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这事情办得真好。”多尔衮夸了阿布泰一句,“父汗开始对额尔德尼有心结了。”
“这种事容易,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单是些流言,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得给父汗一个由头,才能去办他。”
“比如什么?”
“我听说前阵子朝鲜来的使者跟他私下来往了好几次,恐怕暗地里也给了他不少东西,就找人告发他私拿了使者东西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一步一步该做什么,怎么做,多尔衮脑中早已想好。
在他回去之后就直奔努尔哈赤那里,他看到努尔哈赤正斜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闭着眼睛小憩,两个侍妾正在给他锤腿,而他面前的矮桌上放着几份文书。
“父汗。”多尔衮轻轻叫了一声。
努尔哈赤睁开一只眼,看见是多尔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找阿玛有事?”
多尔衮笑着走近,示意侍妾退下,坐在他身边,代替侍妾替他捏着腿:“没事,这几天看阿玛脸色都带着倦容,想肯定是累到了,刚才经过这边,就想着来看望一下阿玛。”
努尔哈赤高兴道:“懂事了啊。”
“阿玛操劳国事,还是应该多注意休息才对。”
“休息?”努尔哈赤长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是啊,我是想好好休息休息,是想有个人能帮我多做点事,可惜啊……”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多尔衮明白,他是在感叹那么多儿子,没有一个能真正让他放心把国家交付的。
多尔衮抬头望了一眼:“阿玛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哥哥们都那么能干,比如,我觉得八哥又聪明又能打仗,我也经常听额尔德尼巴克什说,八哥才德出众,无人能及。”
他说这话时,极为小心,边说,边用眼角瞄着努尔哈赤脸上每一点变化,生怕说少了,没让父汗明白,说多了,反而让皇太极得好处。
“额尔德尼?哼!”努尔哈赤冷哼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多尔衮心底一笑,目光朝桌上的文书瞟去,当他看到其中一份时,心中更是暗喜。那是一份额尔德尼写的文书,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汇报了一些朝鲜来使的事。
他故作惊讶道:“咦,这是额尔德尼巴克什上奏的吧,他的字写得真好,总是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努尔哈赤又睁开了眼,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书:“怎么,你经常看到他写的字吗?”
“是啊,我经常在八哥那看到他写给八哥的信,他的字干净漂亮,不管是满文蒙古文还是汉文,都是顶好看的。”
努尔哈赤的视线在多尔衮脸上转了一圈,多尔衮只是对他笑着,一脸的无害。
“我是有些累了,想要睡一会,你也回去休息吧。”努尔哈赤挥了挥手。
多尔衮跪下叩首:“那阿玛要注意保重身体,儿子先下去了。”
倒退着离开努尔哈赤的屋子,多尔衮长舒一口气,再一次露出笑容。
41、尔虞我诈太聪明
皇太极没有办法安心坐下,自从额尔德尼出事的消息传来,他整个人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额尔德尼被告发藏匿朝鲜使者的东西,不仅仅是训斥了事,努尔哈赤还兴师动众地派人去抄了他的家。
虽然说这阵子的流言他也有所耳闻,他甚至都准备好了抓几个传谣者法办,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先一步举报了额尔德尼。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显得门外那个人也是焦急紧张。
“进来。”
进屋的是济尔哈朗,他只把门推开了一半,挤了进来,又立刻合上。
皇太极沉着脸,调整了一下呼吸,坐在了椅子上:“那边情况如何?”
济尔哈朗肃然;“还在,翻出了不少贵重物件,看来不把他家搜刮一空是不会罢休的。”
“他可是父汗的重臣,家中怎可能没些值钱的东西呢?这罪名不是随意按吗?”
“哥,你别急。”济尔哈朗见皇太极心忧如焚,也跟着有些慌乱。
皇太极一掌拍在桌上,桌子猛地一震:“我真想过去看看。”
“哥,你现在可千万不能去啊,你去了,反而是害了额尔德尼巴克什。”
“我又何尝不知?”
额尔德尼不同于别人,对皇太极来说,女真族人人悍勇,勇猛之将固然可贵,但终究易得,可像额尔德尼这般工于谋算,善于思考之人,就万分难得了。皇太极毕竟只有一个脑袋,也会有顾虑不周全的时候,就需要有人来弥补一些缺失。
自从扈尔汉被杀之后,他已提高了警惕,旗下每一个人他都盯得紧紧的,生怕再有人出事,但没想到的是,出事的居然是其他旗的人。
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难道又是大贝勒?”济尔哈朗恨道。
“这件事是父汗亲自在查,人都被他扣着,我也没有办法去调查。要是让父汗知道我还想插手,他非得治我的罪不可。”
“大汗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但平时里议事,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最近是不太信我了。”皇太极皱着眉道。
济尔哈朗安慰他道:“你别担心,这也只是一时的,过了这阵,等风波平息之后,有的是你表现的时候。”
“我怕的是……”皇太极话说了一半,没有说出口,或者说是不敢说出口。他只觉这背后之人咄咄逼人,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怕只怕额尔德尼躲不过这一劫。
两人沉默间,又有人敲门。
皇太极正色道:“可能是敦达里来通报额尔德尼的消息。”
济尔哈朗也不由得紧张,他定了定神,去打开了门,却发现来人不是敦达里。
“小格格,你怎么来了?”
“济尔哈朗贝勒吉祥。”
脆甜脆甜的声音像银铃一般动听,一张俊俏精致的脸探了进来,找寻皇太极的身影,当她看到坐在旁边的皇太极,脸上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
“哥哥!”她喊着跑到皇太极身边,还没说话,脸先一红,扁了扁嘴。
皇太极见到她,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拉她在身边坐下:“你来干什么?”
她是努尔哈赤的八女,名为聪古伦,她的生母是侧妃叶赫那拉氏,也是皇太极的生母孟古姐姐的亲妹妹,所以她与皇太极比别的兄弟姐妹更为亲近,今年她十一岁与多尔衮同龄。对于这个血缘上更为亲近的小妹妹,皇太极也是格外怜爱。
“我听说额尔德尼巴克什被父汗罚了,是真的吗?”聪古伦的小脸皱了起来,她性格腼腆,但极聪慧,常来皇太极这玩,所以也经常接触到额尔德尼,额尔德尼也喜欢这孩子,有时也会教她学习。
“父汗还在查,还没定论。”
“他真的做错事了吗?哥哥你救救他吧。”聪古伦一说话,眼中就浮起一层水雾。
“别难过,我要是能救,肯定会救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聪古伦破涕为笑,美丽的脸庞像一朵微微绽放的花,娇嫩柔弱。
“哥哥还要做事,你去找你嫂子玩好吗?”
聪古伦娇滴滴地应了声:“好。”
皇太极对济尔哈朗道:“把安达里叫来,让他带格格去大福晋那。”
把聪古伦送走之后,皇太极彻底陷入沉思。
为了哄小孩,满口答应要救额尔德尼,可真要救,谈何容易?只怕人没救出来,反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济尔哈朗陪在他身边,两人一起静静地等待那边的消息。
不一会儿,敦达里来了,带来了额尔德尼的最新情况。
“大汗没收了额尔德尼巴克什家的财物和所管辖的牛录,革去了他副将之职,贬为庶人。”
这个消息对皇太极来说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他总隐隐觉得不安。
“父汗的人走了没?”
“留了几个,还盯在那边,说是防止额尔德尼巴克什与旁人私下会面。”
皇太极脸色益发阴沉。
济尔哈朗明白他心中所想,说是“旁人”,其实指的人就是皇太极,皇太极的人没有办法接近,那就没有办法保护额尔德尼。他问道:“要不要我派人去看看。”
“也好,你让你的人小心一些。”
可是,十天之后,额尔德尼一案再掀波澜。
他家中一位婢女告发额尔德尼把许多东珠、金块藏在井里,当时抄家时,他把这些财物藏在了他妻子弟弟的家中,所以瞒了过去。
努尔哈赤大发雷霆,怒其撒谎隐瞒,欺上瞒下,为人狡诈阴险。
而他一番训斥额尔德尼的话,道出他心中真正所想:“你身为多铎旗下的人,却不尊主子,目中无人,偏偏要越旗与其他旗主来往。贝勒们赏赐东西,为什么不给别人只给你一个?找你一次,在四贝勒那,再找你,还在四贝勒那,去的时候也不说一声,回来了也不说去哪了。这种行为,不是暗中密谋挑唆,还能是什么?这种贪婪不忠之人,留着还有什么用?”
最终将额尔德尼和他的妻子一并处死。
努尔哈赤的话矛头直指皇太极,额尔德尼的死和父汗的疑心,这双重打击对皇太极来说是沉痛的。
在代善失势之后,皇太极因屡立战功,表现出众,一度为努尔哈赤所偏爱。可这偏爱在一连串大臣被诛杀之后,几乎消磨殆尽。
虽然努尔哈赤并未因此而迁怒到皇太极,但他心中似乎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绝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儿子出头。
对于额尔德尼,皇太极又痛又愧疚,痛的是从此少了个出谋划策的人,愧疚的是他因亲近自己而丧命。
在额尔德尼死后,还留有几个儿子,虽然他们也受到牵连,挨了罚,但好歹还是留了性命。为了他们,皇太极去找了希福。
赫舍里希福,也赐号“巴克什”,也是精通满蒙汉的学者,行走文馆,属正白旗下的人。
当希福看到皇太极来找他,诚惶诚恐地下跪:“四贝勒。”
“起来吧,今天我是有事来求你。”皇太极将他扶了起来。
“四贝勒有事尽管吩咐。”
“我想求你收养保护额尔德尼的几个儿子。”
“既然是四贝勒的要求,我一定竭尽所能。”
“你先别答应得太快,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你也知道父汗如今对额尔德尼一家恨之入骨,收养他的儿子,极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希福再次跪拜道:“蒙四贝勒信任,希福拼尽性命也要做到。”
“那我替额尔德尼谢谢你了。”
“四贝勒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折煞我了。”
皇太极叹道:“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四贝勒……”希福望着皇太极,面露忧色,“您可要小心自个儿啊,这是有人在拔您的羽翼啊!”
皇太极神情冷冽,久久才苦涩一笑:“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离开了希福家,济尔哈朗在不远处等着他,皇太极走了过去。
济尔哈朗问道:“希福他答应了吗?”
皇太极点点头:“我也是想着他应该会答应,才来找他的。”
“那就好。”济尔哈朗愁道,“没想到这事竟然闹到这副田地。”
皇太极沉默不语,他想着心事,步伐又大又快,济尔哈朗几乎要跟不上。
“哥,你看究竟是谁在背后阴你?是大贝勒?”
皇太极忽然驻足,猛然回头,盯着济尔哈朗:“你还觉得是大贝勒?”
济尔哈朗一愣:“我不知道。”
“二哥这人我会不知道吗?脑子是有些的,可他做事有那么干净利落吗?”
济尔哈朗也思索着。
皇太极继续道:“扈尔汉一事,明显是有人逮着他穷追猛打,但总跟二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说是二哥做的,或许我还信。可这一次,如此迅速的连番打击,分明是那人预先留有后手,知道可能一次达不到目的,所以立刻发动第二次,如果额尔德尼不死,说不定还很快就会有第三次,直到他死为止。你觉得二哥有这份能耐,能算得如此周全吗?”
“那还能是谁?”
“我也不知道。不过……”皇太极眼中露出一丝杀意,“我很快会知道是谁了。”
此时多尔衮与阿布泰也同样在说着话。
“还是小阿哥你考虑得周到,想到骗他们把一些东西藏起来,否则,就让他们逃过了。”阿布泰说道。
多尔衮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好歹额尔德尼跟了父汗那么多年了,父汗一下子也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
“你想好下一个是谁了吗?”
“当然。”多尔衮淡淡道,“乌尔古岱。”
42、尔虞我诈太聪明
“太好了。”阿布泰赞道。
都堂乌尔古岱是哈达部人,是莽古济的丈夫,都堂中就数他与皇太极最为亲近。论起对付乌尔古岱,阿布泰绝对要比多尔衮来得更为积极。
这些年阿布泰在多尔衮的帮助下,可谓战功连连,如今已是都堂了,且深得努尔哈赤器重。但众都堂之中,仍以乌尔古岱为上,如果他倒台,那阿布泰就极有可能升任第一都堂。
阿布泰问道:“小阿哥准备如何对付他?”
多尔衮看着满心期待的阿布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计划。
与阿布泰分别之后,多尔衮独自回汗宫,脑中还在反复想着自己的计划,生怕有所疏漏。
要知道,自己毕竟年纪还小,也并未握有实权,能依靠的人不多,一旦被皇太极抓住把柄,那自己的劣势就太过明显了。
当他经过一处花园时,看到院子里的树下坐着一个人,是聪古伦。
她竟然是一个人,身边也没个人陪着,她坐在秋千上,双脚在地上蹬着,可没有什么力道,用劲的方法也不对,秋千轻轻摆动,怎么也摆不高。她似乎有些懊恼,气鼓鼓地跺着脚。
多尔衮略一迟疑,移步向她走去。
她看到多尔衮,脸上当即露出花一般的笑容。
“要不要我帮你?”
“好啊!”
多尔衮走到她身后,轻轻一推,秋千荡了起来。
“再高点!再高点!”聪古伦笑着道。
“你不怕吗?再高可要摔下来了。”多尔衮虽然这么说,可手上还是加了些力,秋千摆动的幅度更大了。
聪古伦咯咯笑着,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那是一种脱离地面,飞上蓝天的快乐。她的绣花鞋上绣着一对蝴蝶,那对蝴蝶随着她的每一次升腾,都几乎要一跃而出,蝴蝶翅膀上的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能真的是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玩了一会,多尔衮听她笑得有些累了,便拉住秋千,扶她下来。
很难想象她与自己是同龄,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的年龄给忘记,就好像和多铎在一起,大多是抱着哄弟弟玩的心态。曾经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几乎不敢回忆真正的童年是如何贪玩调皮的。
在多尔衮的印象里,聪古伦是个孤单敏感的女孩儿。她是父汗最小的女儿,但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宠爱,姐姐们都大她许多,早已成年出嫁,几乎没有什么玩伴。有时候会在皇太极那遇到她,对她倒是百般疼爱,可皇太极毕竟有太多的事情要忙,根本无暇顾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