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秦川心里发疼,“现在呢?也要兔子做亲人?”
闻捡道:“现在养,告诉兔子,我有亲人。”
这十年里,他一共养死了七只兔子,一个亲人也没得到。闻捡准备让即将到来的这只,告诉已经去阴间的那些只:他现在有亲人了。
第二天没到晌午,韦秦川便拎回来一只雪白的幼兔,两只耳朵小小的粉粉的,听到声音立刻机警地并到一起,尾巴毛茸茸十分可爱。
把它放在地上,小兔子跳了几步,跑到一边欢快地吃草。
闻捡后来又捡回来一只小白猫,跟兔子差不多大,两个小东西过得不错,相安无事不打架。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有燕子飞到他们屋檐下结了巢。白猫在前院疯狂地叫春,它把兔子当成同类,使尽全身解数讨好献殷勤。
原本冷清平静的院子,变得越来越热闹。
尽管有异类的骚扰,这只兔子依然养得非常成功,有下人细心喂水照顾,健康顺利长成了大兔子。
遗憾地,给前七只兔子传信儿的任务,一时半会儿完不成了。
10.
每月十五,郑运会在十八山镇顶峰万山楼会见各副城主和十大堂主,商讨要事。
闻捡刚到无上城的那次没赶上,到了下月十五,韦秦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闻捡淡然道:“左右无事,去看看也罢。”
到了十五那天,他早早结束练功,穿上最喜欢的那身衣裳,乖乖坐好等韦秦川带他出门。
多日不见的风棋初也跟出来,他们一起走进万山楼。
人差不多都到了,按习惯坐在自己位子上。
韦秦川坐在郑运左下首,他身旁是鱼泓奚,郑运右手边坐了江化海和党同,另一位副城主邱书蓝不在城中,位子空了出来。
鱼泓奚一副细瘦高挑的竹竿样,却生得张圆脸,两只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不晓得他在琢磨谁。江化海长得身高体阔、肩宽臂圆、鹰眼方颌,太阳穴微微外膨,内力不俗。党同是老好人,脸上始终笑嘻嘻的,随便拉上谁都能说上半天。几个堂主亦是各有特色。
闻捡观察了一圈,谁也没韦秦川看着顺眼。他学风棋初的样子,静静站在韦秦川身后,对这些人失去了好奇心,索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暗自运功吐纳。
内息运行一周天,闻捡抬起眼睛,外界声音逐渐涌入耳畔,他被面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江化海和鱼泓奚都站着正在吵架,党同时不时插上几句两边搅和。他们手下几个堂主你一言我一语争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蹦到场子中间斗个你死我活。
闻捡睁大眼睛。之前看他们各个深不可测,老谋深算的样子,怎么会到成这个地步,茶杯都摔了几盏。
江化海看上去非常激动,拍桌子吹胡子,鱼泓奚寸土不让,眼睛瞪成小灯笼。闻捡觉得有趣,不动声色看热闹。
他身前,韦秦川安静地坐着,慢悠悠喝茶。郑运低头跟他说话,全当吵架的人不存在。
江化海吵着吵着突然暴怒,手里茶盏朝鱼泓奚扔过来,鱼泓奚随手一摆,那盏茶直奔韦秦川过来。闻捡不及思索,长鞭已经出手——
“啪!”碎片四溅。
他一个箭步,人挡在韦秦川面前,冷冷看着鱼泓奚。怎么可能这么巧,茶杯就冲着韦秦川飞过来?闻捡不加掩饰,杀意澎湃外涌,内力灌入长鞭,鞭尾如灵蛇般不安分地颤动。
在场十数人都看向他,一时安静无语,没想到个头一次进万山楼的侍卫就这么跟副城主对上,架也忘了吵。
鱼泓奚嘿嘿笑了两声,装模作样摇头,一撩衣摆坐下了。他就是看每次吵架韦秦川都不掺和,忍不住想拉他下水。
韦秦川嘴角弯起来,低声道:“没事。”
闻捡狠狠瞪了鱼泓奚一眼,退回韦秦川身后。鱼泓奚探头过来,摇头晃脑道:“你这侍卫做的不错,衷心护主,功力深厚,韦秦川从哪把你找来的……”
闻捡冷哼,站得笔直,懒得看鱼泓奚的大圆脸。
鱼泓奚倒对他产生了兴趣,不停逗他说话,“诶你别学风棋初啊,一个字也不说,当闷葫芦好玩怎么的。”他转头求助,“秦川,你什么喜好啊,底下的人一个两个都不爱说话……”
韦秦川为闻捡解围,“你别烦他,他要再翻脸,我也没办法。”
鱼泓奚无奈缩回去,小声嘀咕个不停。
他是无上城的大掌柜,总管帐目开支,手下一群金算盘,各个能说会道,和韦秦川正好相反。
物以稀为贵,他自然对闻捡和风棋初感到好奇。
11.
鱼泓奚退下去,剩江化海一个人,架也没得吵。
郑运看大家安静下来,开口道:“化海,你的事再商议,不急在这一时。”他转头对韦秦川道:“秦川,你也是,好好准备,我再叫你。”
韦秦川拱手道:“是。”
郑运点了点头,道:“都散了吧”
他站起身,先行离开万山楼。
江化海看郑运走了,立刻朝韦秦川走过来,“秦川,人呢?还没到?”
“正赶来,稍等。”韦秦川话没说完,鱼泓奚插口道:“急死你也没用,人来了会跟着你么?”
江化海立时怒火攻心,头发竖起来。鱼泓奚躲到闻捡身后,“你有本事打他,打他,看你们谁厉害……”
闻捡手一抖,长鞭握在手里,战意冲鱼泓奚扑面而来。
鱼泓奚笑得看不见眼,“我好欣赏你这招呼也不打说动手就动手的气度……”
韦秦川及时道:“闻捡,你先回去。”
闻捡一扯衣摆跳出战圈,转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他巴不得赶快走掉,鱼泓奚这样让人眼眶发紧头皮发麻又不能动手的人,他当真应付不了。
还是韦秦川最好。
出了万山楼,闻捡未作停留,顺着山路往下走。他要回去自家院子里压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山路弯曲陡峭,闻捡边走边看两旁的风景。快到转弯的时候,突然冲上来一个人,神色匆匆,险些撞到闻捡身上。
那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
闻捡摇摇头,擦身经过他,很快把人抛在身后。跟自己没关系的人,他一概不感兴趣。
他没看见那人呆呆站在原地,目光紧盯着他背影,眼中热泪盈盈。
回到宅子里等了好半天,韦秦川没回来。闻捡想了想,索性到下面山镇陈记铺子去买点心。
一来一回用时不短,太阳往西边落下。闻捡走进宅子,下人说,韦秦川已经回来,在后院休息。
闻捡高兴地往里面走,穿过院子,进了主室,正要走进小廊,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水声。
他转过身,几步走到右边耳房,一抬脚“嘭”,踢开了门。
耳房里竟然别有洞天,几乎比主室还要宽大。地面和墙角全部用圆石垒砌,有水流从窗口的竹筒里流进来,在屋子中间低洼处汇成一曲浅池,水面上飘着丝絮样的水雾。
韦秦川只穿了单衣,坐在水中,水面没到肩膀,头发被水汽染湿贴在耳边,脸色有些灰败。
风棋初站在韦秦川身旁,手扶着他肩膀,一条腿半弓着,低头跟他说话。他虽然衣着整齐,但姿势看上去十分暧昧。
闻捡眼睛一下子瞪起来,手扶住腰间长鞭,鞭身嗅到杀意,兴奋得翘首颤动。风棋初身上长剑随即发出嗡嗡的低鸣,他知道闻捡起了动手的念头。
韦秦川低声道:“你下去吧。”
风棋初点头离开清池,不搭不理经过闻捡,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闻捡也不看他,紧盯住韦秦川不放。
韦秦川面容疲惫,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是你让我过来的。”闻捡嘀咕了一声,轻轻走下水,坐到韦秦川身边,“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韦秦川肩膀靠住他,“每隔一段时间,我体内会有些暗伤淤积,要在这化朽石水中疗伤化解。”
闻捡伸手摸池底的白色扁石,手感温热细腻,与寻常的石头确有些不同。“要不要紧,怎么会有暗伤?”
“没什么大事,我习惯了。我现在的功力不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韦秦川摇头,“当年报仇心切,我用秘药催发内力到极致,以图事半功倍。虽得报血仇,但终须付出些代价。”
他声音愈发低沉:“还好有这化朽石,不然,我就等不到你了。”
12.
闻捡忍不住抱紧他,嗓子发涩说不出话。
韦秦川道:“要是知道你活着,我一定好好爱惜自己。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闻捡难过地问:“你真不要紧么?”
韦秦川回手拍了拍他,“不要紧,只有些难熬,过去就好了。”
闻捡道:“可惜我想不起来过去……”
韦秦川柔声安慰:“想不起来也罢,我们的亲人都没有了,你只会更伤心。”他摇了摇头,“更何况,你要是想起从前,只怕还会生我的气。”
“为什么我会生你气?”
“因为我做了一件事,你很不高兴。”韦秦川目光如水。
闻捡沉声道:“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韦秦川笑道:“我也会永远记得这句话。”
闻捡把头埋在他肩上,感觉韦秦川深深呼了口气。
他对韦秦川来说,应该很重要,闻捡心里想,韦秦川对自己,也一定很重要。
水流声哗哗作响,闻捡的拥抱令人心醉。韦秦川把心神全放在他身上,努力撑过化朽石带来的痛苦。
他身子忽冷忽热,一时觉得炽烈如火海岩浆,一时又冷得如坠冰窟寒霄。一丝内力也凝聚不起,全身软麻无力,没有闻捡,根本熬不下去。
闻捡神色如常,韦秦川知道他察觉不到化朽石的作用。只有他这样妄图一步登天,投机取巧之人,才会在化朽石水中度日如年。
熬了一个多时辰,韦秦川终于开口道:“好了,我们出去。”
闻捡扶着他从池中慢慢走上来,一步一步挪到卧房里。
下人已经把床铺铺好,闻捡问:“要不要睡了?”
韦秦川轻轻点头:“我累了。”
他俩身上的衣裳都是湿的,闻捡咽了口口水:“衣裳,脱了吧……”
韦秦川朝床铺走过去,随手脱掉单衣,整个人赤条条地呈现在闻捡眼前。
他双腿修长笔直,腰窄臀圆,肩膀长得非常好看。只是胸腹间无数刀疤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看上去令人心惊。
当年他伤得不比闻捡轻。
闻捡控制不住眼眶发酸,“还疼么?”
“早不疼了,”韦秦川不想他难过,很快钻进被子里把自己遮起来,“你身上衣裳湿着,快去换掉。”
见闻捡不动,他又道:“桌上有刚沏好的茶,你倒杯给我。”
闻捡手脚轻快,端了热茶过来。韦秦川让他扶着喝茶,肩头露在被子外面。
闻捡目不转睛地看着,把人搂得紧紧的,又怕他着凉想给他盖好,又舍不得眼前的美景。
韦秦川喝完茶,把茶杯朝闻捡推了推。
闻捡把杯子放好,转头看韦秦川躺回去,问道:“你还冷么?”
韦秦川体内的暗伤已尽数被化解,脸色褪去惨白,有了点血色,不过他还是虚弱道:“有一点。”
闻捡道:“我帮你暖暖。”说着几下脱掉身上的湿衣,长鞭随便挂在床头,跟着钻到被子里拥住韦秦川。
韦秦川闭上眼睛,任闻捡紧紧贴在自己背上,带来炙热的体温,他低声道:“睡吧。”
实在是筋疲力尽,他几乎立刻沉入了梦乡。
13.
第二天早晨闻捡醒来时,韦秦川躺在他身侧。手臂揽在他腰上,腿压在他身上,睡得恬逸。
闻捡硬往韦秦川旁边凑了凑,拿起他头发嗅几下,把自己面孔盖住,闭着眼睛,享受得摇脑袋。
韦秦川被他吵醒,睁开眼睛,看到闻捡的脸微微发红,睫毛颤动,自以为成功地装睡。
他们身上未着片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晨起难免会有反应。闻捡下面那根理直气壮地硬着,紧贴在韦秦川大腿边。
韦秦川笑了两声,枕着自己的手臂:“早。”
闻捡装不下去,眨了眨眼,扭捏道:“你,醒了?”
“醒了。”
“身上好些没有?”
韦秦川无意似的把腿收回来,“好多了。”
闻捡那根把被子撑得拱起个小山包,讷讷说不出话。
韦秦川问:“你早上不练功了?”
闻捡道:“一天不练,没关系。”
韦秦川道:“你功夫很好,如果我不走捷径,现在一定不是你对手。”
闻捡听了很高兴,回夸道:“你也很好。”
韦秦川柔声道:“昨天多谢你。”
“有什么好谢?举手之劳罢了。”闻捡努力保持神色自然,“倒是你,我等很久你都没回来,有很重要的事?”
“的确重要。”韦秦川道:“记得高霆槐么?”
闻捡点头,当然记得。没有高霆槐,他们俩不会重遇。
韦秦川道:“过几日,待内力完全恢复,我要出去一趟。高霆槐死在我手里,他那条线断了,我们得走另一条路。昨天便是和江化海商量,这条路怎么走。”
闻捡问:“是什么事?要你亲自跑两趟。”
韦秦川什么都不瞒他,“高霆槐是东郡海缘帮的帮主,这你知道。他上头是颀昌岛,统领东海三郡二十多个帮派堂路。六月十八是岛主彭晟的生辰,他会大宴宾客。有消息说,今年他将收到一份重礼:偃翼金虎。”
闻捡不解:“那是什么?很宝贝么?”
“宝不宝贝的,不过是个物件。”韦秦川声音轻柔,“等拿到手,你就知道了。”
闻捡琢磨了下,问道:“那个高霆槐,对拿到偃翼金虎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他重要,也不重要。”韦秦川安慰道:“偃翼金虎我势在必得,不会只有他一条线。你不用担心。”
说起高霆槐,韦秦川想起一件事,问道:“你知不知道,你那门主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闻捡道:“不知道。我从来不问。”
韦秦川寻思了片刻,“高霆槐的功夫比你远远不及,你们却出了三个人杀他,你那门主对他这般重视?”
“我看不会。”闻捡略有些得意,“门主不知道我功夫底子,我只表现出三成功力,他不敢派我去杀要紧人物。”
“哦,你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韦秦川笑起来,“那你在我面前,表现出几分?”
闻捡嘴硬道:“只有一分!”
看韦秦川笑得温柔,他又不好意思起来,转移话题道:“你去那什么颀昌岛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那是自然。”韦秦川眼神专注,“你以后,都跟我一起。”
他们说了这会儿话,闻捡胯下一直硬挺挺地支着。听了这句,闻捡心头发热,底下那根愈发精神抖擞,涨得发疼。
韦秦川看他姿势古怪,自然晓得什么缘故。他慢慢贴近,在闻捡耳边道:“还很精神?”
他明知故问。闻捡只好低低“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