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关系,亡羊补牢尤时未晚,经过自己的安排,这个局还是天衣无缝,足以让代善吃足苦头。
想了一会,皇太极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整了整衣服。
他还打算去见一个人,看看能否问出点情况,那就是阿敦。
多尔衮病倒了。
那是必然的。半夜三更跑去洗冷水澡,怎能不病倒呢?
第二日他便高烧不退,整个人都烧得发烫,身边的侍女侍从一个个都被他撵走,躺在床上煎熬。
多铎知道了后,实在是看不过去,趴在他床边劝:“哥,你怎么就突然生病了呢?”
“你别管那么多了。”多尔衮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要不要我去叫萨满太太?”
“不要!”多尔衮喝道,“你要么闭嘴,要么出去。”头疼得要命,多尔衮的脾气也变差了,他觉得自己还扛得住,还能再坚持一下,让病更加重一点。
“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多铎赖着不走。
多尔衮喘着气,忍受着这疼痛:“我们生病了,父汗会心疼,父汗心疼了,就会原谅额娘,所以,你不要坏事。”
多铎见多尔衮虚弱的样子,眼中又浮起一层雾气:“那也应该我来啊!父汗明明是最疼我的!”
“你傻呀,生病还抢着来。”多尔衮苦笑。
父汗最疼这个小儿子不假,但又怎忍心让他故意把自己弄病呢?女真人生活在苦寒的关外,缺医少药的,这万一有什么差池,不就去了?
“可是我不想看到哥哥吃苦啊。”多铎嚷着,“那我现在就去和父汗说你病了,让他来看你,再叫阿济格哥哥一起来求情。”
“不行!再等等!”
“你还要等什么啊!再等下去,你就要死了!”
“不要胡说!我怎么可能死呢!”时间还没到,还要再等等,另一边已做好了安排,要等另一边完了,再去求情,才更有效果。
一定要保护额娘!就算她有错,那也是我的额娘!
多尔衮躺在床上,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
皇太极找到了阿敦。其实阿敦这几天不断有人来找他,身为努尔哈赤贴身的侍臣,眼前的红人,很多时候还是不得不面对许多人的。
对于皇太极的来访,他也并不意外。
“大贝勒这事,可是牵动了不少人的心。”皇太极也不兜圈子,他知道阿敦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讲蠢话。
“是啊,那可是大贝勒和大妃,有多少双眼盯着呢。”倒是阿敦打起了太极。
“我听说父汗非常恼火。”
“那自然。”
“现在两个一个被禁足,一个被关押。”
“是啊。”
他们一来一去的,全无实质内容。
“那父汗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皇太极问道。
“这我也不好说啊。”阿敦笑笑,“四贝勒你也知道的,大汗总是极有主张的,他的心思也不会告诉我们这些臣子。我哪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你毕竟是父汗身边最亲近的人,比我们四大贝勒还要近一些,总该更知晓父汗的心意。”
“嗨,我不过是伺候大汗的人,哪比得了你们几位尊贵的大贝勒,更别提大汗的心意了。”
皇太极淡淡地笑着,阿敦极不配合的态度,令他心有不快。
阿敦倒也不是特别针对皇太极,但凡来问的,他都是这么答,但对皇太极来说,就是不可饶恕的冒犯。
“那大妃还好吗?”皇太极问了和多尔衮一样的问题。
“大汗命我们不得亏待大妃。”阿敦也同样回答。
“谢谢,我就不多打扰了。”
“四贝勒说什么呢。”
皇太极缓缓转身,脸上的笑意化作寒意,杀心顿起。对于这种油盐不进的人,那就除掉吧。
27、血脉相连情更深
第二天,一切都分晓。
所以等待消息的人,都在焦虑。
有的人表现在动作上,一会坐一会站,一会来回踱步,比如莽古尔泰。有的人表现在脸上,低着头,皱着眉,比如陪着皇太极的济尔哈朗。也有的人表现在心里,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其实内心波涛翻滚,比谁都焦急,比如皇太极。
当额尔德尼和扈尔汉来通报消息时,济尔哈朗刷地站起身,几乎要扑过去似的,拉着额尔德尼就问:“怎么样?”
皇太极坐在书桌前,也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等待他们把结果说出来。
额尔德尼和扈尔汉对望一眼,双双跪地。
皇太极见他们脸色不对,心知不妙:“情况如何,直说吧。”
额尔德尼道:“一开始是顺利的,大汗在审大贝勒时,大贝勒一直在辩解求饶,把责任都推给了大妃,大汗显得非常愤怒。但是……”
但凡有了但是,总不是好事。
“快说。”
“但是后来再审大妃时,就有了意外。”
“怎么回事?”
“大汗先听了我们的调查结果,当场勃然大怒,可大妃哭着说是我们污蔑她。”
“然后呢?”
“然后……”额尔德尼望了沉着脸的扈尔汉一眼,“大妃点了虾阿哥和蒙阿图的名,说平时里她总分财物给他们,但最近给少了,他们不满意,所以才联合起来污蔑她。”
“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大汗若是不信,可以去他们家里搜。于是……我们去了两家家中搜查,的确找出了些绸缎珠宝。”
“你拿大妃东西了?”皇太极转而问扈尔汉。
“没有。”扈尔汉信誓旦旦道,“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大汗什么反应?”一旁济尔哈朗忍不住问道。
“大汗不太高兴。”
“他信谁?”
两人沉默了一会,额尔德尼说:“大汗似乎谁都不信。”
皇太极眉头深锁,出现了这种事令他始料不及。如果扈尔汉真的没有拿过大妃的东西,那就是陷害了。还有谁能利用这种死局,不但让父汗迷惑,还反而栽赃他的人一把?除了因此事深受其害的代善,还能有谁?真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个头脑!
想到这一层,皇太极心中大怒。
“不过大汗也没有处罚虾阿哥和蒙阿图。”额尔德尼又道。
皇太极冷冷道:“没有处罚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芥蒂。”
这回可是折了大将,恐怕父汗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信任扈尔汉了,这个损失让皇太极心疼不已。
“虾阿哥以后做事可得小心点了,不能再让人抓住把柄。”皇太极叮嘱道。
扈尔汉有些不信皇太极的话,但也没有明说。
皇太极再问:“那父汗最后怎么说?”
“后来突然传来了话,说是多尔衮阿哥重病,大汗就急急忙忙回去了。”
“多尔衮病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得也不清楚,就只说病得很厉害。”
皇太极面色阴沉,歪坐在椅上不说话,一只手握着拳,搁在桌上。
其余人也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你们先出去吧。”他对额尔德尼和扈尔汉道。
只剩下济尔哈朗一人,看着沉默不语的皇太极,愈发担心,他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单纯地只是神游太虚,想要挑个话题,却又无从开口。
失败,想来是他所不允许的。他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可是,这一次他失败了。
久久地,皇太极缓缓起身。
“哥,你去哪里?”济尔哈朗问。
“去父汗那。”皇太极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温和,“替二哥求情去。”
“什么?”济尔哈朗惊道。
“觉得奇怪?”皇太极自嘲地笑了笑,“既然这次扳不倒他,那有些表面功夫还是得认真做。很虚伪,是吗?”
济尔哈朗只在他脸上找到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无奈和凄凉。在他的注视下,济尔哈朗连连摇头,可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否定什么。
皇太极宽慰他道:“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济尔哈朗失落得点头。
“也先回吧,顺便我再去看看多尔衮。”
多尔衮浑身像被火烧似的,喉咙口渴得冒烟。
已烧了整整两天两夜,虽然服了药,可还是丝毫没有缓解,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一个侍女给倒水,却不小心砸了水壶,结果他暴跳如雷,但又虚弱地发不了火,只能生闷气。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现在他是看谁都不顺眼了。
侍女们战战兢兢地退出去,无人敢违抗。
多铎在一旁干着急,自告奋勇:“你要喝水的话,我去帮你再弄一壶来。”他像只没头苍蝇似的跑走,摔碎了茶壶还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多尔衮也没心思去想太多事情,虚软地躺着不动,连眼皮都是疼的。
不知道多铎到底去哪里倒水了,这一等,就等了许久,等得多尔衮眼前都冒出了金星,嗓子都疼了,也不见他回来。
终于,房门敲响。
“还敲什么门?还不快进来!”多尔衮用尽全身力气,哑着嗓子喊道。
门外的人明显一愣,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推开房门。
“不就是倒杯水吗,都那么慢,干什么去了?”心情极差的多尔衮斥道。
来人缓缓入内,看着正在发脾气的多尔衮。
竟然是皇太极!
多尔衮一手支撑在床沿上,支起半个身子,愣在那。突然他觉得头更疼,涨得快要炸开似的,不由得宁起了眉头。脸上还勉强笑着:“八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多铎呢。”
“嗯,听说你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从努尔哈赤那边出来之后,他就直接来了这里。
多尔衮低着头,试图不让他看到那张病态的脸。可那张脸烧得通红,看不到的都是瞎子了。
“为什么你这边一个人都没有,都是怎么教的?”皇太极大步走上前,坐到他身边,摸上了他额头。
“没事,是我让他们走的,人多太吵。”多尔衮推开他的手
“有没有请过萨满?看过怎么说??”
“跳过神也吃过药了,说没事了。”
“什么叫做没事了?都病成这样了,应该守在这里!趁这几天乱,也不好好做事?太不像话了!”皇太极愠怒。
多尔衮实在没有精力与他多说,他的到来更加令人心浮气躁,心中怒意已盛。像他这般虚伪的人也少见,前边还在设计陷害额娘,这边又来装模作样关心我的身体。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多尔衮笑着道,内心虽怒,可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加乖巧了,只是因为实在病得太重,所以这笑容也不太好看。
皇太极全然不知他内心有别的想法,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又扫视了一圈屋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地上的狼藉。茶壶的碎片还在晃动,用过的茶叶,撒了一地。
他伸手想去捡,被多尔衮拉住:“那是不小心砸的,一会我会让人收拾的,不劳动八哥。”
“你病着,身边没个人可不行。”
“多铎在,他给我倒水去了。”
倒水?皇太极皱眉,进屋也有一会了,都够他掉井里再爬上来了。
“你等着。”皇太极离开了。
多尔衮瘫软在床上,脑中念头蜂拥而来。
他这突然一来,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多半还免不了要有一番说辞。
还没想出什么头绪,皇太极就拎着茶壶回来了,也就是短短片刻,而多铎还不见踪影,这小孩子做事果然靠不住。
皇太极倒了一杯水,把多尔衮扶起来,一点一点喂入他口中。
多尔衮实在是太渴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几口就喝干了,皇太极忙再给他倒。
一连喝了好几杯水,多尔衮才缓过劲来,喉咙总算又湿润了。
皇太极望着脸色稍有缓和的多尔衮,温和道:“病得那么突然?该不会是自己弄的吧?”
果然,这伎俩,并不新鲜,他能看穿,多尔衮也不意外。
见多尔衮不说话,皇太极继续道:“你要求情也不能拿你身子开玩笑,你的情况很糟糕。”
先前父汗已经来看过了,虽然他满眼心疼,可看得出,内心还在矛盾之中,所以坐了没多久就走了。
能做的都做了,选择了两个目标,扈尔汉和蒙阿图,偷偷指使人把财物送去,并传话给额娘,教了她一些说辞。本身就不干净的人,查出来的结果,怎能让努尔哈赤信服呢?
现在只有等父汗做决定了。
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其特点,都可以利用。
对于父汗,多尔衮深知,他已经老了,年轻时他可以对自己弟弟,儿子,痛下杀手,但现在他真的老了,对于心爱的女人,已没了那份残忍。
至于皇太极,多尔衮已想好了对策,那就是利用皇太极的自信。
自信并非坏事,凡是自信的人大多做事果断,能领导他人。但过度自信会变成自负,会低估对手的实力。皇太极虽不能说是自负,但他的自信足以让他忽略自己这个年幼的弟弟。虽然他总觉得自己想法多多,但还是愿意带着自己,就是自信使然。在他看来,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又能闹出什么花样呢?自己生病求饶,根本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我不要。”多尔衮拉住皇太极,露出委屈的表情:“额娘还没有回来,我要等额娘回来,父汗若是可怜我,念我病着,肯定会放了额娘的。”
皇太极也能摸得透每一个人的脾气,代善的怯懦,父汗的心软,他都能猜到,但是他唯独漏算了一个人,就是身边这个弟弟,但他还浑然不觉。
28、骨肉相残斗不停
“我再请萨满来给你祭祭神,既然都服了药,为什么这烧还退不下去。”皇太极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不用了,该吃的都吃了,我只要再睡一觉就好了。”多尔衮倔强道,“我也不希望我房里太吵。”
“那好吧。”皇太极也勉强不了。
“八哥,你先去忙吧。”
“我陪着你,等多铎回来吧。”
皇太极就守在了多尔衮床边,两人虽坐着,但相顾无话,各有心事。
对多尔衮来说,额娘还没有回来,他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对身边的人更存怨恨之情,他是怎能做到害人的同时,还坦然自若地来示好的?
而皇太极则在回忆刚才父汗的反应,他明白,父汗不会再对此事深究了,就这么让代善逃过,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他看了眼满脸病态红的多尔衮,忽然心生不忍,柔声道:“躺下睡吧,睡醒了,你额娘就回来了。”
多尔衮心中冷笑,脸上却还是乖乖地点头,躺下闭上了眼睛。
皇太极注视着他,这个场景无比熟悉,曾经他也无助地守在自己的额娘身边,看着药石无效的她在病痛中煎熬,最后香消玉殒。
那记忆,刻骨铭心。
“多尔衮。”皇太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
多尔衮睁开眼睛望去。
皇太极抚上他的眼:“不要睁眼。我告诉你一个病可以好得快一点的法子。”
“你骗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