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又有一人像风一样冲了进来,不顾在场的皇太极和代善,直接扑到了莽古尔泰身上。
“哥哥!”德格类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哥哥,你醒醒啊!这怎么可能呢!哥哥!”
岳托与德格类最为交好,不忍心看他难过,试图把他拉开:“节哀顺变。”
德格类一抡胳膊将他甩开,红着一双眼,嘶声力竭地吼道:“不可能!我哥哥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是谁在害我哥哥!是谁!”
88、信手拈来风浪静
德格类的话一出口,所有人安静了下来,不敢轻易出声。皇太极面色沉静,代善露出疑惑之色,多尔衮则内心冷笑。
“德格类,不要胡说八道,谁会害你哥哥?”济尔哈朗喝道。
“不是有人故意谋害,我哥哥怎么会死?”
岳托也道:“五叔不是病了好几天了吗,虽然是突然了点,怕是也不会太意外吧。”
“我哥哥根本没有病!”德格类跳了起来,“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他没有明说,但言语中直指皇太极,能让莽古尔泰不痛快的,除了被皇太极革去爵位一事,还能有什么?
济尔哈朗用眼角瞥了皇太极一眼,一把拉住失控的德格类:“别闹了,你心里难过我们大家都知道,我陪你去偏殿坐一会。”说罢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走了。
岳托担心德格类,东张西望也想跟着去,被代善阻止:“去哪?就在这边陪我。”
代善脑子很清醒,不管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要去管,不要去参与,否则赔上的只会是自己的性命,乃至整个长房一脉。
岳托自然没有他阿玛看那么通透,但既然被叫住陪着,也只能无奈地呆在屋里。
“唉,没想到老五就这么去了,也没留下半句话。”代善摇着头,又咳嗽几下。
“二哥你回去吧,你身体也不太好,需要静养,这里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干吧。”皇太极道。
“小毛病,不碍事,你也别太伤心了,你的担子更重,一堆事等着你去处理。我听说科尔沁奥巴台吉派人来求助了吧?”
“是啊,我跟岳托他们商量了下,准备再度出兵,正想计划仔细些和你说呢。”
代善摆了摆手:“你做主就行了,我也出不了什么主意。一起走吧,让老五这边安静安静。”
皇太极和代善边说边往外走,多尔衮和岳托则跟在他们身后。
在大门口送走代善和岳托,终于只剩下皇太极和多尔衮两个人了。
“一早就把你叫来,你吃过早点了吗?”皇太极不着边际地问道。
“没有,怕你等久了,出来得急。”
“那去宫里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家里都备好,就等我回去。”
“那好吧,那我就先送你回去。”
两人上了马车,皇太极吩咐了先去多尔衮府上,他们在车内坐定,面对面坐着,再无话语。
气氛有一些微妙,似有什么把空气凝滞了,压在两人身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他们轻轻晃动,彼此对视着。异常的静默让他们心头多尔衮看得出皇太极在怀疑他,因为除了皇太极外,最有可能对莽古尔泰动手的就是自己了。以为皇太极会问些什么,可没想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路程走了一半,皇太极忽然感慨似的说道:“看来征讨察哈尔的事得耽搁一阵了,得把五哥的事办好了再去。”
“反正林丹汗就在那里,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就是他想要说的话?一句无关紧要,看似思索了半天的话?多尔衮腹诽。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回到了多尔衮府上。
多尔衮向皇太极道谢,皇太极微微颔首,向他投去深邃的一瞥,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有着穿透力,能看到人心底,把人看穿。多尔衮一拜到底,坦然自若地离去。
马车继续向汗宫行走,皇太极完全沉静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许久,他掀开帘子:“敦达里。”
“奴才在。”敦达里驱马靠近。
“你伺候我多久了?”
“有二十多年了吧。”
“都那么久了……”皇太极低声道,“敦达里,你想不想换个主子?”
敦达里听了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慌张道:“大汗,是奴才有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好吗?再给奴才一次机会……”
“不是,你做得很好,所以这件事只有你来做才好。”皇太极微微叹气,“明儿起,去十四府上做事,我会和他说的,你回去后就收拾一下东西吧。”
“大汗想让我去伺候墨尔根代青贝勒?”
“不错,记得要尽心尽力好好伺候,不可以因为伺候过我就对他有丝毫怠慢。”
“奴才不敢。”
“你去好好盯着他,给我盯仔细了……或许这件事有点危险,但是我相信你能替我照顾好他。”
“危险?”
皇太极放下帘子,坐回到座位上,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他说话时始终平静淡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连伺候皇太极多年的敦达里,此刻也猜不出他的情绪,只感觉他有那么一点点忧虑。
多尔衮回到家中,早就忘记还有吃饭这回事了,立刻找来硕托。
对于莽古尔泰的死,硕托毫不意外,但是意外明明事情都解决了为什么急着见他。
“你是说十叔在大汗和我阿玛面前当众失控?”硕托听他说到一半,惊讶地站了起来。
多尔衮压了压手掌让他坐下,淡淡说道:“看他平时总是无所谓的样子,没想到那么在意五哥,不过没关系,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麻烦了些。”
“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所以我特意叫你来,动手的是五哥身边那个侍从,你派一个手脚利落的人去盯着。”
“立刻灭口?”
“不行,德格类究竟会怎么做,还没有定数,等他查到了再灭口,否则我们先把人杀了不是更加惹人注意吗?”看到硕托一脸担忧的样子,多尔衮安慰道,“别担心,现在德格类一门心思以为是大汗弄死了他哥哥,一时半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他毕竟对大汗心有忌惮,未必敢乱来,除非他豁出命不要了。”
“事不宜迟,那我立刻先去指派人。”
安排好这一切,多尔衮才感觉到了饿意,才意识到自己忙活了大半天,连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于是命人送点吃的来如今,德格类在明,他在暗,谋定而后动,更何况还有皇太极这么大一块挡箭牌,不知不觉地把德格类应付过去还不是小菜一碟。
与此同时,被济尔哈朗拖走的德格类仍然处于悲愤中无法自拔。
“我哥哥不可能就这么死的!我昨天来看他时,他还跟我有说有笑的,还说再给大汗看几天脸色就出门!还叫我不要瞎操心!说没有人害他,杀了我都不信!”德格类捶着桌子大声道。
“德格类,你够了!”济尔哈朗猛的将他一推,把他按在椅子上,“什么给大汗脸色?你说话也不经过脑子?你哥哥鲁莽,你不去劝也就算了,你也跟着糊涂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得那些话,把你关禁闭都便宜你了?”
“我哥哥是被人害死的!”
“你再嚷嚷你哥哥都不会活过来!”
这句话刺到了德格类的痛处,血脉之情怎能忘记,毫无预兆地哥哥就这么没了,怎能轻易释怀。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骤然笼上一层黑雾,阴沉沉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疑心过吗?”
“怀疑什么?”
“你哥哥的事啊。二贝勒刚被圈禁,就死在了狱中,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吗?”
济尔哈朗心中一震,后退了一步。
德格类逼近道:“你也怀疑的吧?你肯定怀疑的!不要骗人了!”
济尔哈朗表情微微扭曲:“你说什么疯言疯语,大狱里日子苦不堪言,我哥哥他受不了那日子,郁卒而亡,也是可能。你哥哥也是,别人都因为大凌河之战擢升的擢升,封赏的封赏,偏偏他被革了爵,心中郁结,所以才会病死。”
“你就不要自己骗自己了!先是二贝勒,再是我哥哥三贝勒,谁在害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德格类!闭嘴!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嫌三位大贝勒压他一头嘛,肯定是他想要维护自己的地位,才对他们连连出手!你看好吧,接下来就是大贝勒!”
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到德格类脸上,把德格类扇得连连退步。他捂着脸庞,瞪着济尔哈朗,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济尔哈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
德格类站稳了身子,恶狠狠道:“我很清楚!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清楚了!当初我就不应该劝哥哥拥立他做大汗!”
“你忘了大汗往日是怎么待你的了?连你哥哥都受恩于他,更不要提你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德格类略一迟疑,可还是怒道:“那是他想拉帮结派嘛,当我傻吗?”
“难道他厚待你是假的吗?”
“你少来跟我说这套!我才不像你这么没骨气,哥哥都被人害死了,还在帮人说好话!”
济尔哈朗气得七窍生烟:“我懒得管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说着,他怒气冲冲离开。
德格类跑到门口冲济尔哈朗的背影吼道:“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你就等着看好吧!”
89、信手拈来风浪静
从莽古尔泰府上出来,济尔哈朗觉得疲惫万分,像是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与德格类对峙中。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锥子似的扎进心里,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是没有骨气吗?想要与他辩驳却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但是济尔哈朗明白,不是德格类想的那样,或许是在皇太极身边跟惯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不贸然而为。
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汗宫。
敲了敲房门,推门而入,皇太极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做事,然后微笑地对自己说:“从五哥那边回来了?坐吧。”
济尔哈朗坐到一旁,喝了一口茶,怔怔地看着皇太极。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德格类好些了吗?”
济尔哈朗摇摇头:“他还是很不开心。”
“这也难怪,毕竟太过突然。”
济尔哈朗迟疑了一下,说道:“德格类他对大汗很不满。”
他说得轻巧,但是皇太极一听就听出了话中的玄机,德格类向来是个恭顺的,看济尔哈朗吞吞吐吐地憋了半天,才冒出不满二字,必定是怀着恨意了。
“那你怎么看呢?”皇太极悠悠道。
“虽说他是一时悲愤,但是我以为大汗你要小心些才是,如果一个人发起狠来,还是挺麻烦的。更何况,莽古尔泰贝勒虽说为人粗糙了些,但是对旗下将士们还是很够意思的,正蓝旗人对他都十分忠诚,德格类在旗中也素有威信。”
皇太极愕然看向济尔哈朗,没有想到他竟说得这么直白,就差没直说:大汗,你小心正蓝旗造反。
而他之所以会说这些,必定是德格类向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十有八九会牵涉到阿敏。皇太极对德格类早有准备,并不担心,此时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济尔哈朗是否有别的想法。
“你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想问我吗?”皇太极问道。
济尔哈朗涩然一笑:“我没什么好问的。我已经教训过德格类了,我跟他说大汗对他恩重如山,他做人不能忘本,刨根问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这不仅仅是对德格类说的话,更是对他自己说的话。所以这才是济尔哈朗最得皇太极心的原因,认真做本分,竭力效忠心,不多嘴,不忤逆,有时候他的表现都会让皇太极觉得委屈他了。
“你有心了,在大家都一团乱的时候,还能镇定下来安抚他。不过他的事你也别管了,他要是肯听你劝,你也就不会愁成这样了。有空你找岳托和多尔衮商量一下讨伐察哈尔部的细节吧,也不能耽误了大事。”
“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先研究一下。”济尔哈朗起身拜别。
当济尔哈朗走后,皇太极独自沉思着,随后叫来了敦达里。
“你可都准备好去十四府上了?”
敦达里一脸不舍:“收拾好了,也没什么东西。”
“嗯,那你临走前再替我办一件事,派一个人去暗中看着德格类,一旦他在莽古尔泰的事上,查到什么可疑的人,立刻将那人扑杀。”皇太极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带着森冷杀意。
多尔衮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敦达里,觉得头很疼。
前脚皇太极派人来说把敦达里赐给他,做他的侍从,后脚敦达里本人就来了,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记忆里,皇太极明明因为不放心豪格,所以让敦达里和安达里跟着豪格了,怎现在跑自己府上来了。
多尔衮上前扶他起来:“你起来吧,虽然大汗让你来做我的侍从,可你毕竟跟随大汗多年,大汗对你器重有加,怎能让你就这么对我磕头下跪呢。”
“大汗既然让我来伺候贝勒爷,那以后你就是我主子了。”
多尔衮的头更加疼了,别人盯梢都是暗中悄悄的,他倒好,光明正大地塞了个人进府,还不带打回票的。
从小时候跟着皇太极起,就对敦达里非常熟悉了,他这人对皇太极的忠诚度,可是名列前茅的,而且有能干,办事牢靠。他的身份与一般人不同,虽说是奴,但是许多贝勒台吉见了他,都要笑脸相迎。
“大汗让你来的时候,有对你交代什么吗?”
“大汗没说什么,就是嘱咐我好好伺候你。其实我也不敢说什么马上就能让你顺心,每个人的脾性都不一样,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其实我这边也没有什么麻烦的事,肯定比大汗那里轻松,我先让人安排个住处,你好安顿下来吧。”
“多谢贝勒爷。”
这回在府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可就瞒不过皇太极了,多少让人做事缚手缚脚。他这么一来,弄了个措手不及,以后做事可得更加小心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怀有仇恨之心,可还是不能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莽古尔泰的后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德格类的举止行为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以前性格开朗,对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的,如今他脸上阴云密布,再也看不到笑容。
当莽古尔泰的事处理妥当,征讨察哈尔部再次被提上议程,经过诸贝勒的商讨,定下四月出征。
就在出征前几日,硕托在吏部衙门与多尔衮见了一次面。
自从敦达里来了之后,硕托就再也没有来过家里,多尔衮找了个避人耳目的地方说话。
“这里人多嘴杂,以后如果不是特别急的事,还是在军营里见面。”多尔衮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有什么时候快说吧。”
“就是因为要紧的事,是十叔那边有了动静。”
“德格类怎么了?”
“他先是把五叔死前一天见过的所有人都调查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后来把府里上上下下又查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怀疑到了那侍从身上,昨天他找了借口,说那人趁家里乱,偷拿主人家东西,就把那人带回了他府上,准备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