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像多尔衮的脸颊摸去。
就在要碰到他脸的时候,多尔衮忽然惊醒,睁大了眼睛瞪着皇太极:“八哥?做什么?”
皇太极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半天才道:“没事。”
多尔衮眨了眨眼:“哦,还不去睡?”
“这就去了。”皇太极起身离开,当他跨出营帐的时候又回头道,“多尔衮,不管有什么事,八哥都会帮你撑着的。”说完他就离开了。
多尔衮莫名其妙,不一会儿,又睡下了。
次日,努尔哈赤的大军抵达沈阳城外。城外布满陷阱的事,皇太极已告知了努尔哈赤,考虑到沈阳城坚固,不易轻易攻破,努尔哈赤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城外驻扎骚扰劫掠,希望能诱敌出城,但没有效果。
第二天,努尔哈赤故技重施,还让李永芳写了劝降书送入城内。沈阳总兵官贺世贤大怒,以为金军怯战,于是出城迎战。努尔哈赤求之不得,且战且退,渐渐将他包围,同时派人攻打沈阳城。贺世贤奋勇无畏,杀敌无数,但最终不敌,勉强突围,身中数箭而死。
总兵战死,沈阳城军心涣散,不多时,城门便被攻破。
此时明军的援兵已至,正在渡浑河。努尔哈赤挥兵扑向援兵。这批援兵是调来的川兵,骁勇能战,与八旗兵战得不相上下,双方伤亡惨重,因两白旗是先锋,率先迎敌,损失更是不可估量。
最终,努尔哈赤靠沈阳城上的大炮,赢得了胜利。
于此同时,明军武靖堡、虎皮驿、奉集堡的援兵已在白塔铺集结。
皇太极刚从前线退下,回到营帐中。
一掀开门帘,就看到多尔衮在他帐中等他。
“战况如何?”多尔衮见皇太极回来了,立刻迎了上去。只能在后方等消息,这滋味真不好受。
皇太极一脸疲惫,看见到多尔衮还是笑着道:“还行。”
敦达里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四贝勒,我听回来的人说,我们旗的人,死了很多,是真的吗?”
“慌什么?”皇太极斥道,“打前锋损失肯定大一些,快去给我打盆水来。”
他说得轻松,可多尔衮知道,这大一些,肯定不一些些。既然是血肉之战,总得有人奋战在前,来赢得胜利的机会。
多尔衮上下打量着他:“你没受伤吧?”
“我哪能次次都受伤呢?”
敦达里打来了水,皇太极趁这间隙,洗了洗脸,多尔衮在一旁帮着忙。
战场上瞬息万变,皇太极能休息的时间也只是片刻,随时需要再次迎敌。
突然帐外一阵喧哗,似乎有什么异变,多尔衮冲出去一看,就看到努尔哈赤领着他的人,从他们帐前急匆匆跑过。
“发生什么事了?”多尔衮拽住一个人问。
“雅荪带人出去遇到了明军的前哨,还没开打就逃回来了,让明军追了来,大汗很生气,就亲自带人杀过去。”
多尔衮还未接话,皇太极已从身后跑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骑上了马,追上了努尔哈赤:“父汗,对付这些人,怎需要你亲自出马,我带人去就行了。”
“你旗下伤的人太多,还是我自己去吧。”
“不需要很多人,我带我的护军即可。”
“好,那就交给你了。”
皇太极立刻集合他的护卫军,向追来的明军杀去。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大好表现机会,可他的护军也才三百多人,就这么去了?
多尔衮看着已跑远了的皇太极,惊愕不已,父汗也还真放心让他去。
脑中电光急转,多尔衮也跑去牵了匹马。
“小阿哥你干什么!”敦达里着急地揪住他的缰绳,“四贝勒吩咐过,开战时你哪都不准去。”
“他这么点人是去送死吗?”多尔衮跟他抢着缰绳,可力气没他大,抢不过他,急得用脚去踹他。
“不行!你必须呆在这里!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忠心的敦达里冒着被他踹到的风险,死不放手。
“我是去通知大贝勒!他的营地就在旁边!”
敦达里一听,这个可以,终于松开了手。
缰绳那头的力道突然撤去,多尔衮差点失去重心摔下马,幸好他反应敏捷,晃了几下坐稳。当即不再耽搁,驱马向前。
“小阿哥等等我!我也去!”敦达里忙胡乱牵了匹马,跟上了多尔衮。
皇太极带着护军迎面撞上了明军,对面足有几千人之多。
可他的护军都是旗下精锐,悍勇善战,又有皇太极带头拼杀,哪个敢不尽力,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皇太极这边渐渐落了下风。
在刀剑铿锵声中,隐约他听到了有人在喊他。
“八哥!”一声呼喊细微不可辨。
皇太极回头看去,只见一骑遥遥奔驰而来,竟然是多尔衮。
这边战得正凶险,他怎么来了?皇太极心中既怒且急,抽身退出战局,向多尔衮跑去,在他面前侧过马身,拦住他的去路,还未站稳,就喝道:“你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敦达里哼哧哼哧地赶了上来:“四贝勒。”
皇太极朝敦达里骂道:“怎么做事的?怎么不看好十四弟?”
多尔衮刚要申辩,后方代善和岳托的人也已赶了上来,只因为他一个人跑得太快,所以突在了前面。
千军万马扬起了万丈尘埃,浩浩荡荡碾压而来,气势恢宏。
明军一见金军的大军冲来,不敢再战,纷纷弃枪而逃,防线瞬间崩溃。
金军乘胜追击,直扑他们驻扎的白塔铺。
当皇太极看清了这一切,多尔衮才笃悠悠地开口:“八哥,我喊来了二哥的人。”
皇太极不禁失笑:“好,回头我给你向父汗请功,我现在先去冲他们营地。”他说着兜转马头。
可没想到多尔衮也跟了上来。
“你跟来干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我也要抢一点功劳。”多尔衮理直气壮道。
对方明军已丧失了战斗意志,再加己方人数占据优势,战局已变成了一边倒,不太可能会对多尔衮构成威胁。
皇太极无可奈何,只得纵容他:“那好吧,你跟紧我,小心落单了丢了小命。”
“知道啦。”多尔衮敷衍道。
看着他倔强的表情,跃跃欲试的模样,皇太极目不转睛,不由得笑了笑。
“笑什么?”多尔衮奇道,“再不走功劳可就被二哥抢光了。”
“好,我们走了。”
就此,皇太极等人追出四十余里,将白塔铺营地扫荡一空。
金国彻底占领了沈阳。
当努尔哈赤得知了白塔铺一战的细节之后,欣喜若狂。
对皇太极的表现出色大加赞扬,宠爱之情溢于言表,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对于多尔衮搬救兵,努尔哈赤也极为高兴:“我的儿子都是好样的,就算年纪小,也是真正的男子汉!”
“都是父汗教的,要是自己先怕了,又怎么能让敌人害怕呢?所以我是不怕的。”多尔衮说道。
“说得好。”努尔哈赤向多尔衮招了招手,“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能坐在大汗身边,这可是任何金银珠宝都换不来的,那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多尔衮跑到努尔哈赤身边,嘴巴像抹了蜜似的:“恭喜父汗取得沈阳城。”随后才在他身边坐下。
努尔哈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多尔衮也跟着笑,他向下望去,对上了皇太极的视线。
皇太极也微微笑着望着他。
多尔衮能看得出他是真心在为自己高兴,看来他还真把自己当做领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幼弟了。
这时,阿敦走了进来:“大汗,仪式都准备好了。”
努尔哈赤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肃穆。整个营帐之中,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气氛。
阿敦所说的仪式,是祭奠战死者的仪式。
这一战双方经历了一番激战,死伤无数。这是自努尔哈赤兴兵以来,获得的最惨烈的一次胜利。
当鲜活的肉体化作一个简单的数字,也只有举行一个仪式,才能勉强告慰死者灵魂,寄托生者哀思。
“走吧,我们去送送他们。”努尔哈赤带着子侄们走出营帐。
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堆放着一些木架子,上面放着一些战死的金军将领,旁边稍简陋一些的,数量更多的,是战死的士兵。
他们尽可能把死者的脸擦拭干净,让他们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八旗士兵们陆陆续续集合,按各旗编制聚集在一起,一些受了伤,但还能行动的人,也让人搀扶着汇集到了这里。
他们都是来送行的。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深的哀恸,空气中凝聚着的都是悲伤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多尔衮站在皇太极的身边,他偷偷抬头瞥了一眼,皇太极目视前方,表情沉重。
那里有许多正白旗的将士。
当死去将领的名字一一宣读完毕,一把火点燃了木架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火焰燃烧的呼呼声,和干柴爆裂的脆响,火舌吞噬了他们的躯体,浓烟翻滚升腾,带着所有八旗子弟的悼念,直冲九天。
死者为生者而死,生者将为死者而生。
仪式完毕,努尔哈赤回到帐中,向众人宣布:下一个目标,辽阳。
37、生灵涂炭血与泪
努尔哈赤在沈阳屯兵五日,商量着该如何进攻辽阳。
有幸的是,多尔衮也列席了这次会议。
辽阳是辽东重镇,新来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就在那。明军在辽阳驻守的情况也传了回来,袁应泰安排了驻兵把守,严阵以待。
“辽阳的城建得比沈阳结实多了,大炮也更加厉害,不好直接进攻,还是得想办法把明军引出来。”阿敏说道。
代善道:“就怕明军在沈阳吃了苦头,这次不会再轻易上当。”
几位大贝勒和大臣纷纷讨论着,多尔衮看看身边皇太极,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多尔衮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八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皇太极也有些没辙:“倒是也没想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
“要是强攻,损失会很大吧?”
“是啊,你也知道我们可是死一个少一个,不比明朝人口众多。”
努尔哈赤一直看着众人,当看到皇太极和多尔衮时,说道:“多尔衮,你在跟你八哥说什么悄悄话?”
作为一个旁听者,居然都会被父汗注意到。多尔衮只得站了起来:“我在跟八哥商量如何攻打辽阳。”
“哦?”努尔哈赤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那商量出了什么结果?”
多尔衮摊了摊手:“想不出来。”
本来就没有指望小小的多尔衮会有什么办法,但是他的模样还是逗得努尔哈赤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又问:“那想不出来,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一定要我说,那我可就说了啊。多尔衮腹诽道。
他扬了扬头:“那就不打了,绕过去,我们去打山海关,去打北京城吧。”
原本尚有几人在低语,多尔衮一句话出来,全场静默无语,就连努尔哈赤也愣在当场。
许久,当众人一个个回过神来,一个个发出了声响。
“多尔衮,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阿敏埋怨道。
莽古尔泰说道:“小孩子嘛,你跟他计较什么?”
代善则说:“小十四那么有志气,是好事。”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唯独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仍然沉默着,怔怔地望着他。
多尔衮看了眼众人,眼底掠过一丝轻蔑,扭头对皇太极说:“八哥,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皇太极笑了笑:“真是个好主意。”
那边其他几个刚要抱怨说,老八,你哄小孩也没这样的。努尔哈赤已经起身,向多尔衮走去,一把将他抱起,举过了头,大笑道:“好,好主意,那我们就去打山海关,打北京城。”
其余众人无一不是目瞪口呆,这多尔衮小孩子不懂事,父汗也跟着一块儿疯吗?
于是,十八日,努尔哈赤挥军南下。
行军次日,抵达辽阳,当他们渡过太子河后,并没有包围辽阳城,继续往前行军。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辽阳城上的袁应泰惊呆了?
“报——!”一个士兵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跪在了袁应泰面前。
“何事奏报?”
“从城外逃回来的人说,金军四处打听去京城的路。”
“什么?”袁应泰大惊失色。
这是要去攻打北京城啊?明军几乎把辽东所有可用之兵都调至了辽阳,此去山海关一路无人,要是让努尔哈赤冲破了山海关,这可怎了得?这可不是他袁应泰一颗脑袋能解决的问题。
“快!”袁应泰下令道,“各路总兵赶紧出城追击金军!”
努尔哈赤这边还在行军。
哨探将明军最新情况传了过来:“大汗!明军中计,已出城追来!”
努尔哈赤大笑一声:“好,我们回头!以后军为前军,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嗬!”八旗全军齐声呼喝,威武雄壮。
依然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历时三日,八旗兵先后攻下西城和东城。
袁应泰坐在城东的镇远楼上,眼睁睁看着八旗军攻入了城内。大势已去,袁应泰整顿容装,点火焚楼殉城。
辽东巡按张铨被擒,他气度傲然,见努尔哈赤不肯跪拜,自缢在衙署。努尔哈赤念其忠心,命人妥善安葬。
至此,努尔哈赤得到了整个辽东。
大军停驻在辽东休整,努尔哈赤想趁士气正旺,一举攻下广宁,但得到奏报,说蒙古喀尔喀部派兵滋事,不多天,明朝那边也传来情报,说天启帝再次启用熊廷弼。
努尔哈赤终于暂时停下了他征战的步伐。
当张铨的棺椁送出城外时,皇太极正站在城头上,俯身向下望去,多尔衮自然跟在身边。
多尔衮也看了一眼道:“我听说,张铨被擒时,你也去劝过他归顺?”
皇太极点了点头:“嗯,劝了很久。”
“结果呢?”
皇太极脸上的笑容带着惋惜:“你故意的是不是?要是有结果,他就不会躺在那里面了。”
“骨头倒是硬得很。”
皇太极向前走了几步,信手向不远处一指:“袁应泰就是那里自焚的。”
手指的方向只剩下一片废墟,碎石和焦黑的断木诉说着曾经有过的傲骨。
“袁应泰也算留下个美名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多尔衮说道。
“多尔衮,你说,如果我们迁都到这里,好不好?”皇太极忽然道。
多尔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早有了这个想法,而且会来征询自己的意见。
皇太极没等多尔衮回答,自顾自说道:“这里是整个辽东的枢纽,离明朝又近,以后若是想发兵,能更加迅速,又有大片的土地能耕种,将来就有吃的有穿的了,还靠近海,就不用为了一点盐,每次都千辛万苦跑到东海去熬盐了。”
多尔衮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说若不好,想不出什么反驳他的有力理由,因为迁都到这里,实在是有太多的便利,若说好,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要更加远离出生的土地,不可能欢天喜地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