小楚爹爹，所以一定不忍心和你赌气的。”
在此时听来，邵楚却觉得像是讽刺一样。
“你去告诉你季爹爹，让他别骂凛儿，这一切都是我不好……”邵楚苦涩的开口，原本一切就都是因为他。
他不想凛儿没有了爹，却还要挨季绥的训。
第 38 章：成长（一）
季绥直接推开了被反锁的房门，进了去。见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床上鼓起一个包，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凛儿自己锁在里面。他走过去，没有直接将那被子给掀了，而是连着被子将寒凛抱在怀里，放轻声音道：“为什么会和你爹爹生气？”
凛儿在被中明显的一颤，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只有泪水沿着脸蛋一直流。
“不想说话吗？”季绥感觉到寒凛在颤，可是却没有出声。
“……谁让你装好人的！你回去我爹爹那……！……”寒凛一下子收住了嘴，他依旧习惯叫邵楚“爹爹”……此时此刻叫出来，他的心里更难受了。
“你去找你的邵楚吧！”寒凛硬着声。
季绥一听，这寒凛竟然已经直呼邵楚的全名了？！实在不得了……看来是太久没有教育了。
“怎么能叫你爹爹的名字呢？不像话！”季绥声音柔和的训了一句，看到平时小霸王一般的寒凛，现在居然缩成这副可怜的样子，他也觉得不习惯，所以放轻了语调，怕吓着寒凛。
寒凛一听，差点就破口而出：“他才不是什么爹爹呢！我爹爹有名有姓！叫寒若朝！”可是刚想开口，他又住口了。
邵楚对他很好，是真的很好，比寒若朝好很多倍。凛儿虽然很想在季绥面前拆穿邵楚这个披着自己爹爹外皮的妖怪，可是以往的种种却阻止了他。
邵楚为他缝制的第一件小红肚兜，上面细心的绣着他的生肖小兔……邵楚为他冬天加的那一床棉被，在天寒地冻之时，邵楚甚至会先钻进被窝，帮他暖暖……他脚上也长过冻疮，也是邵楚每晚帮他洗脚，揉脚……邵楚也会记得他喜欢吃什么，每次出门回家都会给他带一些……
邵楚为他做的每一件东西他都很珍惜，旧衣服旧袜子成堆，就算穿不了了，他也从来舍不得丢。
刚刚的那一刻，寒凛突然想到了邵楚被所有人唾弃的场景……如果自己将邵楚的真实身份告知，大概大家都会像之前的自己一样，对着邵楚骂着：“妖怪！”
会用烂叶子扔他，会赶他出城，甚至可能会要求点火烧了这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