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多铎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多尔衮拍着他的脸:“别睡,睡着了你会冻僵的。”
多铎揉着眼睛:“我好困。”
大雨稍微小了一些,隐约听了些呼喊声。
“有人来了!”多铎蹦了起来,大声喊着:“喂,我们在这儿!”
嘈杂的人声渐渐向他们涌来,他们知道总算不用在山沟沟里淋雨受冻了,可以烤烤火,钻在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一觉了。
救他们的是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的人,是阿巴亥在久不见多尔衮回来后,向他们求助了。幸好大雨天泥泞,多尔衮跑过的地方留下了脚印。
“你们两个半夜三更地跑这里干什么!”阿敏粗着嗓子,恶狠狠地吼道,他也被大雨淋得够呛。
莽古尔泰也跟着训道:“贪玩也不是这样子的,连命都不要了?”
这两个人是众哥哥里最凶悍的,被他们这么一顿吼,连多铎都不敢多吭气。
“行了,找到了,把你们主子送回去,其余人都回吧。”阿敏吩咐众人。
两个健仆一人一个把他们背起来。多尔衮终于安了心,他取出扳指在手指上转了几圈翻看,多铎的话还在脑海中回响。
有些事情心里记着就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东西来铭记,这东西,差点又害了多铎,不要也罢。
他的手一松,任由扳指掉落在地上,噗地一声陷在烂泥里,莹润的扳指沾上了污浊的泥水。
待他们走远后,一人缓缓靠近,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在身上擦了擦,塞入怀里。
12、七恨告天誓征明
雨霁天晴,努尔哈赤大军继续向抚顺进发。
两日后抵达抵达抚顺,与扮作商人混入城内的金军里应外合,攻下抚顺,守将游击李永芳归顺。
此役俘获人畜三十余万,财物无数,整整五天都没把东西分完,只能先拖回去再分。
努尔哈赤也并不打算驻守抚顺,于是留下几千人把空荡荡的城镇拆毁焚烧。
广宁的援军姗姗来迟,直到金军班师才抵达,但又不敢迎击,只敢尾随在大军后面。皇太极、代善就地应战,将其歼灭,俘获大量战马铠甲,随后凯旋而归。
赫图阿拉就像过节一般,迎接着胜利的人们。
庆功宴上,努尔哈赤对代善和皇太极二人大加赞赏:“这次出征,大贝勒和四贝勒都立了大功,一个勇猛善战,一个足智多谋,都是好样的。”
众人纷纷道喜,口中说着吉祥话,一派喜气洋洋。
皇太极起身拜道:“父汗,儿子还有一个建议。”
“说。”
“这次俘虏的人有不少是明朝各地来做生意的商贾,我建议把这些人放走,给他们路费,让他们带着‘七恨书’回家。一来,显示我大金宽宏仁德,二来,也好让‘七恨书’在明朝境地广为流传,以示我征讨万历帝无道之决心。”
努尔哈赤听了连连点头,给了个赞许的目光:“嗯,好主意,就照你说的办吧。”
皇太极泰然入座,身边的代善则笑眯眯地对他悄悄道:“老八,你倒是真会做好人。”
如今的代善早已是努尔哈赤下的第一人,享有无比尊贵的荣耀,上了战场英勇果敢,下了战场也是和和气气的,可在皇太极看来他的和气总带着优越感,说话也时常让人浑身不自在。
皇太极机警地扫了他一眼,不明他意,含糊道:“父汗下令优待汉人,我们自要尽力遵行。”
“也是,你向来是最听话的,不过光会听话也还不够。”代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起身也向努尔哈赤拜道,“父汗,儿子也有一个建议。”
“好,说来听听。”
“抚顺之捷,我大金士气正旺,不如趁此机会继续用兵。我看明朝铁岭凡河一带明军防御松散,我们大可一战。”
“好,太好了,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努尔哈赤非常高兴,“你安排探子先行查看,再安排出征事宜。”
“是。”代善入座,得意地向皇太极瞥去。
皇太极则安之若素,举起酒杯向他敬道:“二哥雄才大略,有二哥在,真是我大金的福气,弟弟敬你一杯。”
代善笑容满面,欣然接受他的敬酒。
多尔衮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去,私底下的话虽然听不见,但是对努尔哈赤说的话是公开的,心中暗自好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沉得住气的,代善虽地位崇高,可面对实力蒸蒸日上的弟弟,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诸贝勒大臣依次向大汗和两位大贝勒敬酒,几杯酒下肚,大家都喝开了。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尽兴,皇太极虽极力保持清醒,但他毕竟是功臣,难免被人轮番灌酒,几个回合下来也有些微醺,待到宴席散时,脚步也微微虚浮。
人们陆陆续续退席,皇太极正准备离开。
“四贝勒。”
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响起,皇太极寻着声音而去,是大妃阿巴亥。“额娘。”皇太极叫了声。
阿巴亥款款而来,她是个极美极成熟的女人,举手投足俱是风情,就好像一颗树上结得最好的,最娇艳欲滴的果子,诱惑着人去把她摘下来。“恭喜四贝勒得胜而归。”她冲皇太极笑着。
“多谢额娘,父汗领兵打仗,我们自然要尽力协助,这是我们的本分。”
“四贝勒太谦虚了,大汗有你们这么一群能干的儿子,真是福气。”
皇太极笑了笑,他和阿巴亥一直都说不上几句话,最多也就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也没有想到下了宴席她还会亲自再来道贺。
“额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了。”
“好的。”阿巴亥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始终盯着皇太极,“四贝勒有空的话多来我这边坐坐,也好让几位弟弟们多向你学学。”说罢,她悠然转身,施施然离开。她非常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思,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使是努尔哈赤这样一位阅尽沧桑的人,也对她着迷不已。
皇太极皱了皱眉,随即离去。
似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只是有些事情正在悄悄酝酿着。
一日,莽古尔泰请皇太极过去一聚,两人聊了没多久,一人闯了进来。
“四贝勒,我正要找你呢。”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来人是莽古济,是皇太极的姐姐,莽古尔泰的同母妹妹。
莽古尔泰先怒道:“我正和老八说话呢,你没规没矩地冲进来干什么,也不通报一声,真不像话!”
莽古济是个性子急躁,不太守规矩的人,被莽古尔泰骂了一句,反倒插着腰,哼了一声:“我也有话和他说。”
“你能有什么事,出去!”
“只许你和他说话,不许我和他说话吗?我偏不出去。”
莽古尔泰瞪着眼睛要继续骂人,被皇太极拦了下来:“好了,都是小事,不要争了。找我什么事?”
莽古济得意地白了莽古尔泰一眼,笑盈盈地拉着皇太极,亲热道:“四贝勒,你看我小女儿人怎么样?”
“嗯,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
莽古济高兴道:“我是想啊,你们家豪格岁数也差不多了,不如嫁给豪格做福晋吧。”
“我当你什么事呢!净瞎胡闹!豪格还小着呢!”莽古尔泰一旁叫道。
“小什么?都十岁了还小呢!”莽古济回嘴,扭头又对皇太极笑道,“你看好不好?”
能借此拉拢莽古尔泰,增进两位大贝勒之间的关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皇太极点点头:“倒是不错,可以和父汗说一下,先定下来,过几年再办。”
得到了皇太极的应允,莽古济松了口气,笑得合不拢嘴:“那就说定了。”
莽古尔泰一脸无奈,横睨着莽古济:“你怎么光给你小女儿说亲,你大女儿呢?”
“大女儿的人我也找好了。”莽古济扬着脸,“我想让她嫁给岳托,你们看好不好?”
莽古济也被称为哈达格格,因为努尔哈赤要笼络哈达部,所以将她嫁了过去。或许对莽古济来说,给两个女儿定下婚事,是她最大的心愿,早点定亲,就不用远嫁他方,为了父兄们所谓的家国大事,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嫁给岳托和豪格,就能留在身边,更何况一个是代善的长子,一个是皇太极的长子,都是如日中天的大贝勒,将来无论谁得成大业,都不会吃亏。她以为她给女儿们定下了最好的婚姻,其实将来的事又怎能事事如愿。
“二哥同意了?”莽古尔泰问。
“还没呢,我还没有和他说。”莽古济说道,“其实我前面先去找大贝勒的,可他不知道干什么去,慌慌张张地走得很快,我叫都叫不住,所以就先回来了。听说四贝勒来了,就想先跟四贝勒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莽古济提及代善时,那“慌慌张张”四字,引起了他的警觉。
可以想象莽古济喊人时的嗓门,这样他都没有听到,可见完全不在状况内,那他慌慌张张的,是想去做什么呢?
皇太极还在想着,莽古济又拍了拍他:“四贝勒,我们说好了啊,可不许让豪格先娶别人家姑娘了。”
皇太极笑着应了声,但心思早已不在其上了。
13、阴谋阳谋不胜举
回到家中,皇太极立刻叫来敦达里:“你去查一查,大贝勒今天下午去哪了。”
敦达里应了声,刚想走又被他叫住。
“等等,你这么去查未必能查得到,不如……”皇太极思索片刻,“不如去查查大妃今天下午有没有出门。”
敦达里一惊:“主子,您这是?”
“别多问了,照办就是了。”
“喳。”
“去吧,顺便把大福晋请来。”
敦达里应命而去,不一会儿哲哲来了。
“贝勒爷找我?”
皇太极示意她坐下:“我刚从三贝勒那回来,莽古济也在那边,她想把她的小女儿嫁给豪格。”
“那是好事啊。”哲哲笑道。
皇太极点点头:“嗯,我和三贝勒自幼就比较亲近,关系能再进一步倒也不错。莽古济虽然脾气暴了些,可她女儿看上去还不错,那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要不要叫豪格来,问问他的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他懂什么?就这样了,改天我和父汗说去。”皇太极专断道。
哲哲好言劝着:“这毕竟是他的事,好歹先告诉他一声吧。”
皇太极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但既然哲哲说了,也便妥协:“那好吧,你让人去把他叫来。”
对于豪格来说,结婚可是件新鲜事,他纯粹是抱着新奇好玩的心情来听他阿玛指定他的婚事。
这些人的婚姻大抵如此,几乎全部出于政治需要,若是运气好,脾气相合,彼此能相敬如宾,也是一桩幸事,比如皇太极和哲哲便是。
听到自己也要有妻子了,豪格也傻乎乎地高兴了一会,虽然对婚姻是什么,根本一无所知。
“阿玛,那我什么时候能成婚啊?”豪格期待道。
“急什么,过几年再说吧。”
豪格哦了声,有点失落地摸了摸脸。
“没什么事你就先出去吧。”
“阿玛,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豪格凑到皇太极身边。
“什么东西?”
豪格在腰间一摸,摸到了一枚扳指,放在了皇太极手上。
这不正是自己送给多尔衮的扳指吗?怎么会到了豪格手上?
“你哪来的?”
“我捡来的,我看着眼熟,好像以前见阿玛带过,想可能是阿玛弄丢的,所以就捡来了。”
“什么时候捡的?哪捡的?”
“就是阿玛去征抚顺的时候,草丛里捡的。阿玛,这是你的吗?”
皇太极轻抚了一下扳指,触感依然滑腻,思绪飞散。
他这是不小心丢了?还是故意扔了?时间正好就是自己离开那段日子,是发生过什么事了吗?也询问过不在赫图阿拉期间发生过何时,可也只是被告知多尔衮和多铎两个小阿哥贪玩,被困在山涧里,最后有惊无险地被救出来。这个中奥妙何在,玄机何在?
若是故意的,未免有些决然。
“阿玛?你在想什么?”豪格见皇太极失了神,就拉了拉他的衣袖。
“没事。”皇太极把扳指轻轻地放在案上,“出去吧,闲下来紧着多练练骑射,过几年也好帮我打仗了,不要太贪玩了。”
“知道了,阿玛,我都有很用心跟师父们学的。”
“出去吧。”
豪格走后,屋里只剩下皇太极一个人,他又扫了那扳指,将它收起,随后翻看起公文。
这时,敦达里已探了消息回来,结果不出皇太极意料。
“吩咐下去,让大贝勒和大妃那里的人给我盯紧一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不能漏掉任何可疑的事。”
对于危险往往有一种直觉,而处于漩涡中心的人这种直觉就更加敏锐准确,也只有小心谨慎的人,才能活得长久,立于不败之地。
多铎对于骑射有极高的天赋,哪怕是多尔衮回过头来再看,也是赞叹不已。
小小孩童,三十步的草垛,已是矢无虚发。无怪乎长大了能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
“哥,怎么样?”多铎昂着头,一手提弓,指着插满箭矢的草垛,像多尔衮炫耀道。
多尔衮拍了拍手:“好样的。”
听到他的夸赞,多铎喜不胜收,兴致更加高了:“你也去试试。”
“我可没你射得准。”
多尔衮在靶前站定,张弓瞄准,手一松,弓弦颤抖带起了空气的波动,箭矢正中靶心。
“好啊,好啊!”多铎跳着拍手叫道,“哥你还装,还说没我射得准。”
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多尔衮比以前结实许多。
“其实光会射箭,只能当个小兵,要带兵打仗,得用脑子才行。”多尔衮点了点多铎的头。
“我知道,父汗一直教我们的,我都听着呢。”多铎捂着被多尔衮戳痛的脑门,鼓着腮帮子表示抗议。
多尔衮看着心中疼爱,忍不住揪着多铎的脸捏了一把,多铎夸张地大叫一声,笑着逃开。
两人一追一逃,跑出老远,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笑声,旁人听了都忍不住跟着欢乐起来。
可这笑声随着他们的停步,戛然而止。
多尔衮止住步伐,抬头望去,皇太极正从远处向他们缓缓走来,在他们面前站定,明明他是笑着的,可两人只觉背脊上一阵凉意。
“你来找我哥吗?”多铎护着多尔衮,先开口道。
皇太极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我找你们两个。”
“什么事啊?”
“就是想让你们帮我带个话。”
“我们才不……”多铎话未说话,被多尔衮拽了一下,多尔衮问道:“八哥想让我们给谁带话?”
“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我看父汗最近总有些疲惫的样子,恐怕是太过操劳了,希望额娘能多体谅父汗,多花点心思照顾他,其他的事情就不用费心了。”
多铎莫名其妙地望着皇太极,多尔衮则是一脸惊愕,难以置信似的眨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