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骎的心口突然疼了一下,他有点不敢看江城子。
他从来没有牺牲过,那时候为了留住江城子顺口就说会留在国内,还象征性地说了一下自己会考哪间学校。其实他并没有这个打算,就在刚刚,他还在跟美国的那边认识的一个学长邮件联系。他现在已经是保送状态,本来是不用再去学校了,但是为了先瞒住江城子,还是每天跟男生一块上下学,他是觉得现在暂时有点舍不得,但等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必须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黏黏糊糊的,而且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分手也是他胡骎提,江城子哪有资格未经他同意就甩手走人啊。
可现在江城子垂着头在面前说着“不能让你的牺牲白费”的坚定模样,还有那又红起来的脸,他就觉得疼得像是被忽然扎了一刀。
他惊慌地定了定神,然后抬着江城子的下巴亲了男生的嘴唇一下,这温馨的举动让江城子开心起来,也没有再想以后该干什么这种事了。
“去洗个澡赶快来睡吧,明天你不是要赶早自习。”
江城子乐呼呼的,就听话地去洗澡了。
胡骎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莫珊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她有个室友,但是对方今晚没有回来。
她对面坐着那两个男人,虽然不像在酒吧里胡闹的地痞,但是一看也知道不是好人。
“你哥是江城子吧。”对方开口道。
莫珊没说话。
“行,你现在可以充分使用‘保持沉默’的权利,等你不想用了还得求我们。”其中一个带着嘲讽语气说。
“我们知道你哥是江城子,而且我们确实想利用这点,这不才来找你的嘛,是这样的,我们老大以后可能会想找你帮忙,而这些忙大抵也是跟你哥有关的,就先来跟你打个招呼,这是礼貌问题不是嘛,你也别对我们太抱有敌意,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个女孩子。”
莫珊仍旧不吭一声,只是用眼睛瞪着对方。
“你看,你这姑娘就不听话嘛,叫你别有敌意不是,你眼睛那么大,要挖出来了肯定不好了是吧。”
莫珊瑟缩了一下,垂下了眼睛。
“这不就对了,你看,不咄咄逼人的模样很漂亮嘛,你这样的去我们老大的俱乐部就数牌最亮的了,好吧好吧,我就不废话了,就是今天的事你也别跟人说,我们以后还要秘密合作,如果呢,你一个不小心把事说出去了,特别还是跟你哥说了,我们就不好办了,你今天是不是还在上班的地方给我们小弟骚扰了?你看,我们小弟很喜欢你的,不止他们,我想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你的,哦除了像你哥那样喜欢给人干的就算了,你别瞪我啊,你看我们对你哥是很了解的啊,所以呢,你就安分守己点,我们也不会让你做违法犯罪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想寻个机会除掉你哥的干爹,你别惊讶别惊讶,我们还犯不着整江城子那种小人物的,喏,事情就这样,打个招呼而已,以后见面就别再保持沉默就行了,哎你看我一气说了那么多话,能给我倒杯水么?”
莫珊咬着牙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对方。
那人边喝水边说“说起来你那个室友还是我们俱乐部的妞呢,你觉着她对你挺好的是吧,还热睡前牛奶给你喝,但那东西下了药的,你睡死了之后她还给你照了点照片”那人顿了顿,朝站着开始发抖的莫珊抬起头来“照片我就不给你看了吧。”说完笑了笑。
第26章:他怎么会食言呢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往前行进了几天,直到白幼宁再度被捕的消息传来。
那时候江城子正在上课,只好匆匆请了个假,经过胡骎班门口的时候他还往里看了一眼,胡骎正处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课。他犹豫了一下,想着先去把事情搞清楚再通知胡骎吧,便心急火燎地赶到警察局,而得到的答案是“运输毒品”的罪名。
就算这已经是早已知晓的,江城子还是忍不住欷歔。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去见了白幼宁。
被警察领着,通过安静的通道,然后门被推开。白幼宁在接见室安静地坐着,江城子进来的时候,他抬起头,那张脸跟平时一样,仍旧淡漠疏离,这次在见到江城子的时候,以往眼神里蓦然跳动的光亮也消失了。
“白叔,是真的吗?”
江城子想,他终于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不是。”白幼宁却回答得十分迅速,他注视着面前的少年,这个他护着念着很多年的少年,他对他的感情已经深厚到当他听到这种充满不信任的质问时,已经觉得不太疼得起来了。
江城子没有再说话,他坐在原地,呼吸跟着急促起来,他想大声问:那为什么你现在坐在这呢?!为什么你被警察截下的货箱里发现了海洛因呢?!那些同样装着海洛因的箱子在我眼前运走了多少?!如果你不是、如果你不是……那我应该相信谁呢?
可他问不出口,白幼宁是他父兄一样的长者,哪怕从没有将他视为如莫珊一般亲近的亲人,但是这男人他敬重了多年,这男人有一张让他不敢开口不忍开口的清淡的脸。
他们长久地沉默,江城子一直试图开口说些什么,诀别也好敷衍也罢,他直觉对面的白幼宁是等待着他的答复的。这个男人太强势了,他只给他两个字的回答,就不再做其他辩白,信不信由你的模样,越是这样,江城子越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本来就是心性直率的少年,这些天在眼前绕来绕去的事情已经快要把他逼疯,像在血管里突突跳动的致命害虫,等着爆炸,血肉模糊的那种。
这时候有个警察走了进来,帽檐压很低,默默地站在接见室门口,白幼宁看了他一眼,就站起了身,在经过江城子身边时他停了下来。
“阿江,你刚跟胡骎在一块的时候,我手上很多笔运输出了状况,而那些单子的交易记录大都由你负责,我从没怀疑过你。如果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白叔,七天之后的傍晚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
江城子坐在接见室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坐了很久。
而白幼宁再也没有出现过,事实上当所有警察都以为他被从接见室领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江城子把自己的笔记本拿给个做黑客的朋友看了,那人说,电脑上某个加密文件被攻破过,只是事后掩饰的好,没被发现。
江城子就想,那个人的确掩饰的好。
江城子没有再回他跟胡骎的那个家,他准备先藏几天,然后跟白叔见面,告诉白叔他信他,还有对不起。他也不准备继续混黑道了,他想继续读书,几个月以后高考,就算不跟胡骎在一块,他也要考那所学校。
他想起前几天晚上胡骎让他去洗澡然后早点睡,但是最后胡骎还是把他压床上做了很久,那种画面直到现在都能清晰浮现在眼前,他觉得从没这么耻辱过。
他想起胡骎跟他说过的唯一一次“喜欢你”,是在那个有台风的晚上,闪电把胡骎的脸照亮,又迷人又危险。
他想起最初的那条死胡同,火烧云红透天边,那时候胡骎倒在他脚边,青紫的脸颊扬起来,用朦胧无害的眼神望着他。
他能够想起所有来,巨细无遗,胡骎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
但是为什么都变成谎言了呢?胡骎一直打算报复他么?因为自不量力的小混混在死胡同里的那顿对着公子哥的痛殴?哦当然不是,胡骎做这些只是为了搞垮白幼宁,但是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的,为什么要跟自己上床呢?
江城子蜷缩在临时找来的地下室里,这里阴冷潮湿,他只敢晚上出去买食物,上一次出去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打听他的下落。
连屋主都不知道这个废弃很久的地下室住着个人。
他没有联系莫珊没有联系任何人,他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万分警觉,害怕自己不小心又出卖了白幼宁。
但是那些在闭塞空间里的夜晚他总是被各种各样关于胡骎的疑问纠缠,他想问一问胡骎,就这么看着胡骎的眼睛,问一问。
所以在跟白幼宁约定见面的那天,他决定去见胡骎最后一面。
胡骎跟胡简章在一块,父子俩坐在本宅的花园里。这正是下午茶的时间。
胡简章翻着报纸,面前的雕花圆桌上摆了咖啡和精致的意大利甜点,春天午后的阳光和煦明亮,鸟虫的啼鸣隐隐约约又可爱伶俐。
“这次做的不错。”胡简章浏览着报纸说。
胡骎知道这是父亲唯一的夸奖了,事实上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渴望得到这个男人的赞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城子。
他知道对方大概已经了解事情的原委。白幼宁逃掉了,据说在他逃掉之前见的人是江城子,那么那老狐狸应该给这懵懂的少年提了醒。他那天回家没有看到江城子,就知道以后都不会再看到了。江城子走的大概很急,只带了点重要的东西,现在那屋子里还有一大堆对方的所有品,还闻得见那少年身上清新得横冲直撞的气味。
胡骎觉得再在那样的屋子里住着很没意思,就搬回了本宅。
他现在也不用再为了瞒住某个人而准时准点地去那所没什么水准的公立学校,装好学生本就应该是那个人的长项,明明是从小在街上摸爬滚打的小混混,还总在学校里粉饰太平,背着双肩包套着校服就真以为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就连在床上,都要强撑着不出声,叫起来却比任何荡妇都勾人,腿张开的模样,真应该让他自己看看。
胡骎想着这些,觉得喉咙紧起来,他扯了扯本就很宽松的居家服的衣领。
“对了,跟你住一块的那个白幼宁的干儿子呢?”坐在对面的胡简章突然漫不经心地问。
“没见过了,已经没他什么事了。”胡骎同样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是白幼宁的二把手,你不怕他反扑?”
“他现在还恨着白幼宁呢,不会的。”胡骎忍不住隐瞒了父亲,实际上自从事发之后,他就一直在忍不住做着袒护江城子的事。白幼宁逃掉后本来警方是要审问跟他见了最后一面的江城子的,这事胡骎给挡下来了。池远在找江城子,来问过他,其实以他对江城子的了解,要找到不难,但是胡骎拒绝了池远,说江城子自此该跟白幼宁的事没关系了,而白幼宁这一跑,池远自然能独揽尧城的生意,他们胡家要除掉的,白幼宁身后的那名政客也顺利倒台,他问池远:“你还找江城子麻烦干什么?”池远却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你的事完了,我的事还没呢,不过你不管那个小混混了就别食言,我可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能食什么言呢?他在尧城想做的事都已经完成了,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到隔着太平洋的另一个国家,他怎么会食言呢。
不管池远要对江城子做什么,那都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这时候,胡家的老管家来到花园,对着胡骎声音缓沉地说:“少爷,江城子在门外,要见您。”
他不会再跟这个城市有任何瓜葛。就算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他有一阵无以名状的恍惚。
第27章:最蠢的就是相信你
胡家的门卫把铁艺大门打开,江城子站在原地,看着胡骎从里面走出来。
胡骎今天穿着那套米色的家居服,松垮的领口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江城子很熟悉那件衣服的手感,他甚至有想上前去摸一摸的冲动。
“有事吗?”胡骎站定在他面前,那是一个非常适度的距离。
“别跟我绕弯子了,胡骎。”他疲惫极了,连日来缺乏日光和食物的生活在透支他的体力,而伴随体力丧失的还有见到胡骎时那一瞬间的热切。
“好吧,你最近怎么样?”胡骎选择问问看,他其实蛮想知道江城子的现状,都到结局了,好歹诚实一回吧。
“不怎么样,”江城子语气平缓,“最近一直有人在找我,我想这大概跟你无关吧。”
“嗯,的确跟我无关。”
“那么,”江城子顿了顿,胡骎看见他深吸了口气,像要储备气力:“什么是跟你有关的呢?”
胡骎的脑海里开始回放那些他做起来理所当然却直接伤害到江城子的事,他控制着自己,像陈列清单一样说着:“最开始的时候,我动过你的电脑,那里面有一些警察需要的资料,所以白幼宁的码头才会遭到那么多次突击检查。后来白幼宁似乎发觉了,就没再让你接那些单子,想通过查处走私来揪住白幼宁的方法失效,而且白幼宁在走私这事上做了很多工作,轻易逮不了他,后来我就想,不如换个方向吧。正好这时候池远回来了,我就给了他些捷径,他在尧城重新稳住了脚,想吞并白幼宁,这其中我也帮着使了力,其实这期间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但是好像我还挺喜欢你的,就没跟你分手,之后的你应该猜得出来。白幼宁第一次被抓的时候他丢了一批货,那批货是池远抢的,但是证明那批货是白幼宁的证据不足,就让白幼宁脱困了,后来找到证据了,白幼宁就又被抓了,哦对了,那时候海洛因池远已经给放进去了。”
胡骎看着江城子,对方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就在胡骎想转身走人的时候,江城子脚边的地面突然落了两滴水。
那轻巧的液体在地面上洇开来,变成有些脏的深色,胡骎一瞬间不能动弹。
“你是在报复我吧,是在报复我对吧?”江城子仍旧低着头,肩膀却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什么?”
“我当初找人围殴你,你受不得这种气吧?所以想报复我对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至于为了那种事费工夫报复你?”
“……”
“不要开玩笑了,你还真当自己有那分量?”
“……”
“我只是觉得,会咬人的兔子玩起来也不错,仅此而已。”
胡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给出这些解释的,就像他不知道现在胸腔里冲撞的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他现在觉得很混乱,他非常想要抬起江城子的下巴,就像他总是在做的那样,看看这个家伙到底哭成了什么样,他说不定还会吻他,抱着突然而来的想要安慰对方的情绪,就像他总是在做的那样。
但是他没有,他也不能,这种还没搞清的情绪无疑是有害的,最该做的,就是阻止本能然后预备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
“胡骎,我真心喜欢过你……”很久之后,江城子低着的脑袋,轻声仿佛呢喃地说。
胡骎觉得那些冲撞变成了爆炸,他的胸口像裂了一样地疼起来。
“就算你不是真心的,但我真心过。”
“我长那么大,很少有人喜欢我,让我觉得我被真实地喜欢着并且在这操蛋的世上能够有所依靠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
“谁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呢……”
“我江城子蠢了一辈子……”
他慢慢抬起头来,胡骎从未见过他那么伤心的模样,他的脸上全是眼泪,他脆弱得就像一把会哗哗流掉的水,他的眉毛渐渐蹙起来,他终于有了不同于死灰般的表情。
“我蠢了一辈子,最蠢的就是相信你。”
那个人不哭了,他的眼里是凝固起来的愤怒和仇恨,然后他再没有看自己,转身离开了。
胡骎总觉得,那时候他应该是没意识的,陌生的痛感将他折磨得好像一根粉碎的朽木,他该是没意识的,但是他一直记得,记得江城子逐渐在视野里消失的背影。
江城子在傍晚来到了那间中药铺。
他曾经在这铺子的地下室里呆过几年,为了给白幼宁炼药玉,没有比这地方更安全更隐秘的了,而知道这地方的人除了那些医生,就只有自己和白幼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