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板门吱呀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地显出几分萧条来。两人只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到处都是蜘蛛网和杂草,实在前进不了。
陈程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仔仔细细将它看了个遍,蒙蒙夜色中低矮的房屋好似好被积雪压垮,一切都变了,没了家人,家也就不在了。
“爸,”他哽咽道,“我们出去吧。”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出现一道游移昏黄的光,转过身去,照在脸上的光让陈程眯起了眼,还未出声,便有声音狐疑道:“小程?是小程么?”
陈程也有些迟疑,“是我……阿叔?”
“哎!我就说听到了声响,你婶儿还不信!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快快快,外边冷,到阿叔家里去。”来人兴冲冲地上来拉住陈程要走,就被任启一个侧身挡在他面前,不由退了两步,借光将这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上下打量个遍,惊奇道:“小程,这位是?”
“他是……是——”
“我是小程的监护人。”见小孩是不出个所以然来,任启索性帮他答了。
“什么……什么唬人?”
“……”
“阿叔,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说。”小孩话里的哽咽早变成了幸灾乐祸的笑意,任启一脸噎住的模样,差点让他憋不住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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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样说来小程现在是住在你家受你照顾?”见任启点头,阿叔满脸恍然又变成满满的感激,忘形地抓住他的手,“我可得代他爸好好谢谢你,这孩子命苦,家里只剩个要人照顾的娘,要是没有你,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任启神情自若地将手抽回来,脸上依旧是淡淡的,“都是我该做的。”
“可不能这么说,非亲非故的,这就是恩情,以后小程一定得好好报答你才行。”
任启这回只是点点头,站起来说道:“一点东西落在车上了,我去拿出来。”陈程也要起来,被他按下去,“你在屋里坐着,我一会就回来。”
“可是——”
“乖,外边冷。”
“好吧。”陈程嘟嘟嘴,乖乖坐回去。
任启耐不住手痒,捏了几下他肉肉的脸颊才出去。
他一走,原本在一旁不说话的婶儿就凑了过来,细细地将小程看了一遍,频频点头,“高了,也胖了。”
陈程搔搔头发,羞涩一笑。
“小程呐,婶儿问你,他们家待你怎么样?”
“都很好,很疼我。”
“哦,哦,那就好。他家里还有其他孩子么?他爱人人怎么样?”
陈程摇头,“家里就我一个,爸——他没娶妻。”
“这样啊,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不娶老婆?我看他家境也还不错的样子。”
陈程没说话,倒是阿叔插了嘴,“你说你一婆娘管这么多干什么!面做好了就赶快端过来!”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小程嘛!噢,就许你问东问西不许我多说一句!”婶儿使劲在阿叔臂上拧了一把,才忿忿转身去厨房。
“嘶——这婆娘!”
陈程呵呵直笑,小跑着也进了厨房,“婶儿,我帮您。”
任启从车上提了两个袋子回来,这是今天被老太太使去买东西时顺便带的,两支烟两瓶酒,还有一盒糖果,大过年的要到人家里去,带点东西也讨个喜庆。
婶儿刚刚那点气早不见了,乐呵呵的接过袋子,又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来,上面铺着虾仁腊肉荷包蛋,看着极热闹。
陈程早就饿了,中午就没吃多少,晚餐又错过了,也就管不得天儿有多晚,敞开肚子开吃,结果自然晚上睡不着,倒让任启给他揉了大半宿肚子。
第五十二章
第二日一早,两人被任启的手机吵醒,接通电话,老太太在那边不咸不淡的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都大年三十了,难道还要在别人家里寄年不成。
她话里透着几分苍老和疲惫,还有不易察觉的妥协,任启挑挑眉头,只说还有点事,下午就回去。
那边就没再说什么,径自挂了电话。
任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出了会儿神,见陈程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拍拍他的头让他起床。
两人起来洗漱完毕,又吃了婶婶做的极丰盛的一顿早餐,才由阿叔带着往后山去。
陈程他爸和哥哥的坟不在一处。
按照当地的习俗,没娶亲就夭折了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他哥哥没了的时候才十七岁,因而只能在祖坟旁草草挖一个小土坟了事。
陈程又怔怔地落了一回泪,其实他到如今也不甚明白死到底是什么样一回事,只知道人死了就再见不到了,而这见不到三个字就足以让他嚎啕大哭。
任启看得心疼,却也知道不好安慰什么,只是走过去将他按在怀里,让他好好哭了一回。
倒是后来阿叔劝了两句,说他爸爸哥哥早就投胎去了,今生若能投个好人家,也免得受这些苦,他们陈家如今只他一棵独苗,不求他有大出息,只要一生平安就好,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其他的,才让陈程渐渐止了泪。
从后山回来,两人就该回去了,下山还得好一段路途,今晚就是大年夜了,得早些赶回去。
阿叔婶婶装了两袋山货让他们带去,又拉着陈程在一旁细细嘱咐。
任启在车上等着,车窗外阿叔家的两个小娃娃探着脑袋怯生生的看他,他摸摸口袋,翻出两个红包来,就拿出钱夹往红包里塞了几张纸币,给两娃娃一人揣了一个,看他们红着脸躲家里去,又从门后偷偷瞧他,他笑了笑,正好陈程开门坐进来,就升起车窗,隔绝了外边的世界。
陈程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眶也是红红的,上了车,就靠在椅背上,呆愣愣地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被抛在车后,他眨眨眼,一串泪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一会觉得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还疼,撕开了一样的疼;一会又觉得胸腔里鼓胀胀的挤着,快要把他整个人都挤碎了,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想要哭。
在他短短十五年光阴里,只有两次是这样难受。
上一次因为失去了亲人,这一次是因为要离开故土。
在未涉及爱情时,或许只有这两样能让人这样的痛。
任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终于在一个拐口来了个急刹车,“别哭了!”
陈程被他一喝,一口气梗在胸口,呆滞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一副被吓傻的样子。
任启只觉得被小孩哭得心慌,就怕他一颗心驻扎在山里带不走了,越是这样想就越是烦心暴躁,越暴躁越忍不住去想,于是终于憋不住喝了一声,可是看着陈程的可怜样,又觉得心疼万分,将人揽在怀里满是歉意道:“别哭了。”
哪知他这一说让陈程有如开了闸的山洪,爆发了。
“哇!!!!!……你吓我!!!呜呜……你吓我!!”
任启从未这样窘迫这样手足无措,小孩满脸鼻涕眼泪全抹他身上,还要边哭边指控,活似他把人欺负得这么惨,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
“别哭了,好吧,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吓我!呜……呃,呜……”
“乖,别哭了。”
“你吓我!”
“……”
“呜……哇!!!……”
“好好好,我吓你我吓你,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吓你了,行吧?”
“呜呜……真……呃,真的?”
“……真的。”
无奈呀,无奈又心疼。看着睡过去眼角还夹着泪珠的小孩,任启突然有一种风中零落的感觉,他突然觉得三十三岁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离这样十几岁的孩子太远了?这样想着,就越发有些凄凉起来。
公路边上走着的人们只觉一阵寒风刮过,一辆车就已经呼啸而去了,远远地留个车屁股给他们,骂一句赶着投胎呐!跺跺脚,又继续赶自己的路了。
两人上山时用了一个下午,下山被任启踩着油门一路猛冲,只花了两个小时。
就他这样折腾,小孩还没醒,任启撇撇嘴,看来哭还是个力气活。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着任启抱着人进来,小孩睡着,脸上明显还是哭过的痕迹,登时一张脸红红白白地变换,精彩绝伦,见任启将人抱进房里,她突地想起这两人一直是住一间房的,这下脸上也不用精彩了,直接扭成一团。
任启从房里出来,老太太一张脸搞得跟朵菊花似的,眼里闪烁不定,憋了半天才打定主意开口,“小程他……他……这是怎么了?”
任启挑眉,想起昨儿只说要出去,没跟她说去哪,“给他家人上坟,哭了。”
“哦……”老太太舒了口气,原来是她想错了。只不过,她拿眼角瞥任启,这臭小子还真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只是出了这么一小出事儿,老太太心里原本憋着膈着的气好像顺了些,她擦擦手站起来,指使任启,“我早上买了菜在菜市场老李那存着,你去拿回来,晚上给小程做几个好吃的。”
任启点点头,甩着钥匙出去。
老太太在门口看了会,又恨恨地骂了句死小子,才往厨房去张罗午饭。
第五十三章
团圆饭团圆饭,自然是一家人团团圆圆聚在一起才够热闹,只是他们家虽说是三代人齐聚一堂却也只有三个人,实在有些冷清。
这三人又是各怀心事,饭桌上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了。
任启夹片年糕给陈程,陈程低头扒着碗乖乖吃了,老太太抽抽嘴角。
任启喂陈程喝果汁,陈程仰着脖子由他喂,老太太眼角抽搐。
任启给陈程擦嘴角,陈程静静地倚着他,老太太忍无可忍,啪地放下筷子,起身离席了。
眼不见为净!
现在她是一看这两人腻在一起就觉着别扭,就来气,就窝火!
你说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孙子,还是个乖巧的孩子,转眼就被臭小子拐跑了,孙子成了孙子他妈,变成儿媳妇了!谁能不气呀!
也得是她心脏够好,不然来个别的什么人不被气死也被吓死了。
老太太在自个屋里团团转,越想越不是滋味。
过几天就把他们全赶出去!不行,明天,过了明天就让他们全走,这日子还是一个人过着舒心,臭小子只会给她添堵,哼!全赶出去!哼哼!!
老太太一人在屋里闷着,席上的两人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任启舀起一颗鱼丸递到小孩嘴边,陈程摇头。
“再吃点。”
摇头。
“还想吃什么?”
摇头。
“饱了?”
点头。
……
“那先这样,待会饿了再吃,咱去看电视?”
点头。
呼……任启在精神上扇了自己n个巴掌,让你嘴贱!让你逞一时口快!报应了吧,把小孩吓坏了吧,最后受罪的还是你!让你嘴贱!
甩甩头,把那怪异的自我批斗的画面甩出去,真要成精神分裂了都。
两个人,不,准确说是陈程认真地看春晚,任启谨慎地盯着小孩,就这样坐到十二点。
外边鞭炮声一响,陈程咚地往任启身上倒,睡着了。
任启怀里抱着宝贝,一点点挪着步子往房间去,生怕小孩被吵醒了又来折腾人。他现在是神经极度纤细,精神高度紧张,任谁来刺激一下准崩了。
小孩睡得很安稳,外边烟花爆竹不停地闹腾,也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
任启一颗心放下来,另外的小心思又慢慢升了起来。
小孩睡得很稳。
小孩脸蛋红红的。
小孩嘴唇嘟嘟的。
亲一下?
亲一下吧。
亲一下。
又不是没亲过。
他瞄瞄左右,房间里自然只有他两人。
于是低下头去,轻轻地沾一下,软软的,探出舌头舔舔,甜甜地,忍不住重重啃了一下,小孩嘤咛一声,就被吓得气也不敢出,亏得小孩依旧没醒,他站起来骂句熊样!颠颠地洗漱去了。
大年初一是要起大早的,陈程睁开眼,就见任启放大的脸孔凑在面前,伸出手,看准一根头发用力一揪——
“嘶——”
“呵呵呵呵……”
任启眨眨眼,摸摸头发,又眨眨眼,这是恢复了?还是更严重了?老天!他今天一定要跟老娘去寺里上香,顺便把小孩拉去,驱邪!
“爸爸?”
“嗯?”
“爸爸。”
“嗯。”
“起来吧。”
“……好。”
应该恢复了……吧?
任启到底没能跟老太太去上香,实在是老太太看见他俩就头痛,随便胡诌个借口,说是没有男人上香的事儿,其实还有一句真话没说,那可是佛门清净地,看看你们两个!
于是两人就被单独留下来了,吃着桂圆炖鸡蛋,小心观察着小孩,他还是很忙的。
据他初步鉴定,小孩从昨天莫名的气场里恢复了,但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以后会不会复发,可就难说了……
以后就小心供着呗,小心供着他依着他,事事顺着他,想哭让他哭个痛快,想打也让他打个舒畅,以后他就是老大了,只要不复发,什么都好说。
哎,什么男人的尊严那玩意儿他现在真TM不敢想了。
他肚子里落叶飘飘寒风凛冽无限凄凉,小孩却在那吃得欢快,昨天的事早被他落在旧年里了,要不怎么说是小孩呢,忘性大。
任启振作精神,只要小孩好就好了,其他都不重要。
小孩今年十六了吧,十六岁,已经是半个成年人了,很多不能做的事现在都能做了,比如……他突然发现前途一片光明,尽管道路或许还有些曲折,但终于是看见目标了不是,有了目标,怎么着动力也更充足了。
嗯……他好像回到了当年抢地盘拼架的时候,斗劲十足。
陈程含着汤匙,看任启一会瘪瘪嘴摇摇头,一会又挑挑眉点点头,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任启由他笑,反正他在小孩面前早就一点威慑都没了,不仅这样,还要时不时放下他高贵的身段低声下气的哄人,哪还在乎这小小的取笑。
不过不在乎归不在乎,样子还是得要装装的,顺便吃点豆腐呗。
陈程还在笑,一点也没察觉危险靠近,等他发现了,整个人已被压在沙发上,任启刻意去洗了的冰凉的手就顺着他衣服下摆伸进去了。
“啊!哈哈哈……好冰!哈哈哈……好痒……好痒……哈哈……”
“敢笑我?嗯?还敢不敢?敢不敢?”
“不……不敢了,哈哈哈……好痒!不敢了不敢了!哈……哈……”
“真不敢了?”
“不敢了,哈……哈……”
“我不信。”
“那要……要怎么办?”
“亲我一下。”
“啊?”
“怎么,不愿意?”任启作势还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