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和千千万万普通家庭没什么不同,真没什么意思,然而却是很幸福,很幸福的感觉。
陆子皓还是偶尔会邀请他出去,甚至还带了他的男朋友过来。对于陆子皓有男朋友的事,梁萧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和吃惊。这种不适莫名其妙,但是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给予祝福。然而过了不久,他又带一个新的男朋友过来的时候,梁萧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那么纠结?
真是搞笑。
时光是利剑,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然而顽固的是人的性格,真的很难改变。
某一天,梁萧在屋里埋头写程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门声。最近这段时间,他是能在家里做的工作都搬到家里来做。肖天明是个好老板,只要能按时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他不在乎员工的工作地点是哪里。
第三十五章
正在这时,梁萧听到了门铃声。
梁萧打开门,看到门前蹲着一个人。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很瘦弱,脸色苍白,他的皮肤白得像透明,头发漆黑柔软,当自下而上用漆黑晶莹的眼睛看着梁萧的时候,梁萧都生出了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你是谁?”梁萧问。
“你是谁?”男孩反问,站了起来。
这么站起来,梁萧才觉得自己看错了,这不是个小孩儿,而是一个青年,只是脸长得实在幼齿,才会给人以很小的错觉。
梁萧被他的话搞愣了,又问了一遍,“你是谁?找谁?”
青年歪歪头,“这里应该是尚一博的地方,对吗?”
“是的……”
“那就对了。”青年伸出手来,“我叫陈彬。”
梁萧下意识地伸出手,“我叫梁萧。”
青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尖尖的虎牙,说:“多多指教。”
梁萧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多多指教,什么意思?以后要经常碰面吗?
“你是尚一博的相好?”这名名叫陈彬的青年又问。
梁萧犹豫了会儿,点头说是。
青年的表情骤然黯淡下来,“他真的生气了。”
他这样的话莫名其妙,梁萧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问道:“请问,你找尚一博什么事?”
青年露齿一笑:“我是他在美国的情人。”
“情人?”梁萧怔住了,过了好一阵,才仰着头,“你们既然分手了,还来找他做什么?”
“谁说我们分手了?”青年反问,“他一声不响地走了,害得我也跟着追了回来。”
梁萧这才注意到他的脚边还有一个蓝色的旅行袋,看来确实是刚下飞机不久。
“对了,可不可以借我电话?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来了。他一回国,连电话也换了。”青年抱怨着,提着旅行袋走进公寓,像是进入他自己的地盘一样。
梁萧在后面挑了挑眉。
青年转头看着他,似乎想要电话,梁萧把手机给了他。青年翻了几下,很快翻到了尚一博的号码。
“达令,你什么时候回来?”陈彬的话让梁萧皱紧了眉头。
尚一博那边似乎怔住了,陈彬就说:“达令,说话啊。”
梁萧忽然不想听到他们谈话,陈彬就是来恶心他的,他忽然有些气愤自己为什么要把手机借给他。
他想着,走进屋里把门关上,不再出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外面门开的声音,接着听到了争吵声,再然后是摔门离开的声音。
他一直停在屋里,直到门打开,尚一博出现。
“他走了。”尚一博说。
梁萧点点头,没说话。
尚一博叹了口气,“他是我在美国的一个朋友。”
梁萧笑:“是情人吧?”
尚一博有点恼怒,“你这么阴阳怪气地做什么?就允许你找别人,不允许我找了?”
梁萧噎住,“我哪里阴阳怪气了?”
“你就是阴阳怪气。”尚一博指责,“我还没说你和陆子皓来往的事呢。”
“都说过很多次了,我和陆子皓早就分手了,我也不是经常见他,他已经有男朋友了。”梁萧皱紧了眉头,不太明白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却要来指责自己。梁萧从心里感到一阵疲倦。
总是这样,他永远在承认错误之前,先要把对方的毛病挑出来,要不就死不认错。
“我和陈彬很久没联系了,这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尚一博看他脸色,小心地说。
“我知道了。”梁萧原本心里就因为陈彬不快,现在被他一通说,心里更加不痛快了。他转身走进屋里,尚一博跟了进来,从后面抱住他,吻他的脖子、耳朵。
“我今天没心情。”梁萧推开他。
“好了别生气了,我已经把他赶走了。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尚一博抱住他,在他耳边说,手却慢慢摸到了梁萧的胸前。
“我真的没心情。”梁萧一把推开他。
尚一博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转身走出房间。
梁萧听到脚步声远去的声音,再接着是门摔上的声音。
好吧,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生多大的气,关于陈彬,他是有点不舒服,但是并没有生多大的气。可是事情搞成这样,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尚一博刚才向他道歉,他应该是诚心的,自己的态度不应该那样。但是,他今天确实不想做,难不成为了安慰他就必须要顺应他的要求吗?
每次都是自己先妥协,不过,好像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他在屋里呆了好一阵,犹豫了好一阵,拿起电话打给尚一博。
手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看来尚一博把手机忘在客厅里了。
梁萧拿着衣服披上,匆匆也出了门。
赶到蓝色酒吧的时候是晚上九点,这时候人已经多了起来。
梁萧一进去,就遭到两个人的搭讪,他理也没理,在吵闹的店里东张西望着,很快就在一张沙发上看到了和BARBOY玩成一团的尚一博。
他走过去拍了拍一个男孩儿的肩膀,男孩儿疑惑地转过头。
梁萧冲他一笑,“让个位置。”
男孩眨了眨眼,转头去看尚一博,发现他毫无阻止的意思,便识趣地走开了。
梁萧坐了过去,旁边一个男孩儿贴过来递给他一杯酒,梁萧接下。
尚一博冷眼看着他,喝了一口由身边男孩儿倒的酒。
梁萧同样。
两人心里均慢慢涌出怒意。
“你来做什么?”尚一博开口。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梁萧说。
“我以为……你是来道歉的。”尚一博后仰,靠在了沙发上。
“抱歉,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过错。”梁萧斜靠着沙发,睨着他。
气氛僵硬,周围的男孩儿有些不安,暗地里却有些好奇。
“我已经道歉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尚一博坐直身子,问。
梁萧沉默片刻,也不故意装流氓了,道:“陈彬的事,我没有生气。”
尚一博挑挑眉。
梁萧又一笑,“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向你道歉,我的态度不好。”
尚一博脸色终于舒展开,挥挥手,让两边的男孩儿离开。接着朝梁萧钩钩手指,梁萧站起来,在男孩们惊讶的目光中走到尚一博身边坐下。
尚一博一把搂住他。
男孩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面面相觑片刻,很识趣地离开。
两人在蓝色酒吧里喝酒喝到了凌晨才离开。回到家以后,日子恢复了平静。陈彬来找过尚一博几次,这回梁萧没让他进门,直接在门口把他打发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最后一次陈彬来梁萧照例打发他走的时候,陈彬冷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他以为你和他会长久吗?不可能的。你知道我和他当初多么相爱?现在他还不是这样对我。”
“我对你和他的事没兴趣。”
“不,你肯定有兴趣。你猜为什么他会突然回国?”陈彬问。
梁萧挑挑眉。
陈彬笑了笑,“因为在美国,他叔叔知道了他的是同性恋,逼着他和一个女人结婚。所以他才不得不回国,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我说。我想,肯定他是被他叔叔逼着才走得那么匆忙,才会没有和我说一声,没想到……”
后面的话弱了下去,陈彬深深叹了口气,“我现在死心了。”
他说完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梁萧呆在原地,这是个可怕的消息,也是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他甚至都没法给自己的妈妈说自己的性向,尚一博那边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尚一博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疲惫。
梁萧这才注意到,尚一博最近越来越迟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也很疲倦,脾气也容易暴躁。他以为是工作上的事,问尚一博,他也说是工作上的事,他便没再过问了,但是……
“尚一博,你今天怎么了?”梁萧问。
“工作上的事,累死了。”尚一博倒在沙发上,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帮我揉揉。”
梁萧帮他揉着太阳穴,“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我会处理的。”
梁萧微微叹气。
尚一博忽然拉住梁萧的手,问:“梁萧,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梁萧俯身看着他,“如果你能陪着我,我自然能陪着你。”
尚一博笑了笑,抱住他轻轻吻了上去。
一夜缠绵。
“我要到美国出差一个月。”在床上,尚一博说。
“是吗?那注意安全。”梁萧迷迷糊糊地说。
尚一博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梁萧嗯了一声。
一个星期之后,梁萧接到一个电话,梁妈妈从楼上跳了下来。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梁萧的头脑一片空白,手中的手机掉下去了都不知道。他马上就离开了。
据医生和护士说,半夜的时候,梁妈妈忽然醒了,然后跑到了顶楼。但是顶楼的门关了,她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望着白单下的尸体,梁萧感到从灵魂深处到外表的裂痛,哭不出来,说不出来,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久,才撕心裂肺地叫出一声:“妈——!”
梁萧给尚一博打电话,他现在感到说不出的脆弱,觉得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然而尚一博的手机关机。
也对,他现在在美国出差。
梁萧拿着手机,痛哭失声。
无论怎样,他还是得继续下去。
梁妈妈的葬礼很简单,参加的只有梁萧、张医生和照顾她的几个护士,连亲人也没来。
那么安静地走了。
静静的,就那么消失了。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
谁还记得?
梁萧埋葬了梁妈妈,带着一颗沉重的心飞回了S城。尚一博没回来,屋子一定是空荡荡的。
走在台阶上的声音,那么孤独。
梁萧回到屋前,拿出钥匙,打开门,果然,空荡荡的。
他冲进房间打开电脑,他想和尚一博说话,见到他的面容。
他不在线。
失望。
梁萧呆了会儿,无意识地翻着网页,无意间,他看到有一封新邮件。
他激动地打开。
梁萧:
好久不见,你妈妈还好吗?我是伯父。尚一博快结婚了,婚礼在这个月的二十日。我们诚挚地邀请你和你妈妈来参加尚一博的婚礼,机票已经邮寄,过来吧。这是我的号码,到了机场给我打电话。
落款是尚友伟。
梁萧反反复复地把这封邮件看了好几遍,才怔住。
他觉得自己应该疯狂地砸掉所有的东西,咒骂尚一博的,然而回过神,他发现那些都是自己想象的东西,自己依然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再回过神,天已经完全黑了,看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三点。
我坐了那么久吗?
他迟疑地想,不太确定。他只是看了那封邮件,砸了东西……哦,不对,他什么也没有做,然后就到了凌晨三点了吗?
时间真是快呢。
快得一片空白。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就结婚了。
那么快。
梁萧站起来,走进洗手间,看到镜子中那张疲倦到了极点的脸和红肿的眼睛。
原来自己也哭过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居然都不记得了。
他洗了把脸,回到屋子里躺下。
那么静静的等着天亮。
但是很奇怪,明明那么快的时间,居然过得如此如此地缓慢。
天一直都不亮。
一直都黑沉沉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好像黑夜会变成永恒。
等啊等啊。
天终于亮了。
梁萧拎着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旅行袋,匆匆赶去了机场。
但是他买不到票,他没有签证。
“不行,我一定要去美国!他要结婚了!我一定要去!”他大叫大嚷。
所有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被保安拖走。
“你放开我!”梁萧挣扎着,冷静下来。
他开始拼命地拨打尚一博的号码,然而那个号码冷冷的,回答他的永远是那个机械的声音。
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绝望,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蹲了下来。
电话响了,他没接。
又响了,他依然没接。
第三次响的时间很长很长,他终于回过神来,接了起来。
是肖天明。
“梁萧……”
肖天明刚开口,梁萧就忽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说:“帮我天明!帮帮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好,我帮你,你慢慢说……”
“帮我,我要去美国。”
飞机的轰隆声就像是雷鸣,梁萧疲惫地靠在座位上。
加州很快就到了,这个从未踏足过的国度、城市。
天气居然很好,阳光明媚得好像要让人飞起来,然而梁萧的心始终阴沉沉的。
从机场出来,他不知所措地跟着人流走到外面。
望着陌生的一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尚一博在加州,但是在加州的哪里,什么地方,他完全不知道。他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无措地站在街头。
他想他是疯了。
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他站在街头半晌,慢慢冷静下来。
他记得尚一博的公司,他可以去他的公司。
对,先去他的公司,他一定在那里。就算不在那里,也可以知道他去了哪里。
梁萧站在街头,人来人往中,笑了起来。
然而那笑容却是凄苦的。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在被抛弃的时候不能潇洒地离开,反而发了疯一般追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国度。
如果找到他,又该怎么样呢?
看着他穿着新郎服,挽着新娘的手走进教堂?听到他们互相说着“yes,ido”?那将会是更大的折磨。
然而他又能怎样呢?
一声不响地离开?然后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
对,我找他,不是为了挽回过去,而是为了问个明白。
只是问问他而已。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他站在街头,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脑子放佛被这句话打开了,他不在难过,不再混乱,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用对方几乎听不懂的英语不断地重复地名,司机最后被他搞得脾气暴躁无比,将他赶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