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和济尔哈朗那边的气氛明显轻松愉快地多。
济尔哈朗开心道:“大汗训了阿敏哥哥一顿,让我哥以后要善待我五哥,结果回头就分了些牛羊给五哥,把他都高兴坏了。”
皇太极笑道:“一会你也帮我带着东西给他,这次他干得不错。”
“哥,我们该好好庆祝一下,从今往后,可就再也没有大贝勒了。”
皇太极笑容依旧淡然:“这点小事都要庆祝,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
“大贝勒被废那么大的事,你说是小事。”济尔哈朗仔细端详着皇太极:“哥,看起来你好像不太高兴,你该不是心软了吧。”
“不,我只是想起了褚英大哥。”
“大阿哥怎么了?”
“想当初父汗是何等疼爱大哥,甚至甚于今日的二哥,可到头来还不是被圈禁高墙,最后处死,你说,他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济尔哈朗郑重道:“因为他坐上了继承人宝座。”
“说得好,有一个词叫做众矢之的,说的就是大哥和二哥。你以为是我暗中操纵才扳倒二哥的?我可以告诉你,不仅仅是我。二哥的继福晋为什么会在这段日子对硕托那么仇视?你可知哈达格格每隔两三日就会去那一趟。我为什么又会选中斋桑古?你可知你阿敏哥哥并非真的厌恶斋桑古,却是故意刻薄待他。”
济尔哈朗听得愣住,他没有想到,这件事背后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
“五哥就不用说了,我们就是你阿敏哥哥吧,他毕竟是旁系,不可能继承汗位,可为什么连他要对二哥下手呢?只是因为不能容忍平起平坐的大贝勒有人高出一头。”
济尔哈朗闻言沉默许久,他小心翼翼道:“哥,那大阿哥的事,也是被陷害的吗?”
“陷害?”皇太极冷笑:“你觉得二哥是被我陷害的吗?”
济尔哈朗摇头:“不能完全这么说,和大妃私通,是他自己闹的,和大汗争房子,也是他自己贪心,虐待硕托是事实,他想要弄死硕托也是事实,我们只是推波助澜。”
“褚英大哥也是如此。当年他扬言要杀了我们这些弟弟和五大臣,那是他亲口说的,没人逼他,后来他使厌胜之术,诅咒父汗死在战场上,这些都是事实。你要说陷害,并不是,你要说不是……”皇太极笑了笑,“却也是。”
“是他们本质的劣根性害了他们自己。”
“你看着,二哥虽然倒了,但谁要是坐上那继承人的位置,谁就是下一个牺牲品。”
济尔哈朗惊道:“哥,那么你……”
“我也怕暗箭呢。”皇太极拍着济尔哈朗,“我们正处在大漩涡之中,如何能屹立不倒,不被卷入深渊,是个关键。”
“你准备怎么做?”
皇太极自信一笑,对济尔哈朗耳语了几句。
济尔哈朗望着皇太极,惊愕不已。
努尔哈赤绝望了,两次立储,两次失败。他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好端端的儿子,立为继承人后,就会变成如此可怖的模样。
或许是继承人显赫的地位让这些人得意忘形,或许是他们根本没有继承汗位的资格?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那天济尔哈朗是和阿敏一起来的,当他看到皇太极时,立刻迎了上去。
“哥,你知不知道今天大汗召集那么多人来是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皇太极淡然一笑。昨日他曾遣敦达里找过阿敦,想问些消息,没想到阿敦又是客客气气地半个字不肯透露。
济尔哈朗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宣布新的继承人?”
“别乱猜了,也不差这一会。”
正说着,多尔衮三兄弟也到了,当多尔衮看到皇太极时,也是笑脸走了上去:“八哥,你也来得那么早。”
“父汗把所有贝勒大臣们都召集起来,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你们快进去吧。”
“嗯,那我们先在里面等哥哥们了。”
三人向殿内走去,可当多尔衮转身的刹那,似乎听见了一声不屑的哼声。
他扭头寻声而去,这个声音并不算熟悉,那肯定不是皇太极和济尔哈朗的,那又能是谁呢?
朝皇太极身后望去,只见扈尔汉板着一张脸,正朝别处看着,而他视线所及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是扈尔汉?自从额娘那件事之后,这个人似乎一直不待见我们兄弟几个,怕是忌恨了吧?
多尔衮暗自好笑,若有胆,尽管来。
大殿上,所有的八旗贝勒,大臣们都聚集在此。
在殿外他们都还热热闹闹,彼此寒暄,可进了殿,一个个都不再交谈,安安静静地等候天命汗到来。
每一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殿内的气氛沉重而压抑。
在阿敦的陪同下,努尔哈赤大步迈入殿中,所有人都起身恭迎,叩头跪拜。
“今天我召你们来,是有一件大事。”努尔哈赤不怒而威。
众人静静等候大汗宣布。
“我决定,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八旗和硕额真,多铎多尔衮尚年幼,两人为一家,从今往后,几位和硕贝额真共同治国,凡遇国事,共同商议,为汗之人,不得恣意横行,若任何一名和硕额真,妄图为恶,其余七位和硕额真可商议后,或责之或杀之……”
被他点到名字的九个人跪在他面前,一个个惊讶不已。努尔哈赤竟然决定不再立什么继承人,而是采取共同议政的制度。
似乎看起来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不让任何一个人出头,不给任何人特殊的地位,所有军国大事,共同商议。
但实则,潜藏着巨大不稳定的因素。
或许,这对皇太极和多尔衮来说,都是一个不好不坏的决定。
皇太极大可继续扩张势力,拉拢党羽。而多尔衮也从一名闲散小贝勒,荣升为和硕额真,地位得到了大大的提高,和多铎二人以幼龄,获得了与军功赫赫的哥哥们同样的地位。
多尔衮偷偷朝皇太极瞄去,他面色沉静,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没有先后,没有上下,这一次,他们是跪在同一条线上的。
努尔哈赤又对这些子侄们耳提面命,告诫他们要互相合作,不得存有私心,众人也纷纷表示谨遵大汗教诲。
当会议快要结束,阿敦进屋通报。
“大汗,大贝勒他……”阿敦忽然意识到叫错了,至今他还改不了口。
努尔哈赤没有怪他:“他怎么了?”
“他在殿外,说求大汗恩赐见他一面。”
努尔哈赤正在犹豫了之中,皇太极说道:“父汗,二哥肯定是有很重要的话,想和您说,请念在父子之情,容他见您一面。”
“那好吧,你们都出去,宣他进殿。”
32、莫问前程路坎坷
当众人退出大殿,经过代善身边时,他们都惊呆了,用一种近乎恐怖的目光看着他。
济尔哈朗靠到皇太极身边,轻声道:“哥,大贝勒这是……”
皇太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我也没想到……”
“哥……你说你要去劝他……”
“我是劝他,给他出了点主意,大意也就是服一下软,我怎想到他居然……”
代善纹丝不动地站在大殿门口,他脸色铁青,看上去很是憔悴。可他的眼神是决然坚定的,因为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以挽回他曾经所拥有过的事物的机会。
骇人的不是他形如枯槁的模样,而是他的手。
他的手上赫然提着一颗人头,满脸血污,发丝散乱,脖子的断处还滴着血,沿着他来的路,一路流淌。
这颗人头,是他继福晋的,是他曾经言听计从的女人,也是害他失去一切的女人。
他亲手斩下这颗头颅,来求见他的父汗。
旁人诧异惊恐的目光,他熟视无睹,双目直愣愣地望着殿门,等候传令。
当他被阿敦领到努尔哈赤面前,他卑微地匍匐在父汗面前:“父汗,我知错了,我没能恪守父汗的教导,我不该听信继妻的话,以至于辜负父汗对我的厚望。求父汗原谅我……”
努尔哈赤望着趴在地上那心爱的儿子,悲痛不已,久久没有开口。
殿外,济尔哈朗和皇太极走在一起。
“哥,你为什么要去劝大贝勒向父汗求饶?我们之前辛辛苦苦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
“没有白费,他已经被抹上了污点,已经不可能再有资格继承汗位了。”
“那他去求饶,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曾说过,父汗年纪大了,心软了,二哥毕竟是他最大的儿子,就算他现在不原谅,将来也会宽恕二哥的。一个不能继承汗位,又可以替我挡住暗箭的人,我为什么不帮一把呢?”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入夜,阿巴亥拉住多铎碎碎念道:“你看你又把衣服弄破了,真调皮,以后我就由得你穿破衣服了。”
正常的多铎总要有的没的辩解几句,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任由阿巴亥念叨他。
阿巴亥拍了拍他的脸:“傻了?”
“他吓死了吧!”阿济格在一旁嚷道。
“谁说我吓死了,你才吓死了呢!”多铎瞪了他一眼。
“哎呦,那个死人头,还张着血盆大口,眼睛睁得老大老大……”阿济格怪叫着在他身边跳来跳去。
阿巴亥斥道:“阿济格,你都是大人了,不要吓唬弟弟。”
“我才不怕呢。”多铎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说不怕也是假的,当看到代善提着血淋淋一颗人头站在门口时,就连几个久经沙场的大贝勒都吓了一跳,不要说这几个小孩了。
阿巴亥闻言,眼神黯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迟疑了一下。
“你们几个玩够了就早点睡吧,别吵吵闹闹的了。”阿巴亥说道。
几个人又闹了一会,才纷纷入睡。
父汗今晚没有来,多尔衮半夜起夜时,经过阿巴亥的房间,发现她的屋里还点着灯,竟然还没有睡。
“额娘。”多尔衮敲响了她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阿巴亥站在门口,衣衫整齐,完全没有睡过的痕迹。
她温和道:“为什么不睡?”
“睡醒了,看到额娘还醒着,有点担心,就来看看额娘。”
“傻孩子。”阿巴亥把他拉进屋,关山门,“进来,外面风大。”
多尔衮在屋里坐定,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他没有喝,只是攒在手里暖手。
阿巴亥坐在他对面,眼神温柔地看着他。
“额娘,你是因为二哥今天的事,睡不着吗?”
阿巴亥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是真看不懂那些男人所做的事。手刃亲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虽然她没能亲眼见到代善,但恐怕那血腥的一幕早就被人添油加醋,说给她听了。
多尔衮试探性地问道:“额娘,你真的喜欢二哥吗?”
阿巴亥凄然一笑,答非所问:“我还记得我刚嫁给大汗没几年的时候,那时叶赫那拉氏也还在,大汗已开始嫌弃衮代福晋了。大福晋也是个火爆脾气,动不动就敢跟大汗吵架,终于祸从口出,大汗治了她的罪。没想到三贝勒为了不连累到自己,竟然将他额娘杀了,向大汗邀功。我那时候年纪也还小,还懵懵懂懂,如今想来,真是可怕。我出事被关禁闭的那几天一直在想,会不会你们三个当中也有谁冒出来,提着我的头,向大汗请罪呢?”
“额娘,你怎能这么想?我们那时候是天天念着你回来,尤其是多铎,晚上睡着睡着就哭了。”
“我知道。”阿巴亥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就是不知道等你们长大了,会不会变。”
“就算再变,对额娘是不会变的。”
“其实,喜不喜欢又能怎样呢?没有了权利,他才是真的死了吧?”
多尔衮心一沉,额娘是真喜欢二哥了。
“额娘,你不能这样啊。”她要是存了这份心,难保将来不会再出事,大贝勒也不是原来的大贝勒了,再要罚起来,恐怕就不是上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代善也不是什么敢作敢当,痴情专一的男人。
阿巴亥知道多尔衮的顾虑,揉着他的头道:“别怕,若有下次,尽管提着我的头去见大汗。”
多尔衮一个冷战,她说这话时分明笑靥如花。
皇太极也还没有睡,正在灯下看书。
哲哲陪在旁边,低头绣着一只荷包。
她的手很巧,绣出来的喜鹊活灵活现,可以跟江南水乡女子绣出来的绣品媲美了。
绣着绣着,她脖子有些酸胀,抬起头,晃了晃脑袋。她向皇太极望去,烛光下,那个男人的脸上没有笑容,静得像一块石头。
皇太极看书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吵,所以她也不敢说话吵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
大贝勒的事,她也听说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血腥恐怖的事,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副情景,而他也只字未提。
他从来不对自己提外面的事。
还记得当自己穿着喜服,第一次踏进他的家时,他就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只要管好这个家,照顾好未成年的子女,其余的事一律不要操心。
这么多年来,她也是这么做的,勤勤恳恳,主持家事,从不逾越。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外面的世界太残忍恐怖,不是自己能应付的,稍一疏忽,就会万劫不复,丢了自己性命还是小事,要是连累的一大家子,那就懊悔莫及了。
当她孤零零一人从科尔沁草原远嫁异乡,她就知道,从今往后,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
幸好,自从进了家门,门外的一切狂风暴雨都与她无关了,只有这个家中,永远风和日丽。
只是,她也知道她的丈夫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
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需要拿自己性命去换,他,会不会犹豫呢?
她这一走神,细针刺到了手指上,一滴鲜红的血珠蹦出来,染在了荷包上,她轻声叫了一声。
皇太极抬起头,朝她看去。
是自己的叫声吵到他了吗?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烛台,走到她面前,放在了她身边的桌上。
“那么暗,也不怕眼睛看坏了?”他柔声道。
“走神了。”
皇太极低声一笑:“累了吧,你先去睡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贝勒爷,好晚了,你也睡吧。”哲哲劝道。
“我再看会。”
“睡吧,明天再看。”意外地,哲哲很执着,烛火在她剪水般的眼眸中跳跃。
皇太极心中一软:“那好吧。”
努尔哈赤最终还是原谅了代善,仍然恢复了他大贝勒的爵位,把他原来的部众全都还给了他。
但他,已风光不再。
只有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安安心心做他的大贝勒。汗位,他从此休想再染指。
对于多尔衮来说,有些事情必须要筹划起来。
皇太极笼络人心的功夫可是一流的,相比皇太极来说,他只有一个人,阿济格头脑简单,无法委任大事,多铎年纪还小,也无法靠他。而且又因为自己身份和年龄的关系,许多事情他也不方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