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是看着皇太极,也不说话。
皇太极看了看他:“不舍得吗?”
多尔衮点点头,心里的确是有些不舍的。
皇太极了然一笑,转向了西南方,向着一个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望去:“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到更远,更广阔的地方去的。”
多尔衮看着他心驰神往的模样,心中轻轻一颤。
入主中原,这个念头,无论轮回多少次,永远都在他心头,无法磨灭。
说话间,敦达里寻了来:“四贝勒、小阿哥,大汗让你们去一趟。”
“大概又要商量什么事吧?”皇太极对多尔衮道,“走吧。”
努尔哈赤暂时住在了辽东经略的府邸,其余诸贝勒和大臣也陆续到场。
阿敏一看到多尔衮就凑了过来:“多尔衮,这次又准备说什么惊人之语?”
“那就要看父汗要商量什么了。”
“哟,还挺有模有样的,那你就干脆猜猜大汗一会要说什么吧?”
皇太极护着多尔衮道:“阿敏哥哥,你就别逗他了。”
“好玩嘛,老八你急什么?”阿敏把皇太极噎了回去,又对多尔衮道:“快猜猜。”
多尔衮仰着头道:“这有什么难的?”
“哈哈,那你快说。”
“我不告诉你,我只告诉八哥一个人。”
“咦?你这小子!”阿敏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那好吧,那你告诉你八哥,再让你八哥告诉我。”
多尔衮拉了拉皇太极:“八哥,我说给你听。”
皇太极不知他要耍什么花样,也就依着他,弯下了腰。
多尔衮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皇太极当即笑出了声。
“老八,这小子跟你说了吗?”阿敏急道。
皇太极强忍住笑:“嗯,说了。”
“他说什么了?”
“我没听清。”
阿敏一愣:“什么?你不是说他告诉你了吗?”
“是告诉我了。”
“那到底说什么了?”
“‘我没听清。’”
趁阿敏还在发愣,多尔衮已经拉着皇太极往里走:“八哥,快走,不要让父汗等急了。”
皇太极刚迈出一步,就被阿敏拽了回来。阿敏的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他执着得问道:“老八,还是不是兄弟?多尔衮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多尔衮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阿敏认真道。
“‘我没听清。’”他说完就跟进了府邸。
当多尔衮看到阿敏一脸郁卒地进来时,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一旁皇太极责备道:“你这家伙,尽不学好。”
其实多尔衮很能理解阿敏此刻的心境。因为正常的人一般最痛恨两件事,其一,是话只说一半。
莽古尔泰看到阿敏愤愤然的模样,便随口问了句:“怎么了?谁惹你了?”
阿敏恼道:“老八那家伙,太不够意思了!”
“他怎么你了?”
阿敏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不告诉你!”
这回,莽古尔泰也郁闷了。
众人等了一会,努尔哈赤便来了。
他坐下后,环视一圈,望着这些精明强悍的子侄们,他由衷地高兴,随后开口道:“我打算迁都到辽阳,你们觉得如何?”
38、生灵涂炭血与泪
在一番争论之后,努尔哈赤终于将迁都辽阳之事定了下来,并派人将诸人的福晋,小阿哥们统统接来。
一日,多尔衮去见努尔哈赤,但被阿敦拦了下来。
“大汗正在休息,小阿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阿敦说。
“倒没什么要紧的。父汗问我想住哪,让我挑间屋子,我转了一圈,看了一遍,觉得东边有处房子不错,光线充足,额娘一定喜欢,所以就想来告诉父汗。”
“小阿哥真孝顺,始终都不忘记额娘。等大汗醒了,我帮你告诉他。”
“不用了,我晚些再来找父汗吧。”
“也好。”阿敦对多尔衮和善地笑了笑。
对于阿敦,多尔衮是颇有好感的,因为他不管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不卑不亢的。身为父汗的侍臣,他旗下的固山额真,是很难得的。
没能见到父汗,多尔衮便去找皇太极。
走到一半时,听见一间宅子内有吵闹之声,便停下脚步,向内望去,原来是在驱赶宅内居住的汉民。
努尔哈赤把首都迁到了辽阳,那总得有地方住,他就安排众人住在辽阳城南,把原先居住在城南的百姓,统统驱赶至城北,那便意味着这些城南人,将会流离失所。
这件宅子很大,看得出来主人家是户富裕人家,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离开自己的家,于是一家老小还在磨磨蹭蹭地整理着东西不肯走。
“都给我快一点!”一个人站在院中吆喝着,是扈尔汉的弟弟,达尔泰。
可他似乎也没有切实有效的办法,只能看着一群人在磨蹭。
“小阿哥,站在门口看什么呢?”从他背后冒出一个声音,是扈尔汉来了,看起来是他负责这一片区域的清理,正在挨家挨户地检查。
“挺好玩的,就看出神了。”多尔衮笑嘻嘻道。
扈尔汉朝里看了一眼,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大步迈了进去。
达尔泰一看哥哥来了,立刻慌了,退到了一旁。
扈尔汉斜了一眼办事不利的达尔泰,冲汉人居民喊道:“为什么还赖着不走?慢吞吞地想要干什么呢!”
下一刻,鞭子已经落到了他们身上。
“把他们给我拖出去!”扈尔汉对随行的几个人命令道。
几个人一涌而上,把主人家一个个都拖出去,东西都扔到了大街上,稍有反抗就是拳打脚踢伺候。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都被清得干干净净。
扈尔汉指着达尔泰的鼻子道:“会不会做事?没用的东西!”
达尔泰也并非不会做事的人,只是似乎被这位哥哥所嫌。
多尔衮看完了这一切,就迈步打算继续走了。
扈尔汉见多尔衮与他似乎同一方向,便问道:“小阿哥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找八哥。”
“正好,我也要去四贝勒那里,骑我们的马去吧。”说着他命人分出了一匹马给多尔衮。
多尔衮也不推辞,和扈尔汉一起到了皇太极那儿。
扈尔汉向向皇太极汇报了一下情况,大致是说,所有城南的居民都已经迁走了,只等萨尔浒的人来,就能入住了。
皇太极点点头,满意道:“辛苦你了,去吧。”
扈尔汉走后,就只剩下了多尔衮。
“你怎么会与他一起来的?”皇太极随口问道。
“正好遇到他在赶人,然后就一起过来了。原来父汗把这事交给你了,你也不去亲自看看,这是在偷懒吗?”
皇太极笑了笑:“这种事交给他们去做不就行了,哪还需要我自己去看?再说了,我也不爱看。”
多尔衮奇道:“什么叫做不爱看?”
皇太极皱着眉头,斟酌了片刻,才道:“长此以往,必有大患。”
他说得含糊,多尔衮能听明白,他这是在对父汗对待汉民的政策有所微词。
多尔衮笑着道:“八哥你这是大发善心了?”
皇太极也跟着笑道:“我倒也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善人,只是会影响到我大金。自从攻克抚顺以来,归降的汉民逃人不断,这不是没有缘由的,大部分普通人只是想安心过日子,但凡给条活路,就不会来事,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你这些话,怎么不跟父汗说?”
皇太极瞥了眼多尔衮,反问:“你以为呢?”
“你不敢说。”多尔衮无所顾忌地指着皇太极。
皇太极讪笑:“的确是不敢说,才开了个头,就被父汗打断了。算了,以后再找合适的机会吧。”
“若是父汗不听呢?”
皇太极沉吟半晌,刚要开口,敦达里入内报道:“四贝勒,诸位福晋和小阿哥们都已经到城外了,大汗命诸贝勒派人去城外迎接。”
“让扈尔汉安排人去吧。”
多尔衮则道:“我也跟着一起去吧。”
“一个月都不到,就想你额娘了?”
“我是想多铎了,行不?”
皇太极挥了挥手:“去吧。”
多尔衮跟着扈尔汉的人出了城,眺望远方,一条长队从天边蜿蜒而来,是萨尔浒的妇孺们缓缓行来。
远远地,多尔衮就看到多铎骑着一匹马本来,他知道,多铎是看见他了,于是拍马迎上。
“哥!我恨死你了,你知道这段日子我一个人有多无聊吗!”多铎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引得许多人瞩目。
多尔衮苦笑:“行了,别吼了,你们这不都来了吗?”
“以后你要是再去打仗,一定得带上我。”多铎可怜兮兮的瘪着嘴。
车队靠近,阿巴亥从马车中探出了头,多尔衮在马上不便请安,高兴地喊了声:“额娘。”
阿巴亥笑容灿烂:“跟你父汗出去一趟,看上去又长大懂事了不少。”
多铎抢着嚷道:“额娘,你又偏心了,怎哥哥出去一个月就长大了?”
多尔衮刚要开口,忽然听得后方哗啦一声巨响,寻声看去,是一辆牛车上的东西没有捆紧,一路颠簸绳子松了,财物散落了一地。
跟车的人忙上前捡拾,堵住了后面的路,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多尔衮上前帮忙,当眼角扫到不远处的达尔泰时,忽然心生一念,冲他喊道:“达尔泰,过来帮一下忙。”
达尔泰也注意到了这边,立刻赶了过来:“小阿哥,你别动手了,让我来吧。”
多尔衮满不在乎道:“没事,一起搬快一点。”
看着埋头做事的达尔泰,多尔衮心中已有了一个计划。
金国暂时在辽阳安定了下来,但对努尔哈赤来说,他的内心远远没有安定。
有时,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开始力不从心了。虽然他已安排四大贝勒按月分值,轮流掌理国中一切机务,但是他仍然不放心。
这个问题也是困扰了历朝历代多位雄主的问题,那就是储君。
他已不敢再轻易指定继位者,但又无比渴望有一个人能继承他的汗位,来完成他未能完成的大业。
但是现实又一次残忍地打击了他。
那天,已经过了饭点,可阿济格被父汗召去还没有回来。阿巴亥和多尔衮、多铎一直在等他,尤其是多铎,快饿得趴在了桌子上。
在多铎的肚子响了好几次后,阿济格才跌跌撞撞地回来。
“吃饭了!”多铎吼了一句,也管不了许多了,率先动筷。
阿济格则惨白着一张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抚着胸口:“哎呦妈呀,吓死我了。”
阿巴亥夹了一筷子菜给阿济格:“父汗召你去问什么?”
阿济格早已倒了胃口,一个劲得重复:“吓死我了。”
“都问你什么了,慌成这样。”多尔衮问道。
“那个阿敦,太坏了!”阿济格怒道,“居然诬陷我,说我要谋害二哥。”
多尔衮咀嚼的动作稍一凝滞,知道是那件事来了。
阿巴亥则惊道:“这是哪儿来的话?”
“当然啦,也不是诬陷我一个人,还有五哥,八哥,说我们联合起来,想要弄死二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啊?是他去偷偷告诉二哥,说我们在密谋,然后二哥急了,就去向父汗告状,然后父汗就来问我们了。”
“你怎么说?”
“我都吓呆了,还能怎么说?倒是五哥、八哥反应可快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说是冤枉的,我就学他们样咯。”阿济格得意道,“现在那个坏蛋阿敦,已经以挑拨诸贝勒兄弟之情的罪名,被父汗关起来了,估计很快就要处死了。”
多尔衮已没了吃饭的心思,随意吃了几口,便借故离开,找到了阿布泰。
阿敦注定有次厄运,那就顺带帮他完成计划,至于能否救阿敦一命,则要看天数了。
“舅舅可听说了阿敦的事?”
“有,都已传开了。”
“舅舅有什么想法?”
“倒是有一种说法,说大汗曾秘密找阿敦讯问,谁能继位,阿敦回答说:‘智勇俱全,人皆称道者可’,猜测是在说四贝勒,但这事被大贝勒听去了,所以心怀恨意,就故意告诉大汗,阿敦来找他说,几位贝勒要谋害他。”
“以阿敦的性子,倒是真有可能去找过二哥,但是说的肯定不是谋害,而是告诫二哥,小心几位弟弟的野心。”
“这就难说了,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
“舅舅,又需要你办一件事了,去找博尔晋,让他向父汗告发,说阿敦之所以说几位贝勒要害二哥,是另有人告诉他的。”
“谁?”
“虾阿哥扈尔汉。”
39、生灵涂炭血与泪
博尔晋是什么人?一个三等副将而已。当阿敦被囚时,他是唯一一个敢站出来替阿敦辩护的人,只是人微言轻,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是在多尔衮现在看来,这个人是可以起一些作用的,因为更重要的一点的是,他是镶红旗人。
虽说自从代善失势后,努尔哈赤把镶红旗交给岳托领,但他们毕竟是父子,镶红旗仍然在代善的势力范围之内。
既然博尔晋为阿敦抱不平,又是镶红旗人,那由他向努尔哈赤告发扈尔汉才是挑拨诸贝勒间有不和的人,再合适不过了。
对皇太极来说,代善是为他挡暗箭的挡箭牌,对多尔衮来说,同样如此。
此外,多尔衮还需安排一个人,那就是扈尔汉的弟弟,达尔泰。
在阿敦被囚的一个多月之后,轮到了扈尔汉。
济尔哈朗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刚被努尔哈赤训过,而且训得很难听。所以,当他来见皇太极时,仍然缓不过劲来。
皇太极也看出他心里不痛快,于是命人奉了茶,一起陪他坐着。
济尔哈朗喝了几口茶,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出,像要把这些不快的污浊之气统统吐出去。
见他脸色稍稍转好,皇太极才开口道:“父汗都说什么了?”
“就是骂我们这些人,身为宗室弟子,还要巴结外人,也不知道丢人,还说……还说……”济尔哈朗苦着一张脸。
“别急,慢慢说。”
“还说……这么急着拉拢人,是不是瞅着自己想当大汗了。”
扈尔汉被人告发说在辽东向诸贝勒索取财物,参与行贿的有济尔哈朗、斋桑古、岳托、硕托等,而告发此事的,正是扈尔汉的弟弟达尔泰。
皇太极见父汗把话说得如此之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济尔哈朗想不通了:“哥,你说这都什么事?那凭我们几个与虾阿哥之间的关系,平日里来来回回送些东西,不都正常吗,怎就成了巴结他了?而且怎么就扣上了行贿这顶帽子呢?”
皇太极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他眉头深锁,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