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欣赏你还来不及。将来我们一定会攻下无数座城,染上无数人的鲜血,我们要做的不是圣人,而是统治者,心慈手软那就那么事都做不了。但我们要统治的是人,不是鬼,我们要的是一个繁荣盛世,不是血海地狱,所以我们也无需为了一些小事,而大动干戈。”皇太极说着瞥了一眼多尔衮的胳膊,脸上闪过一抹狠色,“当然,其实我并不认为你受伤是件小事,如果那个凶手还活着,不管是出于任何理由,我都会把他碎尸万段。”
“八哥说的,也是我所想的。”自己所做已远超年龄,不想再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不过,如何掌握这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不小心,不是残暴就是软懦,我也希望你能永远守好那个平衡点。”
这话,其实是皇太极借告诫他来提醒自己,但在多尔衮听来,却另有一番滋味。
多尔衮回头看着那群渐渐散去的工匠,往日种种,涌上心头。
曾经他所施行的弊政,他也心有所感,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面对如此复杂局面,恶劣大环境的人,是皇太极,又会如何来做?
“八哥……”
皇太极应声道:“怎么了?”
可这些问题该如何问出口?多尔衮望着皇太极迟疑了半天,说出来给人听了,即使皇太极不把他当疯子,也会惊疑吧,到时候又如何能解释圆谎呢?
“没什么……”最终他还是没能开口。
那些毕竟是自己的问题,怎能假他人之手?
皇太极也并没有在意:“我已让人禀报父汗了,我们晚一些回去,好让你安心养伤,不要受旅途劳累。我可能会去其他地方看看,不能每天在这陪你,但我会把敦达里留在这里,你要是想出去的话,一定要让他护着,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的话,立刻找大夫来看……”
“八哥,你还真当我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皇太极会心一笑:“总之,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47、半梦半醒前世行
他们在耀州呆了有一段日子了,多尔衮的伤并没有恶化,渐渐恢复了。
皇太极小心地给他拆开包扎,伤口上已经长出了一层新肉,肤色要比其他的地方来的嫩一些。
“嗯,差不多了,就是会留下疤痕。”皇太极又给他抹了点药,说道。
“八哥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姑娘,再说了,这事交给他们来做不就行了,哪还需要你亲自动手?”
皇太极仔细地做好这一切,整理好的他的衣袖:“我可是在担心你。”
“你有几颗心能担那么多事啊?”
“那可比你没心没肺来得好。”
多尔衮不屑地嘘了声。
“父汗让人传话来了。”皇太极道。
“是催我们回去了?”
“对,既然你的伤也快好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回去吧。”
在耀州悠闲惯了,一下子说要回去,倒还有些不舍得。看着皇太极若无其事的样子,多尔衮忽然心生疑虑。
原以为他把自己拽来耀州,必定是有什么打算,可看他始终漫不经心地,不是去其他贝勒那转一圈就回来,就是带着自己在城里城外晃,难道他就这么算了?
按他的性子不太可能,但看他也不像有什么盘算的样子,唯一可疑的就是那次济尔哈朗突然回来。
到底他做了什么呢?他是要针对谁?自己能否扛得住?比起他那强大势力,以一人之力与他抗衡,仍显艰难。
其实,自己是可以有许多帮手的,比如阿济格,虽然头脑简单了点,可只要给他安排好,他执行起来绝不会马虎,比如多铎,他年纪虽小,却已多次以旗主身份跟随大贝勒办事,而且深受父汗宠爱,说一句话顶不少人两句话,再比如,最能帮助他的是阿巴亥,父汗对她的爱几乎从未有过消减,只要她开口,就绝对不会拒绝。
可是,他不愿意找这些人,因为他知道,有些伤害他承受不起。
皇太极见他神游太虚地不说话,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趁我不在辽阳的时候,偷偷做点什么事来害我。”
他的直白让皇太极忍不住一笑:“那我不也不在辽阳吗?”
“你能使唤的人可多了。”多尔衮满不在乎地从座位上跃起,给自己倒了杯水。
皇太极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多尔衮,他虽说的轻飘,可言语中的敌意,丝毫不减淡。很奇怪的是,从来不喜欢旁人顶撞自己,更厌恶别人出言讥讽,可唯独多尔衮,就算他再无礼,也不会有脾气。
“多尔衮,如果不做大汗,你还有其他愿望吗?”
多尔衮扬起脖子,把水一口灌了下去:“八哥,如果换做我问你,你会如何回答?”
“三十多年来我从未松懈过。兄弟之间,还有谁比我做得好。”皇太极傲然,也难怪努尔哈赤说他骄傲,他是骄傲,因为有骄傲的资本,也正是这份骄傲支撑着他屹立在漩涡之中。
多尔衮心中腹诽:比年龄?我还五十年来始终如一呢!
“其实我们是能做一对好兄弟的,能同心协力,为大金开拓疆土,使国家繁荣昌盛。”皇太极道。
多尔衮冷笑:“只要我绝了做大汗这个念头是吗?”
“你要做大汗也行啊,除非我死了。”
他只是随口驳了一句,可多尔衮却一怔。
曾经,皇太极的棺椁还停放在崇政殿上,代善的两红旗,豪格的两黄旗和自己的两白旗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刚刚建起雏形的大清政权就要争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他多尔衮下了天大的决心,放弃皇位的争夺,把福临推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拉上济尔哈朗,做上了摄政王,把分裂的可能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八哥,如果在汗位和我大金分裂二者之间,你还会执意要做大汗吗?”多尔衮问道。
皇太极奇道:“我做大汗怎会让大金分裂呢?”
“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有人反对,有人不支持,而且势力很大,那你怎么办?”
“你不能这么想,多尔衮。”皇太极毫无保留地说道,“我怎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反对的人是否能釜底抽薪,让其无力反对,不支持的人能否加以拉拢,使其支持。这不是临到事情发生才去考虑的,而是早就应该想到,早就应该把事态掌握在你的手中。”
一番话说得多尔衮半天没有回神,一件事的成败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靠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经营的。一招错,满盘皆输之事,比比皆是。所以他才敢站在这里说,三十多年来,从未松懈。
皇太极根本没想到他心中已百转千回,起身道:“今天在这最后一天了,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该逛的也都逛过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八哥你休息吧,明天好回去。”
回到辽阳,多尔衮给努尔哈赤请了安,就立刻去找阿巴亥。阿巴亥正笑盈盈地等着他,多铎也正在她身边,再一问阿济格,也是安好。
多尔衮松了口气,一切都平安无事,皇太极没有拿他们怎么样。
可还没有真正安心下来,就被告知,有人出事了,出事的人是阿布泰。
原来阿布泰奉命去镇压复州的暴动,却私下里与人瓜分了所获财物,这事一回到辽阳,就被人揭发了出来。
多尔衮找到阿布泰忍不住说他:“舅舅,你贪那些东西做什么?难道你还缺那点点银子吗?”
阿布泰为难道:“当时大家都在说分了吧,那我头脑一热,想反正没多少东西,就……”
“你也不想想这可能是别人给你下的套,你就没头没脑地钻?”
“我哪能想到那么多啊。”
“是谁说要私分东西的?”
“有好几个呢……我也没记住……”
多尔衮无奈,板起脸教训他吧,毕竟他也算是年长的长辈,不说他几句吧,又恼他做事不小心。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人堆里起哄,阿布泰一贪心,就给人抓了把柄。
幸好,努尔哈赤只是骂了他们一顿,罚了他们财物银两,并没有深究。
但是多尔衮明白,皇太极是在发出警告,只要他想动手,随时都能可以。
“你说,这事该不是谁想害我吧?”阿布泰后知后觉道。
多尔衮冷着脸道:“舅舅,以后你务必要更加谨慎些,你也知道的,没事的人都能造出点事来,更何况你还真贪了东西,这也是为了你自个儿着想。”
阿布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是四贝勒吗?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回击?”
“先缓一缓吧。”多尔衮叹了口气,“最近我的事比较多,等过了这阵子,我们再仔细筹划。”
“你要忙什么事?可有我能做的?”
多尔衮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应他。说是忙,却也不准确,只是应付阿布泰的话,但是的确最近会有一件大事要发生。
九月里,努尔哈赤率众人出猎,蒙古科尔沁部的桑噶尔寨贝勒来了。
蒙古科尔沁部与金国向来密切,科尔沁部虽自身实力并不强,但早就依附于努尔哈赤下,经常有使节来往,诸多贝勒都娶了科尔沁部的格格做福晋。
桑噶尔寨贝勒是明安贝勒之子,所以努尔哈赤十分重视,四大贝勒依次与他行了最高规格的抱见礼。随后在沈阳浑河南岸,设下大宴,款待桑噶尔寨。
桑噶尔寨作为贵客,坐在了努尔哈赤的右手边,宴会上热闹非凡。
看着这欢闹的景象,多尔衮坐在一旁,望着众人的笑脸,微微失神。
多铎是个有宴就高兴的人,他用胳膊顶了顶多尔衮:“哥,想什么呢?都不吃东西。”
多尔衮见他有滋有味地啃着一条羊腿,笑道:“你就知道吃。”
“干什么,吃饱了才好做其他事情嘛,你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而有几分期待,有几分怀念,反而不知该如何表现。更多的是前世一些曾被自己忽略的记忆,慢慢复苏,逐渐清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上演。
当一些事件再一次重复时,心中感慨万千。
酒过三巡,桑噶尔寨举起酒樽,起身向努尔哈赤敬道:“大汗,我这次来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还带了我的女儿,白天也远远给大汗和诸位贝勒们行了礼。”
努尔哈赤微笑着点头。
桑噶尔寨继续说:“我们科尔沁与大汗亲密无间,是最忠诚的盟友,如今我的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希望大汗能给我女儿找一位合适的丈夫,使我们的同盟能再增进一步。”
“好啊。”努尔哈赤高兴道,“你们科尔沁的姑娘都是一颗颗草原上的明珠,我们大金能够娶到这样的好姑娘可是吉祥喜悦的事。”他环视一周,视线落到了多尔衮身上,“多尔衮,你过来。”
多尔衮心跳骤然加速,立刻出席跪在了努尔哈赤面前:“父汗。”
48、半梦半醒前世行
努尔哈赤看上去心情非常好,指着多尔衮对桑噶尔寨道:“你看我的小十四如何?他既聪明又勇敢,我可是喜欢得很。”
桑噶尔寨跪谢道:“大汗的恩情我们科尔沁永世难忘,我也替我的女儿,谢过大汗。”
努尔哈赤开心地大笑。
一旁多铎嘴里还衔着羊肉,见父汗这么突然就给哥哥许了福晋,不知为啥又难过又着急,跳起来道:“父汗,我也要娶福晋!我也要!哥哥他不急的!”
努尔哈赤愣了愣,笑骂道:“瞎闹!什么叫你哥哥他不急?长幼有序,下次再轮到你,还不下去,让人看笑话。”
席上众人跟着哄笑不止,多铎气呼呼地坐回到座位上。
多尔衮也被他闹地尴尬不已,叩谢道:“多谢父汗,多谢桑噶尔寨贝勒。”
回到座位,多铎还在生气,连羊腿都变成了仇人,啃起来恶狠狠地。
多尔衮心中奇怪,上辈子没见他这样呀:“多铎,你在想什么呢?”
“你要娶福晋了!”多铎瘪着嘴道。
“我娶福晋怎么了?”
“你娶了福晋就要不理我了!”
多尔衮哭笑不得:“我怎么会娶了福晋就不理你了呢?”
多铎可怜兮兮地说道:“真的吗?哥哥真的还会像以前一样待我吗?”
多尔衮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当然,比以前对你更好。”
多铎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满脑子都是:哥哥要娶福晋了,哥哥要不理我了,哥哥要娶福晋了,哥哥要不理我了……
“多尔衮,等过几天我们回去后,就把婚事给办了。”努尔哈赤又道。
多尔衮再度起身深深一拜:“谢父汗。”
缓缓起身,视线落到一旁皇太极的身上,他正笑盈盈地看着,似乎也在为多尔衮感到高兴。
许久不曾做梦了。
或许是他大福晋的到来勾起了他对前世的回忆,各种记忆的片段充斥大脑,乱乱地挤做一堆,好不容易才昏昏噩噩地睡着。
朦胧间,他似乎到了一个地方,偌大的殿堂,雕梁画栋,以琉璃做瓦,金碧辉煌。
这似乎是太和殿?怎会突然到这里来的?
多尔衮迈了一步,身子沉沉的,展臂一看,是一身华贵的八团龙蟒袍,他又回到了过去。
“皇父王。”一个清脆稍显稚嫩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在空荡荡的殿堂里回响。
多尔衮抬头一看,在那金灿灿的龙椅上坐着一位少年,身形略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皇上?”是福临,皇太极的第九子。
多尔衮向他走去,起初还是小心翼翼地,可莫名地就心急起来,步子越迈越大,越走越快,径直走上了台阶,走到了福临身边。
少年扭头看着他,安安静静的。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凭什么坐在这张尊贵的龙椅上?我打下来的江山,我治理的国家,他凭什么来君临天下?而我却要跪在他脚底,对他叩拜?
多尔衮胸中怨怒,脑中一片空白,伸出一只手,向福临抓去。
“多尔衮!你这是干什么!你胆敢对皇上不敬!”
一声暴喝,多尔衮回头看去,是怒气冲冲的济尔哈朗。
“郑亲王是在教训我吗?”多尔衮冷笑。
“你背誓肆行,妄自尊大,我骂不得你吗?”
话音刚落,济尔哈朗身后又多了两个人。多尔衮定睛一看,是索尼和鳌拜,他们一个个眼瞪得大如铜铃,像是要扑上来把自己吃了。多尔衮心中骇然,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回头一看,是一副棺椁。
正惊疑着,周围的一切都变了,这里哪里是太和殿,这不是崇政殿吗?身上穿不再是蟒袍,而是一身丧服。身后正是皇太极的梓宫。
一瞬间,崇政殿中挤满了人,代善、豪格、阿济格、多铎全部都在,梁上柱上,挂满了白色的帷帐。
索尼和鳌拜站了出来:“肃亲王是先皇长子,当立肃亲王。”
“诸王都还没有发话呢,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退下去。”
多尔衮一惊,这是自己的声音,可自己明明没有说话。再一看,自己已游离在外,成为一个虚无,而站在前面怒目而视的,也是自己。
多铎叫道:“哥,这么多人里面,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做上这个皇位,当然应该你来继位!”
“先皇有子,不立其子,成何体统!”两黄旗大臣们嚷了起来。“我们蒙先帝圣恩,与天同大,如果不立先帝之子,我们宁可随先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