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什么?告我看书?”
“额娘要你照顾我的!”
“吵死了。”多尔衮把书往桌上一拍,“我们来玩布库!赌一只羊!”
“好!”
多铎兴奋地蹦起来,还没站稳,多尔衮弓起身子向前一突,抱住他的腰,以右脚为支点,一发力,多铎应声而倒。
多尔衮一抬腿,小腿压住他的胳膊,跨坐在他的脖子上。
“学羊叫!”多尔衮得意地命令道。
多铎想把手抽出来,把多尔衮推倒,但比不上他的力气大,在地上扭来扭去,急得连都红了。
“还不乖乖听话。”多尔衮居高临下地说道,“学个羊叫给我听听。”
多铎哪能愿意,倔强地推着多尔衮。
多尔衮也只是想教训一下,让他安静一下,把他压了一会,也就放开了。
没想到多铎刚一起来,就朝他扑了过来。
两人正又笑又叫地在扭打纠缠在一起,努尔哈赤来了。
“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玩得很开心嘛。”努尔哈赤豪迈地笑着说。
“父汗,哥哥他仗着力气大,欺负我。”多铎立刻向努尔哈赤扑去。
“父汗。”多尔衮也向努尔哈赤迎去。
努尔哈赤笑着抱住多铎,也把多尔衮拉到身边,他点着多铎的额头道:“一定是惹了你哥哥,你哥哥可不像你这么顽皮。”
“父汗你偏心啊。”多铎抗议道。
努尔哈赤开心地笑着,把两人抱在了一起,其乐融融。
父子之前刚刚闲聊了一会,正享受着天伦之乐,阿敦忽然神色异样地闯了进来。
“大汗,出事了。”
“怎么了?”
“有人叛逃。”
30、骨肉相残斗不停
“什么?叛逃?”努尔哈赤大惊,“是谁?”
“是硕托、斋桑古还有莫洛浑。”
“人抓住了没?”
“都抓住了。”
“把他们带去大殿!”
刚才还沉浸在与两个小儿子说话的喜悦之中,努尔哈赤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克制住怒气,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对两个儿子道:“你们继续玩,父汗有一点事要处理。”
两人目送努尔哈赤离开,多尔衮的视线像黏在了努尔哈赤身上一样,一直盯着看。
待人走得看不见后,多尔衮用胳膊顶了顶多铎:“我们去偷听?”
多铎对偷听这种事,最来劲了,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好啊好啊。”
透过窗户的缝隙,多尔衮朝殿内望去。
大殿之上,气氛凝重,三个叛逃未遂的人依次跪在了努尔哈赤面前,他们灰头土脸的,衣服也有几个破处,看来被抓时起了不少冲突。
昏黄的烛火照得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暗沉了几分,更加显得阴郁。
斋桑古虽然低着头,眼珠子却不停地转动,窥伺周围的情况。莫洛浑是他的妹夫,乌尔古岱的弟弟,他垂头丧气,苦着一张脸。而硕托却非但不低头,反而挺着胸,昂首正视前方。
努尔哈赤雷霆震怒,一拍扶手,喝问道:“你们几个,不是宗室子弟就是宗室亲戚,为什么要叛逃!难道我待你们不好吗?”
底下几个没有说话,斋桑古抬头扫了一眼,又深深地了下去,而硕托则依然昂首挺胸。
这是代善和阿敏都已得到了消息,匆匆忙忙进了殿。
一听说自己儿子叛逃,代善又怒又紧张,怒的是这个看不顺眼的儿子居然给他惹火,紧张的是怕他连累到自己。
他还不知道,他即将遭到灭顶之灾。
他一进殿,看到硕托,就冲上去一脚将他踹倒:“大逆不道的子孙,尽丢我脸!”
硕托被他踹地倒在地上,但再一次直起身,恶狠狠地瞪着代善。
阿敏见代善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即也一巴掌打在斋桑古脸上:“叛逃?你活腻了是不是?”
莫洛浑的哥哥乌尔古岱也来了,惊恐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又过了一会,被通知到的另外两位大贝勒,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也陆续到场。
人都到齐了,好大一场戏就要开锣了。
多尔衮偷偷看着,暗自笑着。
代善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父汗,这么一个逆子,竟敢叛逃我大金,我养着也无用,请父汗治他死罪。”
阿敏也跪在了代善身边,附和着他。
努尔哈赤阴沉着脸,也不理代善,对硕托等人道:“你们说!为什么要叛逃!”
斋桑古唯唯诺诺地先发出了声:“其实,我们也不想的……我们只是……我们……”
“你们只是想怎么样?”
几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代善跳了起来,对硕托拳打脚踢:“你们还敢狡辩!还不老老实实交代你们的罪行!”
硕托被他打倒在地,可自始自终都咬着牙,一言不发。
“好了代善,让他们说话。”努尔哈赤阻止他道。
斋桑古抢着道:“大汗,如果可能,我们也不想逃的,我们是有苦衷的!”
“有什么苦衷?”
代善吼道:“你们能有什么苦衷?叛逃就是死罪!父汗,请处罚他们吧!”
一直沉默着的硕托终于爆发了,扯着嗓子喊道:“我们这是活不下去了!”
斋桑古瞥了一眼,他知道,他的戏演完了,他可以退场了。
“你有什么活不下去的!尽在这里胡言乱语!”代善又是一脚踹去。
“代善,让他说话!”努尔哈赤呵斥道。
硕托几乎是用吼地说道:“我阿玛根本不把我当儿子,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再在这里呆下去,非要被他折磨死不可!”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折磨过你!”代善大怒。
“每次分人口,你分给我的都是老弱病残,什么活都干不了。每次围猎回来,我分得的猎物又总是最少,根本连吃都不够,我的人都饿死了好几个。那些值钱的皮毛,我根本是连看都没有看到过!你就是听信那个女人的话,处处看我不顺眼,处处为难我!”
“你不卖力,还想我多分给你东西?”
“哪一次打仗我不是冲在前头,我怎么不卖力了!连刚会走路的弟弟们过的日子都比我的好,我却连饭都吃不饱,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去闯个名堂,好过在这里看你和那个女人的脸色!”
“你这个不孝子,贪得无厌还满嘴胡言乱语!”
“我说的都是实话!”
努尔哈赤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声暴喝:“够了!”
天命汗发怒,所有人都匍匐在了地上,噤若寒蝉。
就连在屋外的多尔衮和多铎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多铎害怕地拉了拉多尔衮:“哥,我们走吧,不看了。”
多尔衮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再看看。”他除了看吵得最凶的代善和硕托,时不时还瞄一眼站在角落里的皇太极,之间他眼神始终淡然,仿佛眼前的这一切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父汗,这逆子每一句真话,您不要信他。”代善开始慌了,“他伙同其他人逃跑,罪当诛杀,请父汗把他交给我来处理。”
努尔哈赤看向代善的目光阴冷深邃。他是横扫满蒙的天命汗,他是杀人无数的努尔哈赤,这一刻,他的眼神宛如凶神,可致人于死命。
代善惊恐不已,喉咙里像被塞了什么异物,半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阿敦。”努尔哈赤命令道,“去硕托家里去看看。”
“喳。”阿敦领命而去。
漫长的等待是一种煎熬。每个人的体内都像点了一把火,熊熊燃烧着,炙烤着内心。空气被烧光了,炽热窒息,血液被烧干了,肉体慢慢萎缩,如同焦炭一般。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像是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压在他们脖子上,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努尔哈赤嘴角微微颤抖,瞪着大殿中的每一个人。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他的儿子,想要他的孙子死。
那些可怕而血腥的记忆像巨浪般向他袭来。他回想起弟弟舒尔哈齐被圈禁高墙时绝望嘶叫的吼声,回想起长子褚英被处死时仇恨的眼神,而此刻硕托的眼神,如出一辙。
曾经发生过的惨剧,正在他眼前重演,充斥着仇恨和怨怒。
他无比地痛心,无比懊悔他过去残忍绝决的行径,每当他夜半醒来,记忆复苏,他都心如刀割。
在他爱新觉罗家族的身体里流淌着骨肉相残的血液。
“硕托,你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努尔哈赤问道。
“就是我继母,那拉氏,她总是处处挑我的刺,给我编排各种罪名,恨不得我消失。”
“莽古尔泰,代善家的是,你清不清楚?”努尔哈赤转向了旁观的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意外被他叫到,支支吾吾道:“这个……我……其实我不是很清楚……”
努尔哈赤哼了一声:“皇太极,你说。”
终于轮到皇太极了,他缓缓抬头,露出为难的表情:“父汗,二哥家的事,我也不好说,二嫂的确是挺蛮横的,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多少也都是领教过的,可那毕竟是二哥的福晋,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他说得巧妙,不说代善不好,只说他福晋不好,却切中要害:那是二哥的女人啊。
多尔衮远远听着,暗自摇头,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功夫,还得好好跟他学学。
“简直荒谬!”努尔哈赤怒火再次燃烧,“我也有很多福晋,你也是我前妻所生,难道我就虐待过你了吗?我是对你万分宠爱才是吧?硕托在战场上不怕死我也是知道的,你非但不感到光荣,反而听信继妻的话,处处为难他!”
“我没有,父汗,不是这样的。”代善极力辩解,“这逆子……是这逆子品行不端……他,他还和我一个庶福晋私通!”
“我没有!这也是那女人在瞎说!”硕托吼道。
提及私通一事,努尔哈赤瞳孔蓦然睁大,理智快被焚烧殆尽。
刚想斥骂,阿敦回来了,他环视了一下殿内情况,比他离开时更加糟糕。
他想凑上前对努尔哈赤耳语,努尔哈赤却喝道:“就站在那边说,让所有人都听到!”
阿敦尴尬地站在原地:“硕托台吉家里的确情况不好,粮食和肉都很少,奴隶大多都瘦弱,屋顶还破了个洞。”
努尔哈赤怒不可遏:“代善,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儿子的吗?”
代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你还拼命地要我以叛逃判处他死罪,你这是想借我的手来杀我的孙子啊!你的居心是何等险恶!你的心肠是何等恶毒!我说过多少次了,要爱护兄弟,要爱护子侄,你都听进去了吗?你这是无视我这个阿玛了?你这样的人,将来要是登上汗位,如何能治理国家,如何能统领八旗?你对你无辜的儿子都能这么残忍,对待兄弟,对待臣民,你又该如何?你怎么配我做的儿子,你怎么配做我大金的继承人!”
一席话如同山崩地裂,把代善砸得头破血流。他那文治武功的继承人形象,一夕之间崩溃破碎。
努尔哈赤霍然起身,怒目而视。
所有人刷地一下伏在地上。
努尔哈赤环顾一周,高声宣布。
——第一卷·大风起·完——
第二卷:云飞扬
31、莫问前程路坎坷
“从今天起,废除代善继承人资格,革去大贝勒爵位和两红旗统领之职,所有部属充公。”
言罢,他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代善,从万人之上的跌入万丈深渊,不再是什么大贝勒,而是个一无所有的庶人。
大殿内,没有人动弹,仍然像努尔哈赤在的时候一眼个,一个个还都跪在那里。
皇太极跪在代善的侧后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还趴在地上的兄长,如果按照他正常情况下会做的表面功夫,他应该上前把代善扶起来,然后宽慰他说:“父汗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我们兄弟几个再去求情。”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他忽然回想起他跟多尔衮说过的话:其实代善哥哥人也不错,性情也还算好。
但是,原因只有一个,他比他更靠近汗位。
皇太极涌起了一丝倦意,所以他也不想去装样子了。但这倦意仅仅只是一丝,他很快就会收起这种情绪,然后继续前进,把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统统消灭。
窗外,多铎已是吓得手脚发冷,惊愕地一时恢复不过来。他摸了摸多尔衮的手,那双手也是渗着冷汗。
“哥,我们走吧。”多铎的声音微微颤抖。
多尔衮重重呼出一口气,调整着情绪:“嗯,走吧。”
可怕,亲眼目睹这一幕,只有可怕二字可以形容。
帝王之家,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亲情可言。
一切不过是那尊贵绝伦的宝座下,堆积的累累白骨。
多尔衮觉得这几天吃饭,大家都心不在焉。
额娘最近都吃得很少,有时候稍微动几下筷子,就说吃不下了。
多铎也是古怪。平时吃饭他总要忍不住说话,但最近都变得沉闷了。
唯独阿济格没人似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多铎塞了一嘴的饭,搁下碗筷:“我吃好了,额娘,哥哥,你们慢慢吃。”说着就一溜烟跑走了。
多尔衮看了他一眼,也放下吃了一半的饭:“我也吃饱了,我去看看多铎。”
跟着多铎,回到房间,只见他躺在床上,把被子闷在了头上。
多尔衮走到床边,拍了拍裹得像蝉蛹一样的多铎:“我们去骑马。”
“不去。”
“我们去放鹰。”
“不去。”
同样的对话再次重复,只是两人对换了一下。
“你怎么最近都没精打采的。”
多铎坐起身,拉着多尔衮:“哥,我觉得很可怕。”
“是二哥的事?有什么好怕的,跟我们又没有关系。”
“我从没见过父汗生那么大的气。”
多尔衮揉了揉他的头:“你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呢。”
“父汗以前那么看重二哥,怎么说贬就贬的呢?这也太……”多铎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多尔衮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坐在床边陪着。
“哥,你说,虽然父汗现在那么宠我们,但会不会有一天,把我们也治了?”多铎慌张道。
“你不犯错,父汗怎么会治你?别瞎想。”
“可是万一不小心犯错了呢?比如上次我就不小心,差点把他最喜欢的弓弄坏了。”
“父汗哪会因为这点小事来罚你呢?”
“那要做什么样的事,才会惹父汗生气?”
多尔衮知道,不能在让他纠缠于这个问题,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只要我们好好的,父汗会永远爱我们的。”
看到多铎紧张的模样,多尔衮不禁心疼。父汗当然是不会罚他们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别人不会,要是像代善那样粗心大意,那随时随地都会粉身碎骨。
“多铎,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大家的。”多尔衮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