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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上——by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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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你再快也快不过船,你还不如再租条船追上去呢!」

无奈小江实在太过执拗力气又大,在水里拉住他的人差点溺水,只好先劝,又告诉他,前面租那条船的人曾说起是要去点苍山,若他真有急事,租一匹马走陆路赶过去,绝对能赶上。

小江一听,掉头往回游,顾不上一身的水,拖着伤去找马,结果还真让他看见一个中年人骑马朝岸口而来,眼一亮,直接扑上去把人从马背上硬拽下来,自己翻身上马,马受惊不听话,朝前胡乱跑了几步用力踢踏扬起前蹄,小江好几次差点被甩下来,最后咬牙下马,用通红的眼死瞪一阵这匹马。

也不知怎地,受惊的马老实了,小江终于在被抢马的中年人回过神骂咧咧跑过来夺回自己的马前上马,策马朝通往点苍山的唯一道路狂奔。

也许是谁也没预料到,好不容易才逃出武林盟总坛的小江居然会掉头直奔点苍山,走的还是经常有人来往的交通要道,因而这一路上快马狂奔,竟没有几个出来拦路的人,比起之前逃避猎杀躲躲藏藏,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只用一夜工夫,就赶到点苍山脚下。

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山顶,小江沾染血渍的脸上,一双因为多日不能休息,早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对前路的迷茫,身上的一切痛苦都不算什么,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找到他的江南。

在找到之前,任何事物,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小江下马,朝山顶飞奔而去。

他一身的血,太过显眼,无数人认出他就是那个被武林盟下了追杀令的小江,一千两的数目实在让人眼红,而且这个人现在就在眼前——

之前为了逃,小江可以躲,但现在,他的心里只有找寻的期望,便再看不见其他的一切,看不见拦路的人,看不见光影错离的刀剑暗器,但凡阻他前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身上流出的血和别人的血把他染得如同浴血而出时,小江来到了山顶。

中原第一城城主任鹏飞不远千里而来,周炎怎能不亲自出来迎接,在大门前不过才寒暄几句,便有人前来通报,被下了追杀令的小江正朝总坛方向杀来,路上试图拦截他的江湖侠士不是死便是伤得无法动弹。

之前还不曾把小江放在眼里的周炎震惊,任鹏飞也不由地挑挑眉。

周炎冷色道:「这人此时身在何处?」

周炎的手下一头的汗,脸色难掩惊慌:「回盟主,他的速度非常之快,不过盏茶工夫,已经杀到半路,小的一路赶回来报信,已经耽误不少工夫,恐怕——」

这时,前方倏地传来的一声惨叫生生把他的话截断。

任鹏飞凝目一望,只见远处一个身影被什么给掷到天上,又重重摔下,倒地时沉闷的一声,隔得老远,似乎都能听见。

周炎足下一点,人已经飞了出去,任鹏飞没动,内力尽失之后,他最不想的便是人前出头,宁愿老老实实躲起来避开一切有可能惹火上身之事,更何况他现在只是客,若是主人不要求,贸然行动只怕会喧宾夺主引人微词。

周炎落地的时候,那个传闻中的小江终于出现在任鹏飞眼前,远远一望,他只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并未看清此人长相。

这人一路迎敌杀上武林盟总坛,面对的江湖中人武术或许良莠不齐,但不可能一个真正的高手都没有,就算真的没出现高手,这几日来对付这么多人,就算不受伤也差不多累坏了,可他还能手持一杆长枪稳妥地走出来,不得不让任鹏飞侧目。

就在任鹏飞把探究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的同时,这人似有所感目光越过逐渐聚集起来把他重重包围住的人们直直朝他望来,这一眼对望,任鹏飞的心莫名一悸。

身为武林盟主,周炎的武功自是不容置疑的,他的武功已经高强到不用双眼,仅从空气的流动便能察觉对手的一举一动,此时,他感觉这个叫小江的青年明显地怔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是好时机,已经古稀的他纵然武功高强,但面对敌人时从来都不曾放松过警惕,他觉得与其不探清对手深浅轻易冒险,还不如趁对手松懈时一招制敌!

所以他站在小江不远处时,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观察这个小江到底有多厉害,可小江却突然停下了进攻,就在周炎出手的时候,小江的身影只是一闪,便消失在眼前,周炎挥出去的一掌只堪堪碰上小江的背,却也因这一掌,让小江的速度更快几分。

在众人因小江的突然消失不禁发愣的时候,任鹏飞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阵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风正朝自己扑来,他想躲,可事实上,他甚至没来得及挪动一下脚步,一只染血的手蓦地抓上他的手腕。

任鹏飞微微失神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这个人,一双通红的眼睛圆睁,手上的劲道却越发沉重,几乎要把他的手骨掐碎,痛得他不禁蹙眉。

也因任鹏飞这个微不可察的吃痛脸色,让抓住他的手顿时缓了不少,随即,面前这人被血染红的脸上,一张嘴突然咧开,傻乎乎一笑,哑哑地道了声:「笨蛋……」

随着声音溢出的,还有一条细长的血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内伤,看起来很严重,嘴角的血丝越流越多。

任鹏飞伫在原地没动,小江稍稍侧了下脑袋,嘴咧得更开,又道:「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沙哑粗糙的声音一个劲儿一个劲儿地重复,嘴里的血也涌出得更快,但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似乎只要在任鹏飞面前,一切痛苦都不存在。

任鹏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人,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的刻骨铭心。眼睛看不见别的东西,耳朵有什么在不断的轰鸣,不知何时,似乎有人在他旁边问道:「任城主,你认识这个人?」

任鹏飞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从未见过……」

他的话,让小江笑眯起的眼睛蓦地睁开,重复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却越来越无力:「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我是笨蛋——」

谁在轰然大笑,刺耳非常。

「你的确是笨蛋,自己跑上门来送死!」

「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

「哈哈哈!」

无数人要把小江拉开,无数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可他的手死死地,死死地抓住任鹏飞不放,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任鹏飞,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不知是谁,抡着一个流星锤狠狠砸在小江的手臂上,卡嚓一声脆响,他的手终是松开,另一只手却又不肯死心地再伸出去,结果同样一声脆响,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之后,任鹏飞似才终于能够呼吸一般,头转了下,看见周炎已经站回自己身边,便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道:「周盟主,抱歉,在下有些累,可否先去休息。」

周炎不疑有他,立刻叫人来带任鹏飞进去。

就在任鹏飞转身欲离开时,见他要走,小江拖着两只手艰难地欲爬过来,却被围在他左右的人拉住一只脚往后扯,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小江再忍不住,朝天狂啸,这一声,划破长空,凄厉绝望的声音震得人双耳轰鸣,也让任鹏飞脚下一顿,却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被越拖越远的小江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顷刻染红冰冷的地面。

「江南——」声音已经嘶哑,却不顾喉咙的撕裂,脸上满是血渍,拼命去呼唤那个远离的身影。

「庭花香……信尚浅……最玉……楼……先暖……梦觉春……衾……江南……依旧远……」

他记得,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他为什么不回头看他一眼,为什么?

「……江南……依旧远……」

苦苦寻找终于得见,可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去,头也不回。

当年梦醒来,他无影无踪,这时梦已醒,他走得决绝。

无数的人把他围住,终于全然挡住他的视线,全身已经痛得麻木,在合上眼睛的时候,一颗血红色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下。

任鹏飞听见了他的江南,却装做听不见,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疲惫地合上幽暗的双眼。

周府的下人带任鹏飞走进客房,下人问他还有什么吩咐需不需要漱洗一下?任鹏飞一一谢绝,说他只想休息,待下人退下并为他轻轻合上门后,望着紧闭的大门,任鹏飞却是杵在原处,半晌都不曾移动过。

小腹上早已愈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手情不自禁地抚上疼痛的地方,往事一幕幕重现。

没曾想,他看起来痴痴傻傻,却仍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并且仅听过一遍,就把整句晦涩的词背了出来。

若是孤寂久了需要人陪伴,为何在好不容易出谷之后,见过世间的喧嚣与繁华,还千辛万苦地来找他?

任鹏飞不懂,就像他决定为淮甯赎身却从此再不去见她,只派人送去书信一封让她良禽另栖一样,他认为这是为她好,可淮甯回信附上他曾经送与她的珍贵珠簪表明彼此决裂后,从此再不见踪影。

任鹏飞缓步走向窗前的椅子坐下,这一坐,便是数个时辰,直至日落西山,属下来敲门告诉他晚饭已送到。

被再次关起来的小江没有死,却离死只差半步,他不仅浑身浴血身无完肤,四肢骨头也被敲断,让人如丢垃圾一般扔在潮湿腥臭的地面上,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有一丝气息尚存。

武林中人没有就地取走他的性命,而是把他当成献给周炎之子周墨潭的大婚之礼,不仅大快人心,又能扬世间正气,给天下人一个警示。

白妍直到晚上才听说小江又闯回武林盟总坛的这件事,等她知道小江被打得半死关在地牢里时,人已经本能地朝屋外奔去,她的大师兄叶青城更快一步,用身体挡住大门拦她去路。

「师妹,你又想偷偷跑去把人放走吗?」

白妍一惊,望向面色铁青的叶青城。

叶青城瞪她:「那个小江杀了师父,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不想着报仇便也算了,居然还想放人走,你不怕师父死不瞑目吗?」

白妍脸色煞白,身子发软,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师兄……不是……不是……」

叶青城看她如此痛苦,也不忍再多加苛责,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带进屋中:「师妹,夜已深了,你去休息吧,师兄陪你。」

白妍心中太乱,无力的任叶青城带她入屋内。

等叶青城帮她铺好床,转身叫她睡下时,才发现她无声无息之间,泪流满面。叶青城不禁心疼,伸手要帮她拭泪,快要碰到时,忽闻她泣道:「师兄……小江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爹他、爹他先对小江做了什么……」

叶青城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一股冰冷阴暗的心情瞬间占据整个心房,白妍还在往下说:「师兄,小江受伤那么重……他会死的……我不想让他死……」

叶青城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住欲一掌拍醒她的冲动,他瞪圆一双眼睛,狠狠地骂:「滚他妈的小江!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如此念念不忘?他杀了你爹,杀了你亲生父亲,你居然还帮他说话,还想去救他,你被鬼迷住了心窍了是不是!」

白妍一双眼睛全是泪光,声音已然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师兄……」

叶青城气得一掌拍在床上,白妍在这时毅然转身离开,叶青城难以置信地看她走离的身影,目眦欲裂。

气到理智尽失,等到叶青城清醒过来时,发现他从来都是放在心底疼惜爱护的小师妹光着身子躺在自己身下,早已经哭哑了声音哭肿了眼睛。

顿时涌上的悔恨与愧疚只在心里停留片刻,便又逐渐散去,不论如何,他终于得到了,不是吗?

从此以后,加倍爱她呵护她,用一辈子弥补她。

夜深人静时,黑云遮月,天下一片苍寂,守在地牢外的人东倒西歪躺在地上,数名黑衣人站在气息微弱的小江跟前,先轻手轻脚抱起他,随后迅速把一名不论外形还是穿着都完全一样的人放在小江躺过的地方。

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黑衣人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地牢里,另一个小江同样奄奄一息的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翌日便是周墨潭的大喜之日,新娘迎过门拜完堂之后,不是送入洞房,而是与来喝喜酒的众武林中人一道来到比武台前,观看恶人小江受刑。

一身黑臭血腥的小江被绑在木杆上,身子垂软,一声不吭,似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下面堆满干柴,周炎高坐于上,满意地看一眼身旁的新人,抬头看日头高照,时辰已到,他手一抬,便立刻有人在木柴上浇上油,等他把手放下,点燃的火把便丢进了柴火堆中。

新娘的盖头已经揭下,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禁微惊地把鼻嘴捂住,一身红衣玉树临风的周墨潭伸手轻拍她的背,似在无声劝慰。

任鹏飞隐于角落,看台下众人各色各样的神情,有同情有不屑有看好戏也有不以为然,却不知他自己,是何种面目?任鹏飞从头到尾没看一眼台上的人,在火把人完全覆没时,转身离去。

等台上的人烧成一堆灰炭,台下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时,白妍披头散发跑到台下,哭得肝肠寸断,直至哭昏过去,默默立于她身后的叶青城才上前把她抱回去。

清风拂过,吹起没来得及收拾的尘灰,吹散在四处,似是谁在无声叹息,不过是一场闹剧。

渡厄城——

一辆马车停在一座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宅邸前,早守在外头的下人正要上前去迎接,马车上的人早迫不及待地冲下来,还未等人看清,人已经消失在门外,只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等这道不掩芳华的倩影匆匆出现在一间小屋外头时,见她的人都低头恭敬地轻唤一声:「华夫人。」

「人呢?」

「在屋内,还在昏睡。」

随即门口吱呀一声打开,风韵犹存的妇人走入屋中,笔直朝床边走去,先是去看床上人的长相,洗净之后的脸,竟与她有七八分像,手顿时颤抖不已。好不容易才稳住心跳,她向旁人示意,立即有人上前把昏睡的人上衣解开,小心翼翼把人翻过来背对他们,一身大小不一的伤疤,看得妇人双目微红。

「肩胛下三寸……」

夫人默默喃念,用手仔细比对,随后拿出一个小瓷瓶,在背上比出来的地方倒出瓶中的液体,用丝巾轻擦几下,很快,一个莲花形的红色胎记逐渐浮现。

夫人看着这个胎记,再忍不住扑在他的身上用力哭泣。

「娘的儿呀,娘终于找到你了!」

再看孩子一身的伤以及苍白如纸的脸色,妇人心如刀割,她咬牙用力道:「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治好他,一定要治好他!」

在二月雨水最丰足的时候,一辆马车在清雨迷蒙中缓缓驶来,穿过长长的青石板甬道。甬道的最深处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城楼,城楼的九米高大门之上,被雨水浸湿的黑底「渡厄城」三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

当下人敲响书房的门时,任鹏飞正与手下在屋内商谈城中的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

若有要事向手下交代时,任鹏飞向来会嘱咐下人如无必要,不可前来打扰,现在事情正谈到紧要处却被生生打断,再如何小心谨慎的敲门声也同样引来任鹏飞的不悦。

任鹏飞压低声音,隔着门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的声音格外小心翼翼,「城主,有人求见。」

任鹏飞不由凝神:「什么人?」

身为中原第一城的城主,每日来求见于他的人络绎不绝,除非必要,否则他不会亲自去接待,不然光是接待这一事就能把他累死。而守在书房外头的下人,不但值得信任,且跟在他身边基本都有五六个年头以上,熟知他的每个习惯,知道若非来客身分显赫或比较重要,就不要来通知他,让管事的人随便去应付一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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