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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倒霉蛋——by晓月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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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单早饭如此,午饭和晚饭他也变得餐餐准时。每次出门觅食前,康起瑜都会询问对床齐锐“想吃什么”,可惜每次都得不到针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齐锐总会一脸不自在的拒绝他的帮助,理由和借口无非是“太麻烦您了”、“我还不饿”。

康起瑜很能理解他不能坦然接受自己好意的心情,他自忖自己哪天落魄,估计也没有心胸宽广到可以坦然接受别人因为同情和怜悯而施加的善意。但相比让一个人不自在并且自尊微微受挫,康起瑜觉得他更看不下去有一个人就住在自己旁边,明明是受伤后应该多吃好的食补,却因为缺钱而不得不每天吃咸菜。

于是他每天去吃饭前的问题就变成了“齐锐,你有什么忌口的东西么?”

对床的男人很快发现自己的拒绝丝毫无法撼动康起瑜帮他带饭的决心,几天之后他会回答康起瑜“我不太饿想少吃点”、“麻烦帮我带点炒土豆丝”、“一块钱的辣白菜”,甚至康起瑜第一次问他不吃什么时,会带着明显因为说谎而不自在的表情骗康起瑜说,“对不起,康先生其实我不吃肉的。”

听到这样的话,康起瑜也没有拆穿这个不擅长说谎的男人,反而随意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天他跑出医院到医院外面点了小炒,吃过之后又要了一份,提进病房递给齐锐。看他拆开餐盒时微蹙起眉毛,才一拍额头上前合上他面前的饭盒,假装懊恼地道歉说:“唉呀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吃肉的。这盒先放着吧,我去再给你打一份素菜!”

齐锐飞快按住他原本就没打算拿开的饭盒,“不用,我吃这个就可以。”

康起瑜忍住笑看着他。

这时对床的男人才意识到自己的矛盾,脸又开始有点红起来的趋势,掩饰般补充道,“偶尔吃一点没关系。”

关照一个人这种事,一旦在某方面开了头,似乎很自然就会延伸到其他方面。康起瑜只是帮对床带了几次饭,就很快发现他除了吃饭之外另一个烦恼。

医院住院部的护士虽然不少,但无奈病人实在太多,所以日常看护工作其实都是由陪床的家属完成的。即便像康起瑜这样仅仅伤着了非惯用手的病患,有时也会有不便之处。但他年轻俊秀,性格和家教俱都不错,和医生护士混得熟,就得到不少优待。

与他相反,隔壁床齐锐虽然伤得更重有更多不便,却因为沉默寡言存在感稀薄而很少得到关注。他自己似乎也乐于如此,有什么问题就算再困难,只要还能撑着自己做到,就绝不开口求助他人。

比如康起瑜见过他每天出去上厕所,都要费很大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拄着墙慢慢挪出房间。明明就在同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一个来回却要花费临床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刚开始康起瑜想过是否要扶他,但想到齐锐接受他请吃盒饭时的别扭表现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直到某天下午他不幸误信了损友的推荐,下载到一个无聊到极点的烂片,在因为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而莫名暴躁、导致对周围环境格外敏感时,忽然注意到隔壁床的男人频繁地翻转移动身体,使他身下的病床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

虽然刚开始有点因为被打扰而烦躁,但想到齐锐一向的安静,康起瑜就好奇起来。他没有暂停播放,悄悄扭头去看对床那个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男人。

齐锐一点也没有察觉康起瑜的目光,他皱着眉焦躁地盯着床头吊瓶中滴管中一滴滴掉落的药液,过了一阵,好像终于无法忍受它的速度那样伸出手,把原本就已经滴得很快了的滴管又拨快了几分。

偷窥中的康先生顺着滴管向下,瞄了瞄齐锐平放在体侧的手臂——不出所料那里果然已经红成一片,他感到自己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无奈地下床汲了拖鞋,走过去二话不说把流速调回适中。

专注于自己床头所剩的小半瓶药液,齐锐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康起瑜的靠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似的,抿着发白的嘴唇把目光转移到站在自己床头的人身上。康起瑜无奈地低头俯视他半晌,对着男人黑漆漆的眼睛,终于把想骂想啰嗦的关于“你知不知道有些药滴太快很不好啊”这种话题咽回去,伸出手指点了点他通红的手背问,“这个,不疼吗?”

康起瑜的手指实际上并没有碰到齐锐,但是躺在床上的男人却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紧接着不出意料,康起瑜果然听到了一声小小的抽气声,他感觉自己的眼角再次抽了抽。

“急着点完是想做什么吗?”康起瑜怀疑地看着齐锐,稍微想了想能让住院中无所事事病人赶着去做的事,试探着问,“你……不会是想去厕所吧?”

齐锐楞了一下,疑惑地瞄了瞄康起瑜,似乎在怀疑他为什么会猜中。出乎康起瑜的意料,这次齐锐并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很平静地轻轻“嗯”了一声解释说:“我等它输完。”

康起瑜站在他床边无语了片刻。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一脸平静说要等自己挂完吊瓶再去厕所的人,脚在被子里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已经再次把床晃出声来。要不是实在不太熟,康先生真想按着他的肚子再问一次,看这个男人还能不能说出等输完液再去厕所这样的话。

“我帮你提吊瓶,输完还要很久的……”根据投喂三餐得来的经验,康起瑜这次没有用提议式的语气,而是直接用了陈述句以告诉齐锐,马上去厕所是个必然。

他边说边掀开齐锐身上盖着的薄被,把胳膊伸到他脖子下面用力将这个男人扶坐起来。齐锐像是完全没想到康起瑜会有这样的举动,既没有客气推脱、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飞快道谢。直到康起瑜把他的被子推到一边,抱着他的小腿将他整个人搬得转向床边的方向,才磕磕巴巴地说:“谢谢——我、我自己来!”

康起瑜一把按住他想要已经伸出来、想要去够拖鞋的手,坚定地推回去。蹲下身边帮他套拖鞋边无奈地恐吓,“你别乱动啊,滚针的话就要叫护士来帮忙了,难道你会自己给自己扎针吗?”

齐锐果然立即没了声音。

等康起瑜帮他在可以落地的那只脚上套好鞋,站起来摘下输液架上的吊瓶,转身想要催促他站起来跟上时,意外地发现男人木然坐在床边,定定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两个大大的自己一手打石膏一手高举吊瓶的傻乎乎倒影。

康起瑜举着吊瓶在齐锐眼前晃了晃,把自己的身影搅碎,“看什么呢,走啊!”

男人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康起瑜举着吊瓶的手,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费力地站起身。康起瑜站在齐锐领先一步的地方,因为没有空闲完好的手去扶他,也只能站着等他。看他比平时急躁了不少的动作,也不知道是真的因为憋得受不了还是怕他久等,要不是知道一定会被拒绝,康起瑜简直想提议由他直接背这家伙去厕所算了。

齐锐扶着墙一点点向前蹭,康起瑜就与他并肩走在左侧,护着他不被走廊里路过的人碰到。下午阳光很好,走廊里的窗户都被打开换气,呼吸间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康起瑜有点困却觉得很舒服,小小打了个呵欠随着齐锐拐进男厕所,看着他包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手,康先生非常自然地问:“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原本似乎是在走向小便池的男人僵了一下,缓缓回头瞥了他一眼,沉默地摇了摇头走进了隔间里。康起瑜帮他把吊瓶挂在隔间的挂钩上,退出去带上了门——隔间里窸窸窣窣了一阵,

传出渐渐由小变大的水声。

康起瑜在外面等了一会,走到洗手池边冲了冲脸,对着镜子里有点迷茫的人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珠。

送齐锐回到病房,康起瑜帮他整理好盖在身上的被子,瞥到床边那只仍旧红肿的手,他伸出手用手背试了试吊瓶的温度,很自然地转身去值班室找护士借了个暖水袋灌满热水,拿回来擦干净裹上自己的毛巾,垫在齐锐埋着针的手边软管下面。

做这些的时候齐锐一直在默默盯着他,既没阻止也没客气的道谢。但他目光实在太过专注,康先生就算不抬头也不可能将它忽略。做好这一切,他抬起头,刚想问齐锐有什么事,目光掠过他的嘴唇却顿住了。

“你的嘴唇出血了。”康起瑜转身在自己床头抽了张纸巾递给齐锐。

对床的男人愣了愣,接过纸巾立即用力去擦嘴角。康起瑜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不是这里。”

他又抽了一张纸在齐锐嘴唇上冒出鲜血的地方按了按,把沾上红色液体的纸巾摊给男人看。

“你嘴唇实在太干了,起了好多皮,应该多喝点水多吃水果,”说到这里康起瑜忽然想到什么,迟疑地问,“你……你是不是因为上厕所麻烦所以不怎么喝水?”

问出来的时候康起瑜并没有多想,但是看到齐锐那张平时看不大出来脸色的脸猛地涨红,眼神一个劲地向床下溜,动了动嘴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才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问的太直白。

一时间康起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手里的纸巾团成一团转身丢进纸篓,想到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才发觉自己对齐锐的关照实在超出一个认识不久又害他住院的陌生人太多。

康先生自己也察觉中了其中的怪异之处:虽然从来不是冷漠的人,但正常的情况下,他远没有现在这样细心殷勤,热情和自来熟到了招人讨厌的程度。

不过……据说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付出过之后,为了不浪费之前的投资,会自觉不自觉的追加更多的关心。这样一想,康起瑜就安心下来——毕竟之前不管他认识多么了不起的人,也没付出过像认识齐锐这样大的代价。

在因为康起瑜的一句问话而持续了两三分钟尴尬的沉默后,康先生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绕到齐锐床的另一边,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垂着头用纸巾捂着嘴不出声的男人,“喏,喝点水就躺着,一会药点没了我去叫护士。”

康起瑜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左右,其间不但主动包揽了临床的三餐饮食、水果零食,还有平时方便帮忙的各种小事,外加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电视剧,经常也会招呼齐锐一起。

按照一般情况,他对齐锐这样尽心尽力,为了他不知收到多少张好人卡,就算发展不出深厚的革命友谊,起码也会是关系不错的熟人了。但实际上,一直到康起瑜出院,他也没有和这个叫齐锐的男人熟悉起来。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进行过真正的交谈——虽然康起瑜无聊时很想找临床吐槽一下一起看过的电影电视,亦或者干脆随便聊聊上学时的趣事、各自的喜好、哪怕是这座城市里哪里的饭店小吃摊比较实惠有名也好。

可实际上他与齐锐的对话几乎都是他BALABALA说了一堆,齐锐回答他“谢谢”、“不用”、“我自己来”和“太麻烦你了”——其中以“谢谢”听到的频率最多。

到他出院时,除了齐锐的手机号,他对临床差不多一无所知。

虽然这样说很不好,但康起瑜觉得如果刨除齐锐始终缺席的亲人,他已经可以理解为什么住院这么久都没有熟人抑或者朋友来探望他——齐锐实在不是个好亲近的人。

人品没什么问题,从来不会多事或者挑剔,反而总是担心给其他人添麻烦。如果帮了他的忙,也一定会得到郑重其事的真诚感谢。这种沉默老实的个性,照理说不会是难相处的人。可是沉默到完全没有交流的程度,又怎么会交到朋友?

明明他自以为和这个家伙已经很熟了,很多时候他这个帮忙的人都只是下意识去做,还要被迫听一遍又一遍客气到疏远的感谢。而自从说了几次不用那么客气,之后齐锐再接受他的好意确实也会憋回感谢,却总是一副不自在到窘迫的样子。

如果是腼腆羞涩的少年也许还会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纯真可爱,偏偏按照齐锐的年纪怎么说也应该已经进入社会好几年,偏偏他还长着一张线条冷硬成熟的脸、拥有极高的海拔……也许对很多人来说,齐锐都是一个给人一种“如果放任他不管大家都可以更自在一点”感觉的人。

但康起瑜却做不到这样想。收拾东西出院那天他甚至莫名的格外操心,像是要把孩子单独留在医院住院部的家长似的。

虽然对床的男人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对他这个病友的留恋和不舍,就像平时康起瑜不曾主动与他搭腔时一样躺在床上发呆,但康先生却贱贱地把自己生病时收到的水果零食补品挑好的分成几份,除了留给齐锐,还留给同屋其他两个病人,偷偷拜托人家多照顾一下。

办理出院手续时,他甚至特意打听了一下他拿出的钱是否够齐锐治疗到痊愈出院,得到肯定的答案才安心。

可是如此热心的结果除了得到医生和病人古怪的眼光,还有就是朋友帮康起瑜拎着东西先下楼之后,齐锐才磨磨蹭蹭撑坐起来,对正准备向他告别的康先生客客气气、干巴巴地,像对待债务公司陌生人一样地道别。

“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钱等我出院之后一定会尽快筹出来联系给您的。”

康起瑜对着齐锐那张十几天来被自己喂得总算有点血色的脸,不高兴地皱起眉。就在昨天夜里他们还隔着短短一条过道睡在一个房间,齐锐只要爬起来,康起瑜就会自然而然地醒过来,套上上衣外套去扶他。可是现在他准备出院,这个男人说话的神情和态度却根本就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不同。

“别这么客气,我相信你不会赖账的,”克制了一下莫名出现的不良情绪,康起瑜笑着伸出手,用拳头轻轻捣了一下男人的肩窝,“别着急,好好养病,我有空会回来看你的。”

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仍然在休假的康起瑜才发现伤了一只手、连网游都打不了的日子究竟有多么无聊。玩都玩不了的日子,康先生只好在网上订购了几本自己的专业书翻阅。这样在家打发了几天时间,他就管不住自己,想回医院去看望齐锐。

在超市挑了一袋水果很高兴地溜达到医院,没想到原来齐锐住的病床上却换了人。莫名其妙以为男人只是调换了病房,谁知问过医生才知道:虽然伤还没好利索,但康起瑜出院没几天,齐锐就坚持要医院把剩下的医药费退还给他,拿着剩下那点钱出院了。

“小康……”和康起瑜混得蛮熟、已经算得上朋友的年轻医生有点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劝他,“其实我们医院每年都会收治不少这样的病人。被120救护车送进医院来,谁都联系不上或者病人家属不肯交钱,医院也只能给他们垫钱先急救保命。结果等治得差不多了,趁没人注意就自己溜了。我们医院也是自负盈亏,大家时不时一起均摊一把这种钱。之前是真不知道你完全不认识他跟他受伤也没一点关系,就逼着你给他垫交了药费,真是对不起你了。”

康起瑜抱着一兜水果坐在医生桌前,因为这番话慢慢收起了脸上总是挂着的笑容。

医生见他不高兴,也有点同情:“之前没想到你人这么好,还对那个齐锐那么照顾。我在医院干了几年,像他那样的人见多了;你这样的倒实在不多见。我比你大几岁,劝你一句,以后别对谁都那么掏心挖肺。估计你这钱也收不回来了,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康起瑜把玩着手机,听到这个抬起头笑了一下,把怀里的水果放在医生桌上,“哪能让你请呢,住院时净麻烦你照顾了……这些算是一点心意,走吧我们吃饭去,这顿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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