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犯罪哦?”
说罢,两人一同笑出声来。
本以为这事很快就会过去,不出两天,李子墨就找上门来。
正穿着工作服在书架间整理清扫,一股不知名的熟悉感从某个角落潮水般涌来,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那映在光线中的角落,李子墨正歪着身子,随性地靠在书架一角,默默地凝视着郁言。
那只银白色的眼珠仿佛映照出了另一个世界,被那光线吸引,郁言觉察之时,那只眼已近在咫尺。
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倏然缩短地太多,郁言慌忙推开欲更前一步的李子墨,将视线瞥去一边。
“你怎么在这?”
“小缘告诉我的。”
心中暗自咒骂起小缘的口无遮拦,虽只是份薪水不高的打工,对郁言来说,能够赢得老板娘与其他员工的认同是非常令人喜悦的。
看出他一脸的不情愿,李子墨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在对面的快餐店等你下班。”
“……还有两个小时……”
试图让对方退却,然而如同料想一般,李子墨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就是答应了,我会等的。”
这么一来就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阱然后毫无知觉地跳进去还完全没有反抗之力,郁言差些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不待他再反驳,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李子墨迈着轻快地脚步向店门口走去。
怎么也想不通这种时候还来找他做什么,就在郁言还在为这种事苦恼不已的时候,下班时间已然来到。
还想跟老板娘提出加班的提议,没想老板娘却一指对面快餐店的橱窗,意识到坐在那之后的就是一边翻着书页、不时瞥向这边的李子墨,不顾他惨白的脸色,老板娘不仅驳回他的请求,更狠狠训斥他对待朋友的态度太过冷淡。
无奈,只得换了衣服,顶着老板娘扎人的眼光,郁言硬着头皮走进快餐店。
一看到他,就露出仿佛小孩子般欣喜的神色,自他进入店内直到落座为止,李子墨热烈的眼神一秒也不放过地投注在他身上。
“……久等了。”
刚刚还一直在思索的问题顿时被对方的热情所融化,脑内一片空白之际,郁言勉强憋出这几个字。
与他的尴尬态度截然相反,李子墨看起来简直是幸福地如沐春风。
“对我也至于这么客气么,说起来这本书很有趣哦,你看过么?”
顺手夹好书签,李子墨将书的封面推到郁言眼前。
这大概就是刚刚李子墨在书店买的那一本,竟恰好是自己最近才喜欢上的作家的作品,郁言的警戒心瞬间消散。
“我很喜欢这个作者的诶,总觉得思路好像都跟常人不一样,有的地方虽然令人惊叹但是却很有道理,刻意作出的零散感,到最后会变成一个整体……”
一口气就沿着这条线说了下去,期间李子墨从不打断,只是看着他愉快的模样淡淡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郁言才突地从自我的世界中觉醒,一想到明明才是重逢后的第二次见面,自己就擅自与对方熟络地过分,禁不住因为自我厌恶而脸红着低下头。
“对不起……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
“没什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说到喜欢的东西就会变了个人似的。”
李子墨眯着眼睛望向他,忽而出人意料地伸手抓住他的下颚,抬起面向自己。
“这张脸也没什么变化呢。”
说着凑近了些,默认什么般点点头。
“要说的话,是变得漂亮了呢。”
慌忙挣开李子墨的手,郁言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也没变啊,对谁都一副轻佻样。”
不过是口是心非的逞强罢了,其实心底清楚地知道,在过去相处的时光中,除过自己,李子墨对周鸿羽都不曾太过亲切。
对外作出一副开朗的模样,只是害怕受到伤害而筑起不可逾越的高墙,从这一点来说,两人间有着不可思议的默契。
某种微妙的永恒感使然,因而这样相似的两人曾经会走到一起,也无可厚非。
郁言大概猜得到,能在重逢后仍以过去的态度面对自己,李子墨暗自忍受了不知多少。
正是太过了解,才无法拒绝。
体味出郁言的行为中不含恶意,李子墨将被打开的手收回来,撑在脸颊旁。
“既然难得见一面,就别在这种地方喝儿童果汁了吧?”
揣度着“难得”的微妙感,郁言无所谓地瞥他一眼:“所以?”
“去什么地方喝一杯?”
只要被那双眼睛注视,郁言就没有说“不”的勇气。
即使这样也不想被对方看穿,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边问着要去哪里,郁言抓起外套站起身。
30.矛盾
说不定是高中时期打工的阴影,郁言对酒吧一类的地方一向没辙。走过大半个街区之后,最后绕进了李子墨的公寓。
感叹着李子墨的房间从来都很整齐,郁言故意将罐装啤酒摆满了地板,除过两人落座的地方,几乎无处下脚。
露出一副头痛的表情,李子墨抬手想收拾整齐,被郁言一瞥,就又乖乖坐好。
自然而然就能够在李子墨面前流露出任性的一面,对于他类似于撒娇的举动,李子墨一向全然接受。
禁不住会想,难不成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两人间发生过什么,最后还能够笑着坐在一起喝酒。
若是能什么都不去苦恼,就好了。
暮色渐沉,几杯冰冷的淡酒下肚,微醺的醉意消散了空气中沉寂的陌生感。被李子墨邀请住下来,郁言不曾多想,就打电话回家通知了声。
听说明轩今晚要加班到很晚,放小缘一人守家自然有些不安,却被她教训既然要陪朋友就要玩个尽兴。放下电话,郁言垂头丧气地蜷在沙发一角。
“怎么了?家里有事?”
靠在他身边,李子墨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郁言闷着声音摇了摇头。
“被小缘教训太会顾东顾西,却总是认识不到最重要的东西呢。”
或许是酒精的缘故,脑子变得有些转不过弯,平日里一笑了之的事,此时却很容易因此沮丧不已。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缘她说话本来就犀利。”
“犀利……么……”
想起了小缘的家事,郁言再次陷入新一轮的沮丧中。
实在看不过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李子墨揽过郁言的肩膀,将他抱入怀中。
趴在李子墨胸前,郁言不解地睁大眼睛抬头望他。
不多解释,李子墨只是用指尖摩挲着郁言的脸颊。
“……好像我妈。”
作出这样的评论后,郁言安静地垂下头,靠在他的臂弯中,一边轻轻抓住他的衣袖。
弥漫着温和气息,沉默许久,李子墨忽的轻叹一声:“如果我们那时没分开,现在……”
将脸颊埋进李子墨胸口,郁言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应道:
“都是我的错。”
“不是那样的。”,李子墨苦笑着,轻抚郁言的后背,“你太温柔了所以才会这么想。”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啊!”
忽的推开李子墨,郁言声嘶力竭地吼道。
不知是否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泛白的脸上微微染着点潮红,睁大的眼中,泪水已夺眶而出。
或许直到这时依旧爱着李子墨,然而以同样程度对他产生恐惧,以及那被擅自认定全由自己承担责任的回忆。
对“失去”产生无法克制的战栗与不安。
眼看他又要陷入更加绝望的沮丧中,李子墨强硬地再次抱住他。
“听着,不要再想了。”
低沉地宛若命令般的声音,久久回响在郁言的耳畔。
一旦体会到声音之后的沉重,郁言顿时没了反抗。
于是那声音接着说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过了多久,我对你的心情都不曾改变。”
由那只银白色眼珠映出的世界,无情得仿佛不是真实一般的美丽。
‘不能被吸引。’
心中有个声音叫喊道,把持着最后一点的自我,郁言竭力吐出几个字:“抱歉,我现在有在交往的人……”
“我爱你。”
宛若最终的审判般尘埃落定,心底似乎有些什么破碎了。
闭上双眼也无法逃脱那银色眼瞳的注视,走投无路而试图回身,却发现世界仅余下一片无暇的纯白。
自然地舐去他眼角的泪滴,沿着脸颊柔软的弧线向下,两人的唇瓣重合之时,郁言的眼泪无可抑制地不断滑落。
太过熟悉而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刻近在眼前却又担忧下一刻是否还能够相守。解开的封印之后,想起了这样的心情,以及彼此的体温。在患得患失中不断前行,无论背负着怎样的沉重都一定要走到路的尽头,哪怕等在那里的,只有绝望。
吻及郁言的胸口,李子墨忽的停了动作。
“碰过你的人是谁?”
语气还算是温和,眼神中的凌厉却灼人般熠熠。
顺着他的视线,郁言觉察到那里是明轩之前留下的深红色印迹。不知要怎么出口,郁言只是沉默地将头别向一边。
“再也……”
低下头,李子墨啃噬般咬上相同的地方,“不会让其他人碰你了。”
几乎要撕裂皮肤的疼痛从李子墨的唇齿中流泻而出,尽管如此郁言依旧没有推开他的意味,只是硬咬着嘴唇将那份疼痛承受下来。
已经不想去管会怎样了,被斥责也好、被鄙夷也好,甚至渴望着更加残酷的东西。
‘全都是我的错。’
脑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声音,直面也好、逃避也罢,已经无处可去。
不是恋也不是爱。
太过复杂曲折所致使的单纯地期望毁灭。
被谁都好。
被那双手触碰的时候,只觉得指尖未变的冰凉,在同样冰凉的皮肤上爬行。
不适地转动着身体,以微弱轻哼的鼻息声显示着几乎不存在的抗拒,或许那听来更像是无法忍耐的轻喘,抑或根本什么都不是。
脑内,从未有过的清晰感将混沌冲得一干二净。
要是那些家伙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怎么想呢,禁不住对这问题的答案产生了兴趣。不可以、停下一类的词眼不曾出现,大概刚刚什么时候就已经把那份认真舍弃了。
伸手环住李子墨的背,郁言眯着眼睛笑了笑。
“就这么做吧。”
31.逃离
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有个抱膝哭泣着的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数次地低声呢喃,被泪水模糊得一塌糊涂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脸颊通红,麻痹的手指微微颤抖,心脏阵阵被什么抓紧而抽痛着,尽管如此依旧一遍一遍地说着抱歉。
远远地望着那孩子,郁言沉默地驻在原地。
忽的尝到些苦涩,才发觉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已滑进微张的双唇中。
不知所措地慌忙用手背擦去眼泪,这一刻,世界一片寂静。抬眼,本该是那孩子的位置站着另一个自己。
发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变作那个哭泣的孩子,而另一个自己只是那么远远地望着这边
倏然一片空白。
恐惧着什么而从这样的梦中惊醒,低眼,自己依旧是自己。
忍不住叹了口气,伸展着纤瘦的手指,郁言下意识向身旁瞄了一眼。
原来梦的部分也是有限的。
避免吵醒李子墨的美梦,郁言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拾起丢落在各处的长裤外衣,一件一件套在身上。
从沙发的角落找出手机和钱包,绕过满地的空啤酒罐,在玄关穿好鞋,又回头望了眼沉寂的房间。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那张简易单人床,当然也看不到李子墨。
路过外面街道的车辆灯光不时透过窗帘洒进屋中。
第一次来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心中像卸下了重负一般轻松,打开门,迎着稍稍冷冽的风,郁言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向着车站跑去。
凌晨的火车上没什么人,除过个别三两聚在一起打牌消磨时间,余下的大都靠着座位打盹。对比窗外漆黑的夜色,硬座车厢中的照明灯显得有些刺眼。
禁不住想着明轩什么时候回的家、小缘晚上吃了些什么一类无关痛痒的问题,郁言随手开了手机。
立马接到的宛如炮轰般的短信攻击,差点以为会死机,反应了半天,才终于能正常运作。
不用说自然是明轩的“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快点回家”一类的问询,放在平日郁言一定急着回复,这时却仿佛并不怎么在意般,只是冷淡地笑笑,清空了收件箱。
将手机收回外衣口袋,郁言侧脸望向窗外。
除过一片太过深沉的墨色,就是自己映照在玻璃窗上的面孔。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总觉得脸色白得过分,眼睛微肿,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头发乱糟糟的,若是不提起衣领甚至看得到颈上的吻痕。
不由觉得这样子太过邋遢,郁言起身走向洗手池。
途中撞到什么人,郁言并未在意,重新坐回座位才发觉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都已不翼而飞。
自嘲般干涩地笑了声,心中愈加平静。
“未来”似乎全然从脑中抹去了,“过去”同样不再存在,即使是“现在”,也几乎如同梦境般虚无缥缈。
车厢渐渐安静下来,到站的时候,除过下车的两三个赶路人,已是一片沉寂。
吹过车站的风比想象中冰冷了些,将衣领收紧了些,郁言缩着颈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静静走出车站。
哪里都是一片寂静,连脚步都声格外响亮,途径车站外停靠着几辆夜班的出租车,抬头看向车站大楼上的钟表,不过凌晨四点左右。
将口袋中仅剩的零钱翻出来,差不多就十几块的样子。
绕着站前广场走了一大圈,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了包烟,停着众多公交车的院落前摆着张长椅,在那里坐下,郁言点起支烟,没声没响地一口一口抽着。
过不久手脚就冻得发麻,熄了烟扔进垃圾桶,用力搓了搓手指,又揣进口袋中,尽量将头埋进大衣,后颈却呼呼地灌着冷风,连打着寒噤,郁言点起另一支烟。
大概是宿醉和彻夜未眠的缘故,神经微微抽痛。
身体明明疲惫不堪,意识却分外清醒,这种微妙的感觉却不讨厌。
就这么坐了两三个小时,直到上第一班的司机路过时发现他,硬是将他拉进休息室中,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这种天气,一大早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呢。”
看他冻得惨白的脸色总算回缓了些,那司机才放下心。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禁不住从那大伯的身上看到了慈祥的父辈的影子,郁言扯着冻僵的嘴角,诚实地笑了笑。
“等公交车。”
“……你该不会就那么坐了一整夜吧?”
“没多久。”放下水杯,郁言满脸歉意地站起身,“给你添麻烦了。”
那你是要去哪,为了回应他的好奇心而思索了好一会,郁言终于想起那个地名。
听到他报出的站名,大伯弯着眼睛笑了笑。
“我开的那路车过那里的,来帮我做下打扫,你搭车可以不要钱。”
“那多谢啦。”
开朗地甚至出乎自己意料,帮他做完了简单的车体清洁,趁他没发现,郁言偷偷向投币箱里丢进了枚硬币,才同他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