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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如梦 上——by苏紫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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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之后我们并没着急问他问题,先是上菜,上酒,走了几圈之后切入正题,马文才缓缓将田益加这几年的生活给我们说来。

据马文说,里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有可能说在外面是小混混的,在里面能坐到岛主的位置。也有可能在外面是大哥的人在里面连小弟都不如。一般一个号子由十二到十六个人组成,所谓岛主就是号子里面的老大,所有人都得听他。田益加进去的号子,岛主之前和田益加在外面就结过仇,仇恨还不小,新人被打或是被其他男的怎样都是很正常的事,教官们也习以为常,一般都不会怎么去管,毕竟,犯人们也有犯人们的生活。

马文喝了口酒说:“我记得第一次他被抢救的时候是进去的第一天。我们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犯人被弄得那么惨,浑身没一块好肉,后面,就是那儿,血糊糊一片,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听得连气都不敢出,吞了一大口酒问道:“他脚怎么回事?”

马文想了想说:“我记得好像是去做活的时候弄的,那天在外面做活,休息的时候突然他们号子那票人闹了起来,我们几个教官过去拉开,就看见他躺在地上,裤腿上面一片红,是被锄头挖伤的,筋全断了,连骨头都碎了。后来医生说没法恢复,就瘸了。”

我嘭的把杯子摔在地上:“我问你是人物还是意外。”

马文被我吓了一跳,蓝天拍了拍我的背,我看见他浑身都在发抖。他问道:“马教官,你觉得这是是人为的还是意外受伤?”

马文切了一声,低声说道:“哪有那么多意外。后来听说他们号子那岛主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吹吊,几个人把他摁跪在地上,那货就直接掏出来往他嘴巴里塞,他不敢就打了起来,结果就被弄了那一锄头。”

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蓝天说:“你们就没管管是吧?”

马文笑了笑:“里面都是重刑犯,大不了再判他几年,反正他也不在乎。那事弄得挺严重的,我们把那岛主关小黑屋关了一个多星期,谁晓得刚放出来,当天晚上领着整个号子的人又轮了他一次,惨得很。我还听说他之前在外面是个头目是吧。”

“够了,别说了。”我浑身发抖,连声音也抖得不行,我说:“开个价,多少能把他给我干掉。”

马文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眼蓝天,说:“我既然敢来就代表我敢接这事,但是如果说是杀人,我没法做。”

蓝天伸手捏了捏我的腿,对着马文举杯:“那岛主叫什么?”

马文端杯子和蓝天碰了一下:“在里面都是叫编号,没名字。”

蓝天又说:“那你看多少钱能让他在里面活得特别痛快,越痛快越好。”

马文伸了五个手指出来。我对他举了个杯子:“成交。”

我记得那天我喝了不少,可出来的时候头脑还是清醒得一塌糊涂。蓝天拍了拍我肩膀,牙咬切齿道:“老子真他妈恨不得把那个杂种给撕碎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还有好多那马文都没说。”我转过头看了眼蓝天:“今天我去你哪儿睡。”

他点了点头说:“其实你要我现在面对田益加我也不敢面对。都说有今生今生做兄弟,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他受了那么多罪,我们甚至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在蓝天家,一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田益加的身影,耳朵里面就会传来马文的话。我相信那一夜蓝天也没睡。

一大早我买好早餐回去,打开门,屋内空空荡荡。我打电话没人接,连续打了好几个他才接,声音不是很好。我问他在哪儿,他没说话。我再问,他才说:“小北,我在我爸这边,你身上有钱么?”

我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爹肯定又出事了。二话没说直接往他家去,黑压压为了一票人。我挤进去,田益加坐在凳子上,皱着眉抽烟。他爹靠在门边,他妈站在田益加背后不停的哭。沙发上坐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顶这个大光头,拇指粗的金链子挂在脖子上,他说:“还要等多久?再不来我就开始砸东西了。”

田益加吼道:“多等会你会死吗?”

胖男人笑道:“田益加,你还以为你是老大啊,这个口气和我说话。”

我挤到田益加身边。喘着气问:“怎么回事。”

田益加见我来,站起来小声问我:“身上有多少?”

我问:“你要多少?”

田益加比了个三的手势。我说:“三万还是三十万?现金没那么多,等我去取。”

田益加整张脸突然红了起来,更小声的说:“三千。”

我点头,立马从钱包里抽出三千块递给他。他转身递给胖男人:“你数数看,对的话就马上给老子走。”

胖男人点了点钱,笑了笑:“田益加,你还真以为你还是加哥啊。哈哈哈哈。”站起来推了田益加肩膀一把领着他带来的人走了。

待那些人走远之后,田益加他爸追上几步在人家背后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玩意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扭头看着田益加嗓门提高了一倍:“你说你有什么出息?那么大的人了,让老子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你说做这行有什么不好,早死晚死都要死。你那些衷你的兄弟要你出山你怎么不出?让老子和你妈过这个日子很好受是不是?”

“你他妈给我闭嘴!”田益加一脚踢在桌子上,上面杯子晃悠晃悠从桌面上砸地上,脆生生的响。

第17章

田益加爸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他叹了口气对他妈说:“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回去的路上田益加眼神一直看着车窗外。我开着车,将他送到家楼下,他突然开口问我:“小北,如果我走回头路怎么办?”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抓住他胳膊说:“我养你一辈子都成,你不能再走那条路。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保外就医,如果再出什么事会很严重的。”

他很勉强的给我挤出个笑来:“知道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认真的看着他:“我养你。”

他突然冷笑一声:“是啊,易少爷有的是钱,别说养我,养我全家都可以。我走了。”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该怎么说。在车上我在想,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说我养你,那是怎样一种感觉。突然悔得很,我知道我无意中伤了他的自尊心。

从那天起,田益加对我的态度变得很冷。我和他突然间找不到话说,他一个人抽烟或是一个人喝酒,或是外出很晚才归。他没给我说他去哪儿,我也没问,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唯一能够做的只能是给他足够用的钱。

这种能冻死人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蓝天偷偷给我说他曾经看到过田益加和一群混混裹在一块在路边摊喝酒。我自欺欺人以为是他认错了,其实心里清楚得很,那么多年的兄弟,蓝天怎么可能认错。没几天接到医院电话,说田益加住院了,我和蓝天赶了过去,他浑身包扎严实躺在床上。

我忍不住冲过去想吼他,一看他那模样心就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在医院像个小保姆守了他好多天,中间有不少人来看他,大多都是道上的,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我晓得他和他们又联系上了。

我问他为什么受伤。他只是轻描淡写是说:“遇到仇家,长时间不打架了,手生了。”

我咬紧牙硬是把想说的话活生生吞了进去。我并不傻,就算是仇家,有谁会记仇记了六七年还那么冲动。

就在他快出院的前一天,我在门外听见有人和他对话。那人说:“加哥,搞定了。做了他虎哥肯定会再用你的。”

我敲门,那小子和我打了个招呼一溜烟走了。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把汤放在桌上,例行问他感觉如何。他看着我,眼神特别怪异,然后他说:“抱我。”

我伸手过去将他搂在怀中,鼻子靠在他肩膀上,闻到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我低声在他耳边说:“不要回去好不好,我不养你,我给你找份事做。”

他推开我,眼神和我相对,什么也没说,吻了上来。嘴唇有点冰凉,我回应着他,完全忘记我们身处在医院。我不敢不忍不愿他去走那条路,含糊间我仍然不忘说:“不要回去。”

他丝毫不搭理我,埋头侵蚀着我的唇和舌。

脑袋突然被东西砸住,和田益加猛的分开,身后站着蓝天直直的看着我们。两条烟躺在地面上,那是他刚才用来砸我和田益加的东西。我和田益加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蓝天突然笑了笑:“你们两个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吧。”说罢等下身捡烟,我伸手去拉他,被他甩开:“他妈的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田益加笑:“吓到你了是不是?我以为这种事你们应该不会吓到才对,从别人嘴里听见我的那些事的时候就知道,我可以和男人的。”

“啪”田益加被蓝天赏了一记耳光。蓝天看了眼田益加,又看了眼我:“很好,很好!兄弟,哈哈,这就是兄弟。”说完跑掉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他笑了笑:“我十五岁开始在道上混,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隔天再去医院,他已经不再了,我满大街的找他,直到凌晨三点过远远看见他在天桥上,我喊他,他看了我一眼,我立马追了上去,见他把身边的人支开。

深夜的天桥,只有我们两个。我问他:“为什么出院不给我电话?”

他说:“小北,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了。”

我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吼道:“算什么,这算什么?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你就那么作贱自己。”

他任由我揪着衣领晃悠,好半天才说:“如果还可以,以后还是兄弟。”

我闹得更大声:“兄弟,有兄弟做那种事的么?”

他很平静的推开我的手:“以前不也做过,还不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你就当我在里面饿厉害了,想发泄发泄。”

我冷笑:“你对我算什么?”

他说:“内疚。”

我吼道:“老子不需要你内疚!我从来没怪过你,也没恨过你。”

他笑了笑指着我说:“可是我忘不了是我让那些人一起上你的。就算过多少年我也忘不了,所以我内疚。”他的表情像是挑衅,像是炫耀,一点内疚都没有。

我仿佛听见伤口撕裂的声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要回去。”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我用尽最后一点力喊道:“不要回去。”

我听见他说:“小北,从我这这条路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声音越哭越大,最后躺在天桥上再也起不来。那是我有生以来哭得最厉害的一次,最撕心裂肺的一次,我以为,哭了那一夜之后,我便再也不会流泪。

我浑浑噩噩的回家,做了个梦。梦到好多年前的一件事情。那年我十七岁,高考那天被田益加叫了出去,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到酒店里,一个胖男人坐在房间,朝我笑,笑意十分的恶心。直觉告诉我,有事会发生,我准备离开,却被田益加拽住,他把我扔在地上,他说:“易小北,你欠我的我要你十倍的偿还。”

胖男人过来揍我,我和他们厮打着。衣服拉链在他脸上划了个长长的血口子。胖男人从外面叫人进来,我没打过,精疲力尽,浑身的疼,半点也动弹不得。然后他们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倒在床上,斜着脑袋看到田益加,他慌了神,上前来拉住他们。却被胖男人赏了两个耳光,我动不了,仍人摆布,田益加跪在地上求胖男人:“你们不要这样,那么多人会出事的。”

胖男人没理会他,其他几个男人冲过去揍了他一顿。胖男人的脸贴在我脸上,他和身边人笑道:“他妈妈的,这货长得真好看,操起来一定很爽。”周围的人开始附和着笑,下身一阵刺痛,像是被贯穿一般,连气都出不了了。

第18章

田益加吓住了,眼泪掉了下来。胖男人嫌他实在碍眼,把他扔出房间。

那一次,我知道了做玩物的感觉,知道了心如止水的感觉。这场噩梦般的游戏持续了两天,当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田益加进来,小心翼翼为我清理。他不停地哭,不停的说:“小北,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他碰到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手都是在颤抖。我想他肯定吓得不轻。

我又在床上躺了半天才稍微有些个力气。他把我送到家楼下,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只会说对不起。我站在家楼下看着他,我说:“我不恨你,你也不要恨我了。”

我一直以为那些事我已经忘记了,他也是。

我呆在屋里面,哪儿也不去,睡醒了买酒喝,喝醉了继续睡。心里一边骂自己堕落一边继续过这种生活,像是发霉了一样,不知所措。

我倒在床上,总觉得上面还残留着和田益加缠绵的味道。脑袋嗡嗡响,难受。想起猛子开玩笑说的一句话,他说:“易小北,你骨子里就是贱。”我想确实,除了贱之外,我自己都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自己。

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蓝天闯了进来,我想我会一直过下去。

在我消失的第二个星期,蓝天破门而入,见我卷缩在床上,一抓将被子扯在地上,又将窗户拉开。二月份的天气,有初春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刺骨的寒风,风呼呼的灌进来,我浑身打了个哆嗦,爬起来想去找被子,被蓝天一脚踹下床,我还没回过神,他一拳又打了过来,打在脸上,刹那间脸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我准备还手,站起来却一点力都使不上,才想起这段时间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吃,脑袋一晕,又到了下去。蓝天拎着我的衣领口子,将我拉到窗户前面,我挣扎两下挣扎不了,就想死狗般随他摆布,只是那风一阵阵的吹,还是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噤。

蓝天一手拎着我,一手点烟,抽了一大口烟才慢慢说道:“易小北,你就那么点出息。还知道冷是吧,那就好好吹吹,吹醒了。”

吹了一阵,我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蓝天才松开手将我扔在床上,把窗户拉上。他说:“你他妈不就走了个男人,那么多女人等着你你不要,真不晓得你想些什么。”絮絮叨叨阵,又点了支烟塞进我嘴里说:“小北,其实最没受过苦的是你,从来我们有的你都有,可你有的很多东西我们都没有。你很不知足知道么。”

我躺在床上一口一口的抽烟,半天才说道:“我无数次想自己是个正常人,过正常生活,老天没给我这个机会。后来我认命了,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等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这个机会。蓝天,你说我还有什么。”

蓝天张了张嘴,将本来要说的话吞了进去,说道:“算了,我懒得很你说,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

蓝天在厨房折腾的时候我靠在床上一个劲的抽烟,不停的咳嗽。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干上面发了些个嫩芽。突然觉得,人世间生老病死太过正常,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站在人群中,也是那么渺小。我想起有次和猛子们一起出去看电影,路上我不知道想什么和他们走散了。回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他们忙什么,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的脸上挂着笑或是忧愁,又或是没任何表情。人,真的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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