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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下——by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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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过意外,训练有素的军队竟出现短暂的停顿,若不是从大火之中跑出来的人伤势太重腿脚实在不便,这样的一个停顿,足以令一名武林高手自数千人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因此,当这个从大火之中跑出来的人好不容易用剑支撑身体站起来时,已经回过神来的军队已经按部就班地用手中武器指向这个人——天罗地网,逃无可逃。

然,这个好不容易从大火之中逃出来的人,睥睨眼前的一切,狂妄地大笑,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重重敲在每一个人心上,更让包围住他的士兵额上冒出一颗颗冷汗。

纵然一身是伤狼狈不堪,纵然连身子都站不稳,可他眼角之间的冷漠与无畏,足以使人心生恐惧,退避三舍。

没有人知道,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任鹏飞在这个人冲出大火的那一刻,已经握住弯刀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无畏的男人吸引,根本没有预料到还会有人能够冲进这个铜墙铁壁一般的军队之中,奔向被包围在其中的那个眉眼尽是洒脱的男人——

「鹏飞!」

他的意外出现,令一些人慌了手脚,自后方射出的箭如雨,直逼他的后背。任鹏飞还未来得及避开,人已经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开,只听耳边叮叮当当数声,再睁眼一瞧,朝他射来的箭全被打在地上,有大半还是断的。

连眨眼的停顿都不曾,下一刻任鹏飞便把靠在他身旁的人紧紧抱住。

正疲惫地喘着粗气的人一愕:「鹏飞?」

任鹏飞拉住他没有握剑的另一只手,站直身子,握紧手中的刀柄,与他一起面对前方的敌人,淡淡地笑道:「我知道你想死……聂颖,我陪你……」

「鹏……飞……」

听到身后的人不可思议的声音,任鹏飞转过身去,目不转睛把他的容貌刻在心底,温柔地笑道:「聂颖,这一次,我不会再转身弃你不顾。」用力握紧他的手,「我陪你,只要你还需要我的一刻,我都陪你,即便是阴曹地府。」

江颖愣了半晌,傻了半晌,最后笑了,火光之中,他深邃的眼中似有什么在晶莹发亮。

一起面对,手牵手,肩并肩,纵然面前便是死亡,也一起面对,不再有猜疑,也不再有退缩,笑着面对。

他们相视而笑,因为前方,有他们的无怨无悔。

大门被逐渐掩上,昏黄的烛火于阴暗的屋中摇曳,隋也向屋中走去,终在窗前见到沉浸于阴影之中,背对他而立的人。

隋也跪下,「太子爷。」

这人头也不回,「隋也,你怎么来了?」

「太子爷,隋也来求您一件事。」

看向窗外的人动了一下,却仍未转身,「什么事?」

隋也咬牙,这人忽而低低地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事——隋也,如果我说,不行呢?」

隋也一脸绝然,「那么隋也唯有一死。」

「你威胁我?」这人冷笑。

「不。」隋也合上双眼,「是隋也无颜再苟活于这世上。」

这人一掌打在窗台上,恨恨道:「隋也,你四岁便被带到我身边,我们从小便在一起,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练功……我从来没拿你当属下而是兄弟,比亲兄弟还甚,你如今,便是这么回报于我?」

隋也睁开眼,看着这人,慢慢地跪趴下去,头点地,「太子爷,隋也从未背叛过您,也从未求过您任何事情,今日一事,隋也愿以性命相抵,求太子爷网开一面,饶他们不死!」

「隋也!」

这人震怒,猛然回过身,烛火昏黄,眉目不甚清晰,却仍依稀看出俊秀面容,竟是当初点苍山上露过一面的周炎之子,周墨潭!只见他深呼吸几次,似思及什么,手摸上腮边,未几,缓缓撕下一张面皮,露出比方才俊秀的容貌更英武霸气的脸庞。

「隋也,抬起头来看我!」

隋也顿了下,方才慢慢抬头,看着眼前这许久不曾见过的脸,心中一凛,「太子爷……」

太子上前几步,坐到一张围椅上,目光冷然的看着地上之人,「父亲一定要我做出成绩荣返京城,你却让我放了他们,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隋也目光一黯,默默低头。

太子握紧拳头,思虑半晌,沉声道:「我知道任鹏飞待你恩重如山,你出卖他的消息以及城中诸事已是不仁不义,若再见死不救,只怕真让我痛失一位得力干将。要我答应你也可以,只是,你必须立誓,从此与任家人断绝往来,永不再见!」

「谢太子殿下。」

隋也朝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谁在深夜敲门,震碎夜晚的宁静,一声盖过一声,吵得人不能安宁。

任程飞翻身而起,抚着发疼的脑袋坐了一阵,才起身披衣开门出去,却看见睡在隔壁的青青与哑姑也站在门外。

「吵醒你们了?」任程飞对她们笑,脸上难掩半夜被吵醒的烦躁,「也不知是谁,半夜扰人清梦,别怕,叔叔这就去开门看个究竟。」

害怕稍有不慎被人泄露行踪,这间小小的民宅之中,连一名伺候的下人都无,环境与渡厄城相比简陋不堪先不说,日常作息都得自理,一开始任程飞很不习惯,可看年纪不大的青青都一脸安然,想到如今的处境,也硬是按捺了下来。

任程飞提脚要走,青青忽尔脆生生地道:「程飞叔叔,莫气,也许是爹爹来了。」

任程飞错愕地侧身看向青青,心念意转之间,视线已经落在大门上。

短短一个月时间,风云变幻,江湖中人重新选立新盟主,太子班师回朝,渡厄城也易了主人,而任鹏飞和江颖,则不知去向。

在得知渡厄城改名易主的时候,任程飞慢慢地想通了一些事情:想通渡厄城早已被朝廷窥视;想通兄长的用心良苦,收回城主令,是不想让败家子的罪名落于自己头上;也想通兄长最后的弧注一掷,宁愿让渡厄城毁在自己手上,也不要让人夺了去……

可是最终,渡厄城还是落入了别人手中。

甘掌柜告诉任程飞,太子奉命缉拿钦犯江颖的那一天,任鹏飞也出现了,最后连同江颖一起陷入大火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任大城主因涉嫌勾结乱党江颖,其名下包括渡厄城在内所有财产皆被充公,所有商号和家宅皆被封存和没收,目前暂时由朝廷派下来的人监管。

若不是任程飞带着青青逃得快,恐怕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任程飞不相信兄长已经死了,青青也不相信,他们不顾甘掌柜的劝说,执意留在这个小小的民宅之中,不肯离开赶赴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他们都在等,等他们最亲的亲人出现。

可等的越久,希望越渺茫。青青越发的沉默寡言,任程飞越发的容易失神,可终于有一天,大门于深夜被人重重敲响——

真的是他们在等的那个人吗?

任程飞难掩激动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紧张得甚至忘了小心谨慎,忘了甘掌柜一再告诫他们,不能随意给人打开门。

于是大门开启,看见伫在外面的隋也时,任程飞愣了。

借着夜色,看着自己陪伴了多年的人,隋也张唇正欲说什么,已被任程飞一掌把脸打偏!

「你还有脸出现!」

任程飞不傻,在这段时间,发现隋也的突然消失,想起兄长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再思及朝廷接手渡厄城时是那么迅速顺当,才终于幡然醒悟,为什么隋也总是哄着他去找兄长,是因为他正与朝廷中人里应外合,一步一步架空渡厄城城主的权力!

「我是那么的信任你……」

任程飞红了眼眶,声音已然哽咽,右手高高举起——

「程飞,不可莽撞。」

隋也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上,一人揭开车帘,露出疲惫苍白的面容,任程飞见之一愣,随之噙在眼中的泪花终于落下,再不顾面前这人,朝马车上的人奔去。

「哥!」

除了一身狼狈和憔悴许多,任鹏飞并无什么异样,反倒是他怀中的江颖,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任程飞拭去泪,与兄长合力扶江颖从马车上下来时,眼角瞥去,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任鹏飞告诉他,太子留下了他与江颖的命,只是从此以后,他们不能再顶着原来的名号出现在人前。至于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太子为何会饶他们一命,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隋也在为他们求情。

说完后,任鹏飞看着傻坐在椅子上的弟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家无二主,尊无二上,我们不能说隋也他做错了,如今他能鼎力相救,便已让大哥心存感念。」

「哥……」

「程飞,如今大哥,什么都看开了。」

是啊,都看开了,什么都不再争,任鹏飞现在,只想带着昏迷不醒的江颖回万恶谷。

「本就不该出来的。」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江颖身上的血仍不停的自他的嘴角、眼角和鼻孔之中流出,任鹏飞每一次都轻柔的用棉巾为他拭去,一脸茫然和心疼。

时间不等人,找着了他们,收拾好行李第二天马上出发。

任鹏飞与弟弟正要扶江颖上马车,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鹏飞……」

「我在!」

任鹏飞紧紧把他抱住,身子不住的颤抖。

「这……是去……哪儿……」

「我们回万恶谷。」

「万……恶……」费力地睁开眼睛,依稀看见前方某个娇小的身影,思及什么,江颖动了动嘴角,艰难地笑了笑。

青青顿时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鹏飞……我想去……去……江南……」

任鹏飞的声音抖得厉害,「好……好……等你好了,咱们……去江南……」

他微弱地摇头,「不……现在去……」

「聂颖……」

「现在去……」他张嘴,一口血涌了出来,浸红了衣裳,「好么……鹏飞……」

他用尽所有力气扯住他的衣袖,任鹏飞不敢看,也不忍再看,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点头。

「好,咱们去江南……现在就去!」

任鹏飞带着江颖上了马车,去江南。

停在原处的任程飞和青青、哑姑看着马车走远,一点一点消失在他们眼前。

「哑姑姑!」

青青哭着扑到哑姑怀中,用力地喊。

「哑姑姑,带我回万恶谷,我要回去,我要回万恶谷!」

哑姑红着眼抱住她,点了点头。

好几天了,江颖一直没有合上眼睛,任鹏飞让他休息,他摇头,不停地问:「到江南了吗?」

任鹏飞抱紧他,说:「快到了,快到了。」

终于有一天,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一点儿,血也不再流得这么凶,他躺在任鹏飞怀里,突然语句清晰地说道:「鹏飞,我还记得那首词,『庭花香信尚浅,最玉楼先暖。梦觉春衾,江南依旧远。』江南其实并不远,对吗?只是为什么,我总是去不了?」

任鹏飞摸着他的发,轻声问:「为什么想去江南?」

「我想去找你。」

「可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江颖垂下眼帘,静静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去了,心里才不会一直空落落的……」

窗外突然飘进来一片带着水露的花瓣,任鹏飞不经意地揭开帘子,印入眼帘的是细雨迷蒙,是柳条垂岸,是母亲梦中的江南。

任鹏飞低头轻唤:「聂颖,快看,到江南,咱们到江南了——聂颖?聂颖——我们已经到江南了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呀,聂颖——你不是一直想来吗?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为什么不看一眼——最少看一眼啊!」

却最终,只能用尽全部的力量抱紧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

是什么,在悄悄地滑落,一颗一颗打在银色的发丝之上,晶莹透亮,不止不休?

大地无声!

唯有江南的雨,陪着他哭。

——归处——

「哥,你去哪?」

任程飞和哑姑大包小包从外头回来,一见到从屋中走出来的人,赶紧摔下身上的东西,用衣袖胡乱擦拭一把满头的汗,便紧张兮兮地贴到兄长身边。

任鹏飞冲他淡淡地笑笑,伸手用衣袖给他擦汗,「我想去看看他。」

任程飞眉毛一拧,眼睛瞥向他的肚子,没好声气地道:「青青不是再三交代过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宜走动,得尽量待在屋里!」

「没事,我就是去看看。」

「去看看?」一听他这么说,任程飞就更来气,「你哪回不是一去就压根不想出来了!都说了那里寒气重,你不要去,对身子不利。这段日子来为了保住你肚中的孩子,青青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眼看临盆将近了,事情也越发危险,你要再不注意,到时候可是一尸两命!」

任鹏飞看了他两眼,笑弯了唇,「程飞也有教训大哥的一天呢。」

「哥!」

看他仍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任程飞气得几乎跳脚。

「程飞叔叔,就让爹去吧。」

不知何时,青青已倚在门外,还不及他们的腰身高,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冷冷地道:「不让爹去看,他就肯定心神不宁,心情不佳也是会影响身体的,你若不放心就陪他去,算准时辰回来便好。」

再看程飞,仍旧鼓着嘴,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了。

青青走过来,把一件背面镶着厚厚皮毛的斗篷递到任鹏飞面前,仔细交代道:「爹拿着这个,进了里面就披上,注意些不要受寒。」

看着小小的女儿懂事的模样,任鹏飞有些心疼地想摸摸她的脸蛋,她却已经转身回屋了,他只能对着她的身影轻叹一声。

任鹏飞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任程飞一脚蹭一脚地跟着后面,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忽然噗哧一笑。

「哥,你笑什么?」再大的脾气也抵制不住涌上心头的好奇心,任程飞蹭到兄长身边,睁着一双大眼问。

任鹏飞低头看他,伸手在他脸上摸摸,笑道:「一物克一物,在青青面前,也有你反驳不得的时候。」

「才不是!」任程飞顿时挺起胸膛,「青青年龄小,我又是长辈,当然得让着她!」说完,想起什么,气又蔫了回去,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意思就是说不过她啦!任鹏飞好笑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不再说话。

走了将近三里路,来到一处山壁前,两个人一停,任程飞不敢让兄长劳碌,自己则熟门熟路地上前,踮着脚拉长手在山壁上摸来摸去,摸上一块微凹进去的石头,吃力一按,只听远处有什么轰隆作响,随后两人转了个方向,又走了几十丈,走进山雾浓重的林子里,停在一处被灌木杂草掩盖的地方前,同样是任程飞上前,随手挥了一下压下杂草,便看见前方有一个黑黝黝的山洞。

等任程飞回过头时,任鹏飞已经自动自发地披上了夹绒的斗篷,但任程飞仍不怎么放心地上前拉扯宽大的斗篷,直至把兄长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才满意地收手,引来任鹏飞无奈地一瞥。

任程飞如此小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把准备好的蜡烛一点,一走进洞口,扑面而来的便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冷气,越是深入,这股气息便越发冰冷刺骨,任程飞现在内力不错能撑得住,可任鹏飞就不行,更何况他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体力大不如前,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冻昏在里头。

两个人摸着冰冷的洞壁一直向前,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撞上一处洞壁,看起来是死路,可不知道任程飞摸黑又捣鼓了什么东西,原来挡住他们前路较为平滑的洞壁竟缓缓向旁边移动,眼前一片通亮,蜡烛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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