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胡骎诈尸一样瞪着的眼睛,实在是那纱布包得太惊悚了。
“你……还好吧?”
“你说呢?”
这真是没创意的对白……
没等江城子开口,胡骎摇摇晃晃地撑着床头坐起来:“你是白痴吧?”
“哈?”
迎着江城子惊疑不定的目光,胡骎寻找着各种支撑点,愤怒地靠近他。
“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吹落的窗玻璃,那玩意儿差点砸死你!如果我晚一步,你就直接死在我面前了你知道吗!”
“……”江城子迟疑着摸了一下后颈,他不太记得当时的情景了,只觉得眼下脑浆在头壳里还没安稳下来,可见那是场多恐怖的台风。
“你可不可以稍微有点脑子,就算要死也别他妈死在我面前啊!!”
“呃,我也……”
“你也什么?没想到?还是不在乎?那我怎么想你也不在乎咯?被我告白间接导致意外死亡,呵,那么荒唐事你认为我能接受?!”
“对不住……”江城子动了动嘴唇,他被胡骎的怒气煞得有点懵,但是知道如果不是对方的话,说不定自己就真的要创造台风死伤的第一案了。
江城子毛茸茸的脑袋垂在胡骎面前,在那句要命的可怜兮兮的“对不住”出口以后,胡骎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
江城子鼓足勇气,慢慢抬起头,眼神闪躲半天,才不坚定地直视了胡骎:“对不住了胡骎,我为所有的事道歉。”
那酸软地收缩起来的心脏又缓慢地松弛开来,在胸腔里像是化成了一汪奇怪的温热,胡骎无法面对那双真诚愧疚的眼睛,想也没想就说:“算了,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逼你的话,你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冲出去。”
“江城子,你吓死我了。”
“以后别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咱们做兄弟吧,只做兄弟。”
头似乎又开始晕了,江城子愣愣地,对面的男生神色痛苦,但明明在这之前一直都是毫不踌躇的笑容啊,那张在雷光下满脸享受的又魅惑又可怕的年轻的脸,现在这幅样子,未免太可笑了。
而且,为什么“只做兄弟”这种话,让他有点无法接受?
胡骎停下来,结果看到江城子仰着脸看他,一脸别扭的困惑,刚刚断掉的某根神经“啪”地接回去了,他在干什么?只不过一场台风就打乱计划也太离谱了,就这么撇清关系,那之前的功夫都白花了?操,还真是神经错乱了。于是他低下脸,离那张朝他仰起的脸只有一段接吻前的距离。
“别这么看着我。”
“啊?”
“江城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话?”
“啊,明、明白啊,不就是……做兄弟嘛……”
“真想做兄弟,就不要再那样看我。”
“啊?”
胡骎没有再回话,而是俯下身,瞬间违背了他在片刻之前许下的承诺。
气息辗转之间,只听得见男生黯淡的声音:“我会很想吻你。”
飘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房间,苍白的墙壁撑起一方虚弱的幻境,那里面装了怦怦跳动的心和甜蜜的嘴唇,胡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发出叹息,这根本无法惊醒沉溺在又一次貌似深情的热吻中的江城子,这个有点瘦削却带着多处江湖气伤疤的男生,他的手腕从病号服袖口伸出来,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胡骎衣摆。
然后加重手指力道,把所有依托都绞了上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也就十几个小时,台风过后的狼藉还没清理完毕,那个新路口就敞敞亮亮地朝他打开了。
江城子想着,然后有点不自在地看着胡骎笨拙地在一旁削苹果,那家伙自己都包扎得像个木乃伊,还积极地要来照顾他。
“不然,还是我来吧,我的胳膊比你灵活多了。”
胡骎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呆着。”
江城子撇撇嘴,也就安静下来了,只是眼睛一直乱瞟,面前的这个家伙本来是他最看不惯的,但是怎么就头碰头凑一块了?凑一块也就算了……为什么,变成这种关系了?
以前好像也碰到过同性恋,好像还是某个高中的老师,当时怎么会扯上关系的?似乎是顺便帮了那个男人一把吧,当时对方被痛殴在小巷子里,自己从附近的夜场出来透口气,看那情景搞不好会打死人,就过去问了,正好是几个有眼色的小混混,也认得江二,竟然还老老实实坦白,说是收了雇金,要教训这个同性恋,惹谁不好,去惹了林家的小少爷,据说还被判了猥亵未成年人。听到这的时候,江城子反感地皱了眉,但低眼便看到,那个高中老师嘴边极其自嘲的冷笑,混在血肉模糊里的五官弧度,看上去非常痛苦。
那一瞬间突然敏锐起来的江城子,直觉这不是个该被权势弄死在小巷子的人,即使是有点匪夷所思的同性恋,那个男人的气质也没被折损。随后他随意几句,就让那几个本来就跟高中老师无冤无仇,又急于在道上立足的小混混捡了献殷勤的机会,最终还搭了把手,把那离奄奄一息只有一步的男人扶上车。这一页就此翻过去了,也许那男人的命运自此改变,不过这跟江城子不会有太大关系,那男人停留在少年脑海中的,只是一个冠着同志身份的并不坏的印象。
虽说不坏,但把这种印象套在自己身上,江城子还是有点别扭,他从小就缺管教,后来又遇到白幼宁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人,本身就对些稀奇事不是太在意,当然不能否认这是另一种反应迟钝而已。只是接受同志安在自己身上,比接受安在胡骎这种看上去跟恶心变态扯不上关系的美少年身上相比,果然还是有点困难的。
胡骎削好了苹果,看江城子在一边发呆,就恶作剧心起,凑过去接吻。
第三次触碰的嘴唇,带着还不到熟悉却已经完全不陌生的触感和温度,它们与自己的相贴,有一秒钟条件反射的抗拒,但立刻平息下来了。
江城子从来没有过,如此明晰而沉溺地了解到,接吻是饱含感情而且炽热事。不单单是摩擦引起生理欲望,也不是约会步骤一样单薄的行为。
他稍稍有些晕眩,有一朵暖色的魅惑的蘑菇云无声地爆炸在脑海中。
就算有个念头闪过去又迅速沉没:他想确认胡骎是否也有这么一朵蘑菇云。
胡骎在这个吻里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瞟着窗外。
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第10章: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夏天过去就意味着很多事情要在这时候改变,比如说——
搬家、月考、或者出柜。当然了,这其中确实有跟换季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事儿。
莫珊试着把箱子放到柜顶,但是先天条件果然是很重要的,江城子走过来,一伸手,就听见箱子稳妥地碰到墙壁,整整齐齐地码在柜子上了。
“小矮子。”
“嘁。”莫珊做个鬼脸,又转身去整理其他行李,边弄边问江城子“白叔最近找你没?”
“白叔?没有啊,是哦,很久没见他了,他身体还好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了33岁他基本属于刀枪不入了好不。”
“哈,也是,话说我他妈比千年人参还强哈。”
莫珊顿了顿,“是啊,小怪胎。”她说,“不过白叔更怪胎。”
“你们在说什么呢?”胡骎抱了个Hello Kitty的大箱子,从门外左躲右闪地挪进来,彭地将箱子丢在一堆横七竖八的行李中间。“啊啊啊啊!!!”这直接引起了莫珊的尖叫“那是日本限量的啊啊啊啊!!!!!”
胡骎坏笑着撇撇嘴,“这就是我做劳工的代价。”然后转过头来对江城子挤挤眼,后者淡定地无视了他。
莫珊没管两人的眉目传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箱子上,对着粉红壳子又吹又擦,一边愤恨的说:“胡骎我要杀了你。”
“不行啊,我死了你哥怎么办。”
“错了,我打算跟莫珊一起手刃你。”
“你丫打算谋杀亲夫?”
这话一出口,江城子立刻怔在当场,莫珊也愣住了。
“怎么了,不是吗?”
“……我操,胡骎你胡说什么。”
胡骎慢慢笑起来,耸了耸肩,“怎么了,我现在可是你男朋友啊。”
这本来会是个无聊又轻松的早上,莫珊从学校寝室欢欢喜喜地搬到出租公寓,江城子来帮忙,胡骎理所当然地跟来了,三个早已熟得透烂的人,虽然完全改变了关系体系,也安安稳稳地站在同一屋檐下,插科打诨的话说了不少,但总有定时炸弹埋在后面,彭,就这么血肉模糊了。
“前面路口停车。”莫珊头靠在车玻璃上,终于说了半小时车程里的第一句话。
坐在她旁边的江城子看她一眼,“你不回学校?”搬完家已经是晚上了,这时候离学校宿舍的门禁也差不多了,胡骎回了司机,开了他爹妈派给他上下学用的本田,江城子跟莫珊并排坐在后座,这是准备把莫珊送回学校的,可是“前面路口”是酒吧街入口。
莫珊没回江城子的话,只是把手搁在车门拉手上。
胡骎回了回头:“怎么说,哪儿下?”
“前面路口吧。”江城子叹口气。
车停下来,莫珊什么也不说地下了车,走两步又蹬蹬蹬地回过身来,杵着副驾驶的窗框俯下身。
胡骎淡然地看着她。
“我说胡骎,你是觉得好玩儿呢,还是真的不小心被阉了,只能做断背了?”
胡骎笑出来,看了看后座一脸僵硬的江城子,然后悠哉地开口:“话不能这么说啊……不过要真是不小心成公公了,那也应该是你哥啊。”
“操!说什么呢!”江城子伸手就给了胡骎一拳,捣在下颚骨上。
莫珊面无表情地看着。
胡骎再一次露出了那种灿烂得要命又很危险的笑容,他缓缓揉着下巴,斜眼看着车外的莫珊:“看见没?我现在都不敢跟你哥还手了,还能是好玩儿么?”
莫珊看着他,眼睛里迅速漫起水雾,然后在哭出来之前掉头走开了。
期间没有给她的哥哥愧疚的注视任何回应。
江城子遇见莫珊的时候正在读初二,那时候因为给白幼宁做药玉的缘故,比现在瘦得更多,莫珊后来说,江城子吃的又多还勤于锻炼就不怎么长肉,大概就是因为那几年给白幼宁吸了太多精气了。
每当这时候,江城子就推推莫珊的脑袋,“别胡说。”他说“白叔是我的恩人,别把人说的像黑山老妖似的。”
莫珊就瘪嘴:“那成,白山老妖。”
其实莫珊也受过白幼宁照顾,她跟江城子遇到的时候也是困境重重的时候,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被嗜赌的父亲卖给了性虐俱乐部,正好那间俱乐部正跟白幼宁有瓜葛,江城子带人进去火并,顺带救了这个差点就被生吞活剥的小姑娘,于是男女主角狗血地在腥风血雨的花季相遇了,只不过性格所致,最终只能结为兄妹,做不成情侣。
莫珊把江城子当亲哥哥,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对后来看在江城子面上供养她的白幼宁很不待见。
“那老家伙看你的眼神有问题。”
“我也觉得。”
“哈?”
“你不要总觉得我是榆木脑袋好不,我他妈也是会察言观色的!”
“那行,你察出什么言观出什么色了?”
“我总觉得……白叔喜欢我的校服,他不会是想去上学吧?”
“-_-”
那时候莫珊真想说“那不是想去上学,那是制服控。”
不过她知道说了也没用,以她哥哥的智商,是不会明白的。
只要她看好这个笨蛋哥哥就没问题了。
有一次莫珊被那个卖她的生父找着了,死皮赖脸地缠上来,非要莫珊给他养老,那时候莫珊几岁?刚上高中吧。开始莫珊瞒着江城子,之后来接她放学的江城子和来要钱的生父撞上了,江城子一个控制不住,把那垃圾揍了个半死。然后两兄妹像被什么开关打开了,拼了命地拔足狂奔,直跑到了城郊的水坝那,沿着岸堤一瘸一拐地走着。周围是傍晚归巢的鸦啼,还有芦苇丛里的虫鸣。
莫珊一直记得,她的身体精疲力竭,四肢酸软但是像灌满了什么温热的情绪,使得心脏跳动得异常有力。
她被汗水模糊的视野里,是哥哥一直存在着的瘦长的背影。
那个男孩始终走在她的前面,为她背负所有她恐惧的,她觉得她的人生应该是在遇见江城子的那一刻才开始的,不然她就只会是一个破布娃娃,不晓得会死在哪一条臭水沟里。
而现在,她能得到生日礼物,裙子和糖果,可以上学,甚至可以朝一个高出她两个头的男孩撒娇。
她在绵长的晚风里,安心地走在哥哥的身后,心里想着。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第11章:这才是胡骎
胡骎抬头看了看天,深秋萧索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幕中间轻巧地切割出几块碎布。尧城的夏天燥热异常,但是入秋以后降温就会迅速并且持续性强大,胡骎已经裹了薄围巾,这跟他稍显文弱的气质倒是有些符合,而江城子,这时还是能够光膀子在学校里晃来晃去的装束。
胡骎挥挥手,把身后的司机回了,然后站在球场边等江城子。
江城子照样光着膀子,篮球服在他身上仍旧显得松垮,但是腾挪蹦跳的,并没有让他看起来瘦弱,倒是莫名的有些动如脱兔的潇洒。
场边围了一小圈还舍不得换下夏装的女生,尖叫声吵得冷空气沸腾起来。
这是江城子跟胡骎交往了三个月的时候。
江城子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朝场边的胡骎走过来,突然从旁边叉过来个穿了短裙的女孩子,往江城子手里塞了一罐运动饮料和一只信封,就又转身跑了。
江城子捧着那两样东西,讪讪地抬起头看向胡骎,后者挑挑眉毛。
“这个……不好当面丢吧,我回去在丢行么?”
胡骎看了他一阵,转身干脆地迈步走开。
江城子只有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意外的,在学校里胡骎这种贵公子的人气反倒比不上不良少年江城子,而此类状况直接导致了胡骎挑眉毛的频率,这家伙也是个极其……闷骚的,连迟钝如江城子,都已经发现在胡骎面前收女生的礼物是相当要不得的事儿,但胡骎每次仍旧只字不发,只会摆冷脸和挑眉毛,有一次被江城子碰见他偷看班花递给自己的情书,那小子居然还能淡定地封好信封口,把东西摆回桌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擦着江城子的肩膀走掉了。
江城子说不上来看到这样的胡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窃喜是有一点的,但是因为胡骎吃的醋不够,江城子就稍稍有那么点欲求……不满吧。
所以也只有屁颠屁颠跟上去,也想不起来可以用手里的东西多刺激那个别扭家伙,每次都乖乖扔进垃圾桶。
“嘿,胡骎,你家司机呢?”
追上去以后,胡骎也摆了张不愿开口的脸,江城子只好没话找话。
“我叫廖叔先回去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