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惊讶地抬起头,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齐锐已经抢先说:“今天不要……行么?”
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让康起瑜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心情很差。因为想要正经和齐锐谈一谈,所以在接他回家时康起瑜并没有问起今天上午的事,但能让齐锐出口拒绝他,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绪有多低落。康起瑜惊讶地松开手,安抚地在他脖子上轻啄了一下回答,“当然可以了,如果你累了就算了。”
齐锐回过头飞快地瞥了康起瑜一眼,似乎是在确定他这句话的真实度。康起瑜被他眼里浓浓的不信任逗得想笑,忍不住想要摸摸他额上的短发。但他实在没想到,齐锐再次将他抬起的手腕一把擒住,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是……”
说到这里他怔了怔,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言行,飞快地松开康起瑜的手腕,后退了一小步略带狼狈地避开康起瑜灰色的眼睛,红着脸低声说:“我不是累了,对不起,下次、下次我补偿你……”
康起瑜愣了愣:上次康先生骗齐锐接受他自己喜欢的那些花样,用的就是“补偿”这个理由,看齐锐如今的反应,也明显清楚他做出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什么,同时也还完全没有认同他的这种情趣。齐锐这种奇怪的反应令一向自诩聪明的康先生也不禁糊涂起来,他觉得齐锐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说。
虽然喜欢找点借口耍点手段来谋求床上的福利,但他怎么可能借着他因为难过而不想要的机会去要求补偿呢?哪有人会这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真是败给这个男人了。康起瑜摸着自己有点发热的手腕,上下打量古怪的齐锐同志,呆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力地说,“补偿什么啊……不用了,快去洗水果吧!洗完水果做饭,我中午吃得少,现在真的很饿……”
三十六
为了不在吃饭前再招齐锐不自在,康起瑜拿到洗好的水果之后自觉晃出了厨房。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只是看了一段整点新闻的功夫,齐锐已经把晚饭做好摆好桌子喊他吃饭。
康起瑜默默吃饭,一边吃一边盘算饭后该怎么向齐锐套话。固然他愿意尊重别人的隐私,但像齐锐这样有困难不来求助、有问题不肯倾吐的家伙,与其让他被别人占便宜,还不如让绝无恶意的自己来小小打探一下。
可齐锐并没有给酝酿了一天的康起瑜挑起话头的机会,吃完饭后他洗了洗手,直接跟康起瑜道歉说:“对不起,我去屋里睡一会,你要看电视听音乐用正常音量就可以,我不怕吵。”
康起瑜点头示意他可以随意去睡,自己把一直播报新闻的电视关掉,跟进屋里摸了摸已经躺下的齐锐的额头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床上的男人摇了摇头,他额头上的温度确实不高,康起瑜怀疑地打量了他一会,把卧室的厚窗帘拉严,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为他关好门退出了卧室。
齐锐在卧室里睡觉,康起瑜当然不可能像那家伙说的那样随便放音乐看电视,他把客厅的日光灯也关掉,自己就着书房里的台灯看书。专心做一件事时时间过得飞快,摊开书本时窗外还有晚霞,听到卧室里齐锐起床的动静时,康起瑜抬头看到的就变成了嵌在夜幕里的月亮。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关上台灯出去和齐锐打招呼,却发现这个今晚一直很奇怪的男人正在门口套外套,不由惊讶地问:“你要出去?”
齐锐应了一声,拿过鞋柜上自己的手机,看到上面新换的手机链愣了一下。康起瑜暗自庆幸自己出来的及时,没有错过这个邀功显摆的大好机会,立即欢脱地奔过去给他看自己手机上同款的挂坠,“哈哈,这个是我今天自己做的。看,我做了一对!”
齐锐的眼神落在康起瑜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又溜回自己手里的手机上面,惊讶地有一回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开口道谢说:“……谢谢,你做的真好。”
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手机链,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康起瑜趁他愣神的机会拉住他的手,把手腕上带着的手链就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推到他的手腕上,然后抬起他的手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腕,一本正经毫不脸红地用低沉的声音说,“亲爱的,你要记住,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谢,因为能让你感到快乐是我的荣幸。”
齐锐抬起头来,睁目结舌地望着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康起瑜,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一副哑口无言、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康起瑜板着脸深情的凝视着齐锐,努力忍住爆笑的冲动,恨不能用相机把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照下来永久保存。但想到类似情景重演一遍,大概还是可以看到他这不知所措的模样,也就心满意足地松开手退了一步,重新拐回正题问:“你是要出去买东西吗?”
齐锐呆滞地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立即回过神来,“不是……晚上我不回来了,不用等我。”
“你等一等,”康起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说完这句话就要开门离开的男人,“你到底要干嘛去?说明白了也不耽误时间,一会我送你。”
尽管大部分时间齐锐像个冰山面瘫一样缺少表情,但对康起瑜来说,这个人的想法虽然不好琢磨,但情绪就像写在白纸上的黑字一样清晰好懂。他看出这个问题让齐锐觉得为难,明显他并不想回答,但又不好意思就这么甩开康起瑜的手,所以最终也只能吞吞吐吐地说:“……我去上个夜班。”
康起瑜很惊讶,“你的白班和夜班怎么能排在一天?”
这次齐锐没有回答康起瑜的问题,只是晃了晃自己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转移话题道:“晚上坐车的人不多,你不用送我……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豆浆油条还是粥和包子?”
“你要早上才下班?那你刚才还做什么饭洗什么碗,随便吃一口睡觉不行么!”康起瑜崩溃地抓过自己外套,把齐锐推搡出门,“别啰嗦了,快去上你的夜班,等你下班我得好好跟你谈谈——你几点下班?我找你一起吃早饭吧,楼下有家早餐很好吃……”
三十七
康起瑜意识到齐锐这个“夜班”有问题,是在齐锐告诉他的地址与白天截然不同开始的。但他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早晨按照昨晚和齐锐约好的时间爬起来接他吃早饭。接连上了白班和夜班的齐锐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疲态,虽然他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眼神也不那么灵动,但比起小吃摊上某些呵欠连天睡眼惺忪的上班族来比较,甚至可以算得上有精神。
康起瑜也没和他多说什么,只在要东西时帮他点了这个摊位远近出名的老豆腐。滚烫的豆腐浇上汁,在淋上一点芝麻酱和韭菜花,味道勾人得要命。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就着这个吃掉了大堆的包子油条。吃饱喝足之后,康起瑜本以为可以带着齐锐回家补觉,谁知道这个男人用桌上的面巾纸擦干净嘴和他抢着付了帐后,竟然用相当自然的语气对他说,“呃……那我上班去了。”
康起瑜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用力眨了眨,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瞧瞧齐锐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哪个正常的人类会在工作了24小时之后吃顿饭就表示自己可以继续去出卖劳动力了啊!而且他确定这个男人吃的是路边摊的包子不是大力水手的菠菜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回血药水。
“好吧……”康起瑜垂下头无力地朝齐锐摆了摆手,藏起自己的表情用同样轻松自然的语气问,“那你今晚加班么?”
“嗯,”齐锐完全不知道在康起瑜平静的问题掩盖下他的内心正有一万只神兽在奔腾不休,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用充满愧疚的目光望着康先生,俯下身在康起瑜耳边低声地向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周五白天轮休,周日晚上也不用去上班,这两天可以陪你。”
康起瑜没有接话,因为他还是不敢置信。但想到齐锐没搬到他家里时,他每次打电话这个男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加班,无时无刻不在忙碌着。原本以为自己是被这个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可他面前这个人又明明是根本不会找借口拒绝别人的人,他不得不相信——如果不是他缠着齐锐让他搬到自己家里,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男人做着两份工作,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就算从刚刚认识起,康起瑜就用实际行动一遍遍地向齐锐表示着他愿意照顾他帮助他,可是……齐锐从不曾向他开口求助,不曾抱怨生活艰困。就算康起瑜因此误会生气,他也不去解释,只是一口答应然后匆匆赴约。
这边他心中翻江倒海迟迟没有出声,齐锐以为他不高兴,重新坐回他身边,拽了他袖子的一角说,“你生气了?对不起,以后上班时只能帮你做个晚饭……不过放假时我真的会尽量补偿你的,你想干什么都陪你。”
“……你上周末请假,这个月两份全勤奖都没有了吧?”康起瑜突然反手按住齐锐,也不管两人在桌下的手会不会被旁边的人看见,咬牙切齿地问。
齐锐愣了愣,有点不自在地说,“那也没多少。”
这次真是太清楚了,真的是两份工作,真的不是暂时性的起码是按月来计算!康起瑜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黑沉的脸和翻滚着怒气的双眼。他猛地站起来,拽着齐锐的手用力把他向家的方向拖,“太好了,那今天拜托你务必也请个假吧!”
三十八
康起瑜用力拽着齐锐,在开始的几秒钟内他感受到的、身后男人体重带来的阻力很快消失了。他怒气冲冲地把齐锐拉回家,中途一言不发,回到家后一关上门马上催促他给老板打电话请假。
大概临时请假找人替代不易,齐锐拨通电话表明意图之后,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对着那头道歉。康起瑜坐在他身边,间或听见几句陡然拔高到从手机里漏出来的声音,全是些刻薄又难听的内容。
他侧头望着没什么表情平静忍耐的男人,想到就在上周五,挂掉电话后他也是这样请假挨骂;跑来找他然后在电影院睡着;道歉说自己不是不爱看电影,只是太累了;明明是请了假,在他问起是否要加班时,却只说一句“明天我休息”。
原来一个人如果缺心眼到极致,对他来说根本就胜过了一切的心机手段……康先生盯着齐锐那张完全看不出如此好欺负本质的脸,忽然产生了有一种奇妙的挫败感。这种感觉非常强烈,让他一时茫然,在齐锐挂掉电话后,仍旧对着他的脸发怔。
齐锐把手机放在一边,转头发现康起瑜专注的目光,他犹豫了片刻,主动凑到康起瑜身边,把嘴唇贴在他薄薄的嘴唇上。这难得的主动让康起瑜觉得诧异,虽然现在的心情让他无法热情快乐地做出回应,但齐锐从没有扫过他的兴致,于是这次他也配合地微微仰起头,把手虚搭在齐锐腰间,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地抢过主动权。
虽然齐锐的吻技康起瑜不敢恭维,但他毕竟也没有笨拙到初学者的程度,康先生张开嘴让齐锐把他的舌头送到自己嘴里,卷着自己的试图勾起更多的回应。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明所以的康起瑜稍稍回神,顺从齐锐的邀请,跟随着他的节奏应和他,温柔轻巧地用舌尖探索着他口腔里每一个角落。
他的动作带着安抚,齐锐却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结束了这个吻后,男人稍稍推开拉开他们俩之间的距离,用充满着不解的目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康起瑜,然后低头飞快地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脱下衬衫仍嫌不够,齐锐又把上半身仅剩的背心拉过头顶甩在沙发背上,露出结实宽厚的肩膀和毫无赘肉的腰腹。然后他顶着有点凌乱的短发再次靠过来,康起瑜就算再傻,也知道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因为被老板骂而想要亲热一下讨点安慰。虽然仍不可避免被齐锐的身体的吸引,他还是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齐锐没有坚持,他停下靠过来的动作,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康起瑜的脸颊,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温柔。
“……”康起瑜满头雾水。他把齐锐脱掉的衬衫帮他重新披上,“我们谈一谈。”
齐锐眼里的温柔随着这句话消散,露出抵触的表情。康先生更加茫然。但他想了想,觉得齐锐工作了一天一夜现在必然很疲惫,再说自己要说的也许正是他并不想要接受的提议,于是让步道,“我就先问一个问题——除了我,你还欠别人钱吗?”
“没。”齐锐想也没想一口否定。
康起瑜松了一口气,正了正表情说:“亲爱的,我有点好奇,就我了解,你没有不良嗜好,平时生活节俭,人也很勤快吃得起苦,为什么住院时会一点积蓄也没有,你也工作了几年吧,你的钱呢?”
三十九
你的钱呢?——对齐锐来说,这是一个如果可以、他希望康起瑜最好不要问到的问题。因为虽然他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康起瑜,但那不代表他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一贯如此狼狈。
不过既然康起瑜问出口,那么齐锐也不会瞒着他。他想了想,尽量简单地把跟这个问题有关的事情理顺讲给康起瑜听:
“今天你在咖啡厅里看到的那个人,他叫白志怡,是我大学时处过的对象。他对我挺好,不过前几年我脾气不好,跟他出去玩,跟人打起来失了分寸。正巧被我打伤的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闹到学校里都知道我们是同性恋。后来学校给了我们处分,我被开除了没念完大学,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挺对不起他的。”
回忆往事,齐锐尽量客观。
“我本来有几万块钱的存款,今年年初他找我借钱,我就都借给他了……”
坐在他身边的康起瑜拉过他的手问,“那你住院了,他没还你一点?”
“他也是小本生意,本钱没那么快回来吧,”齐锐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后来他知道我确实困难,也还了我两万块。”
“他还了你两万块是什么时候,当初你又为什么不等痊愈就拿钱出院?”
康起瑜把他的手握紧,平静的声音让人完全无法琢磨喜怒。齐锐猜不透他问这些问题的原因,也不知道听到自己回答后康起瑜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只能继续实话实说。
“当时我姥姥去世,我着急回老家一趟,又联系不上别人……”
说到这里,齐锐不由想起康起瑜出院后打电话质问他所说的话,虽然之后他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康起瑜也原谅了他,但还是不免心虚愧疚起来,“对不起,这件事我做的不对……之后从老家回来,白志怡还了我两万块,我本来想先还你这些,但那段时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那段日子,每次打电话都会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样的回复。齐锐原以为是自己被康起瑜拉进了黑名单,换了号码打不通,他又怀疑康起瑜会屏蔽陌生号码。没办法齐锐只能回医院去找当时和康起瑜相熟的医生和护士打听,好容易求动一个医生帮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那头仍旧是关机。
做了一切能想到的努力还是联系不到康起瑜,他却没有感到哪怕一点……也许可以摆脱一笔不小债务的庆幸,因为他不想再也见不到康起瑜。
就像现在这样,康起瑜会用深邃的灰色眼睛直视他,长长的睫毛总是在浅色的瞳孔上留下一片小小的深色阴影。不知是因为肤色反衬还是发质本身的原因,他的头发看起来比一般人更黑,卷曲着贴服在白亮的皮肤上,不说话也不动时,整个人就会因为太过漂亮而充满了与现实生活的疏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