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过来拉住船拴在一边,然后恭敬地对骆元说道:“二岛主有情几位。”
骆元点头,让他在前面带路。天色已经暗下来,那人提了灯笼,带几个人穿过重重楼阁,往岛南而来。
从长长的走廊出来,旁边不远处点了一个巨大的火堆,火焰红彤彤的,火堆上左右各架了一只烤羊。闻捡看着觉得新奇,想过去瞧瞧。可惜那带路的人直直走过去,领着几人进了右手边一间大堂。堂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极是宽广。面容柔顺的侍女,穿着红缎长裙,手中端了银盘,陆续在大堂中各处穿行。
他们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远远看到彭晟坐在正中那桌的主位上,正举杯与宾客同饮。彭晟看上去容光焕发,得意非常。三天后便是他的生辰,这些日子,岛上已经汇集了不少武林中人,大多是他的亲朋好友。所以今晚,彭晟要小范围地宴请宾客。
彭旻坐在彭晟旁边一桌,看到骆元几人出现,冲他们招手,等几个人走过来,安排他们坐在他旁边。
晚宴已经开始,大家相互敬酒,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派热闹景象。骆元几个保持住高人孤寂形象,谁都不理,自己埋头吃菜,旁人也不好意思过来打扰。
闻捡吃得十成饱,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心情很好。隔壁一桌有人举杯向他示意,闻捡微微睁大眼睛,他第一眼还没看出来,举杯那人是风棋初……穿着件花衣裳,大红配大绿,头上还戴了朵小黄花。
韦秦川抬头看了风棋初一眼,也被那身鲜艳的衣裳吓了一跳。风棋初永远是那副没表情也没心情的样子,喝了口杯中的酒,再不看过来。瞧他那神情,显然一点不觉得自己穿得有什么问题。闻捡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自己要是穿那么难看,韦秦川肯定不要他了。
他心里胡思乱想,转头间晃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不由皱起眉头。那人面容是完全的陌生人,眼神和背影却十分眼熟,这十年间,每个月至少会看到一次。若是其他人,闻捡也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可救了自己性命,收留他十年之久的门主,闻捡觉得他应该不会认错。
他待要再仔细分辨,那个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人群背后。
闻捡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丢到一边不理。其实他生性冷漠,并不是恩长意重之人,除了韦秦川,闻捡对别人的热情少得可怜。就好像被韦秦川找到之后,知道了过去的身份和名字,他就已经感到满足。他对自己曾经的亲人朋友不怎么感兴趣,韦秦川不给他讲,他也懒得过问。门主救了他,他为其卖命十年做回报,自认已经足够。他对过去这十年没有韦秦川的日子,一丝怀念也没有。
管他是谁,都和现在的闻捡没有关系。只要韦秦川和他有关系,就够了。
这么想着,恰好和韦秦川的目光相触,对方温柔地笑起来。闻捡立刻满心欢喜。
他忘记脸上带着的面具,露出一个自认为俊美无匹的笑容,整颗心为韦秦川绽放,洒成漫天粉红花瓣,飞舞缤纷。
22.
酒足饭饱,闻捡跟着韦秦川他们回了房。骆元是彭旻十分重视的客人,安排在岛后树林边几间位置极好的屋子里,风景不错,每人都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不用说,闻捡自然不肯自己独守空房,一定要和韦秦川睡在一起。
灯里填好油,把窗子和门闩牢,人皮面具小心撕下,闻捡迅速跑回屏风后面。韦秦川正在洗澡。
闻捡把韦秦川的头发放下来,仔细梳了两遍,拿皂角给他洗头。韦秦川的面孔被水雾染湿,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水面上。他眼尾轻斜,眼神一荡一荡的,好像眼睛里伸出一把小刷子,在闻捡心头挠来挠去。
闻捡手里忙着韦秦川的头发,头却越来越低,低到韦秦川的唇边。韦秦川探出舌尖,轻轻描绘闻捡的唇形,声音沙哑而暧昧:“要不要,一起洗?”
闻捡委屈道:“你刚才,不是不答应么?”
韦秦川一口咬到他唇上,“笨蛋,你像个猴子似的,当着骆元的面问,我能答应么。”
闻捡大喜,几把撕掉身上的衣服,跳进水桶里。
屋子里响起奇怪的水声,一些满溢而出的水洒在地面上,水声越来越激荡,地面上的水也越来越多。
到桶里的水洒出一大半的时候,水声终于停止。闻捡从桶里爬出来,探身抱起韦秦川,一边吻一边走到床上去。
韦秦川神情餍足,抱着闻捡的颈子,吃吃笑了几声,道:“你的花样倒是层出不穷。”
闻捡小声道:“有些明明是你教我的。”
韦秦川问:“不喜欢么?”
闻捡露出梦幻般笑容,“喜欢……”
韦秦川躺在床上,想到明天岛上宾客的反应,低声道:“岛上的水源实在不易靠近,好在棋初得了手。今天吃了饭食的人,明天都起不来,我们也不用起,可以好好休息一晚。”
“明天终于不用再出海了……”闻捡大大松了口气,怕被韦秦川笑话,他赶忙做出恶狠狠的样子道:“我看,趁这个机会把他们都杀光算了,一了百了,何必搞这么麻烦?”
韦秦川道:“笨蛋,废这么大力气在水源中下药,一下把人杀光,就找不到我们要找的东西了。何况,我们还要找献宝的那个人。”
闻捡总算想起来:“对……我们还要抓薛方。”
韦秦川疲惫地躺倒,沉声道:“我们的仇人,只剩最后这一个还活着,直接杀掉他太便宜了。我要切断他手脚,剁碎煮粥喂他吃掉,扒他的皮蒙鼓,抽他的筋做鞭,放他的血酿酒……薛方以为献上偃翼金虎,彭晟就能保他平安?我倒要看看,这世上,还有谁能保得住他。”
闻捡迷恋地看着他,“你想杀的人,谁也保不住。”
韦秦川转过头来,笑道:“承你吉言。”
他平静了下心情,柔声道:“好了,不说这个,坏了心情。”
闻捡乖乖点头,韦秦川的心情比那什么偃翼金虎重要多了。
刚刚洗过澡,潮湿暧昧的气味弥漫在口鼻间,既然不用说正事,闻捡很快不安分起来,一边乱拱一边往韦秦川身上爬。
韦秦川伸手把人揽在怀里摸了几把,笑着问:“你这几天是不是胖了?”
闻捡如遭雷击,“啊,啊?”
韦秦川亲了亲他,“胖了更好看,我喜欢。”
闻捡小声问:“真的?”
韦秦川忍住笑意,认真道:“真的。”
闻捡又高兴起来,他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反正明早不用起来,你再教我点新的。”
韦秦川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这么好学,嗯?”
闻捡有模有样地说道:“朝闻道,夕死足矣。”
韦秦川一翻身坐到闻捡身上,沙哑道:“果真想死?我成全你。”
闻捡兴奋地哼出声,两眼放光道:“多谢大侠成全。”
23.
他们胡闹了一宿,反正第二天不需要起床,不止闻捡不用起来,恐怕整个岛上没多少人爬得起来。
彭晟大怒,下令全岛彻查,陆续往颀昌岛来的宾客被留在岸边好好安置,已经上岛的人,谁都不能走。
也有人到骆元这边来搜查,彭旻亲自过来陪着,就怕底下的人对骆元他们不敬。
下人搬了太师椅,骆元几个坐在院子里,不慌不忙看着一群人乱翻。韦秦川屋子里地上的水渍还没干透,好几个人趴在地上研究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骆元拿了把扇子摇,跟彭旻闲聊:“你们这么查,不可能查出什么。要我是那下药之人,肯定早把有嫌疑的东西扔掉了。”这句话是事实,他坚信风棋初会把事情做得很干净,谁查也不怕。
彭旻皱着眉头,“我大哥也这么说,可总不能放着不管。昨晚到现在,没有人离开过颀昌岛,下药的人肯定就在岛上。好好查上一查,或许他有遗漏,也说不定。”
骆元道:“对方恐怕有点来头,下的药药性这么霸道,所有人都被迷晕,寻常武林人不可能做到。对方可以杀光整个颀昌岛,却没有下手,我总觉得,有点古怪。”
闻捡在旁边咳了两声。昨晚风棋初穿成那个样子,才叫真的有点古怪。
彭旻道:“是啊,毫无前兆闹了这一场,让大哥颜面尽失,不知道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骆元沉吟片刻做足样子,道:“要么,是你大哥得罪了什么人,对方在警告。要么,便是他最近得了什么宝贝,引人觊觎……有人盯上颀昌岛,你们要小心。”
彭旻思索道:“颀昌岛家大业大,得罪了哪路英雄,可能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要是得罪了谁还好说,对方没下杀手,可见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如是为夺宝而来,就不好说了。不知他看中了哪件宝贝,要这么大手笔,迷晕全岛的人。大哥藏宝之地相当隐秘,他探寻不着,恐怕还要有下一步动作。这人行事肆无忌惮,到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连累了你们,我怕这辈子悔恨不及……”
骆元摇了摇扇子,口气语重心长,“不用担心我们,自保总是可以的,你要多为岛主分担。其他人毕竟只是属下或朋友,你是岛主的亲弟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可担他人不能担之重任。像眼下这样全岛搜查之事,你要亲自上马压阵,岛主才会放心,对你也是个表现的好机会。”
见骆元如此为悉心自己着想,彭旻有些感动,“骆元,我不会辜负你期望。”
骆元摆摆手,接着道:“这人若要走下一步,很可能会在你大哥生辰之时趁乱动手。那日岛上各路势力汇集,一不小心就会出事。你们要做万全准备,不能大意啊。”
彭旻叹了口气,感慨道:“这要如何是好,敌人精于隐匿,居心叵测,当真防不胜防啊。”
彭旻听了骆元的建议,果然把搜岛之事揽在身上,亲自带着下人巡视各处,丝毫不会懈怠。
岛主彭晟对这次出的事非常恼怒,他在东海掌一方势力十几年,说一不二嚣张惯了,想不到有人在家门口给他好看,让他颜面扫地,如何能不暴怒。
颀昌岛位置特殊,周围除了罗娑岛,再没有其他稍大些的岛屿。罗娑岛满目荒石,不可能把生辰宴摆到那边去。有人对颀昌岛暗怀不轨,他也没有心情过生日,一面下令彻查,一面让手下各帮派堂路来贺寿却还没上岛的人都回去,只眼皮底下这些人就够他受的了。
彭晟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偃翼金虎惹的祸。
他收到薛方请求已经两月有余,当时知道可能获得至宝时欣喜若狂,却也没忘了谨防有祸事随之不期而至。薛方信誓旦旦,说这金虎是他祖父无意中获得,暗藏多年,只怪他如今走投无路,求救于彭晟,献上至宝惟愿保他一条性命,老死岛上。
彭晟派人暗中追查,果然这偃翼金虎自两百年前偃王隐居至今,从未现世。薛方祖上得到金虎的前缘后事更如水过鸭背,毫无痕迹。权衡利弊之后,他接受了交易,命薛方以贺寿之名随宾客一同上岛,掩人耳目。
偃翼金虎虽是不世出的宝物,江湖上知道的人却没几个。知道的人中,也没几个相信那条传言。彭晟是少数相信的人。他坚信,只要找出秘窍,就能取得当年名满天下的偃王留下的绝世神功,进而世间无敌。
得到宝物这几日,他日夜研究,尚未发现其中奥妙。但来日方长,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他发现不了,还有他的儿子,他的子孙。更何况,即使无法打开秘窍,偃翼金虎也是大顺偃王的旧物,曾经是权力名望的象征。偃翼金虎在手,等于有了一个秘密宝藏,这等机缘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彭晟在江湖上有一定实力,一手金臂刀法备受武林中人推崇。只是久居东海,坐高位享安乐,偃翼金虎的诱惑,蒙蔽了他的双眼。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得到宝物,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人尾随而上,只等盗宝杀人。
眼下身为黄雀的韦秦川心情不错,事情发展比预期要好三成以上。有彭旻出马搜岛,让他们对薛方的下落更有把握。
这次盗宝之行,无上城出动了十几个人,都是城中一等一的好手,不惜代价但求万无一失。
偃翼金虎是他们族中数代相传之宝,即使全族没有几个人活下来,这宝物也绝不能流落他人之手。
薛方更是韦秦川心心念念要亲手血刃的仇人,这次任务如能完满,他此生再无遗憾。
第二天中午,骆元从彭旻口中得知,离他们住的不远,有一处宅子,里面住的人既不是颀昌岛的人,也不在前晚夜宴的宾客之内。那宅子有高手重重把守,戒备森严。彭旻问了他大哥,彭晟只说不要他理会。彭旻心中不解,骆元随口一套便说了出来。
韦秦川听了心中大定,这和他几日来探听到的消息相吻,薛方应该就躲在那间宅子里面。他再躲不了几天了。
灭族的罪魁祸首,没等韦秦川动手,自己病重先归了天。其他的凶手,韦秦川一个没留,杀了干净。这薛方,当年只是个小喽啰,并不是紧要人物。只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致使韦秦川饮恨至今不能忘怀。此人又手握金虎,韦秦川不由把灭族的滔天恨意,全转移到他身上。薛方以为自己能以金虎保命,殊不知,他是亲手把自己送入地府。
其实在闻捡看来,能死在韦秦川手里,也是薛方这辈子的福气了。
24.
虽然这两日闻捡他们不能出岛,可是装高人大仙的重任还没有停止。吃过午饭,闻捡得跟着骆元去海边垂钓。
韦秦川另有任务不能陪他,闻捡觉得很孤单,磨了半天不肯走,“不是说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么?”
韦秦川安慰,“晚上就见面了,只是一个下午。”
“是一整个下午……”
“不用出海,你不高兴?”韦秦川取笑他,“骆元不会欺负你的。”
闻捡不屑,“谁怕他欺负?我都让着他的。”
“那你下午也要让着他,听他的话,不要任性闹脾气,做得到么?”
闻捡挖坑自己跳,嘴硬道:“当然做得到。”
骆元见缝插针,在门口闲闲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闻捡做了承诺,没办法再耍赖,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韦秦川,垂头丧气走到骆元身边。
韦秦川看他落寞的样子,有些心疼,嘱咐道:“骆元,不要逼他下水。”
骆元摆摆手,“放心,死不了人。”
他转身走了,闻捡要死不活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头。只是一个下午不见罢了,他弄的好像生离死别般留恋痴缠。
韦秦川被他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得心里发酸,忍不住追了两步,停在门口。他的冷静和理智,只要闻捡一个眼神,立刻会溃不成军。
闻捡已经走到院子口上,还是忍不住回头。韦秦川看到了,抬起手冲他摆了两下。见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韦秦川自嘲地笑了笑,被闻捡的心情感染,他也变得缠绵婆妈起来。
海风吹了一下午,头发里都是腥味儿,骆元一条鱼也没钓到。尽管闻捡收获一条小小的大头鱼,却一直是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还要钓多久?我想回去。”
骆元哼了一声:“你还没上吊,怎么能回去?”
“要不是答应阿秦听你的……”
“知道为什么你要听我的么?因为你太蠢!”
闻捡沉不住气,“你才蠢!”
“你更蠢!”
闻捡举例说明:“你才更蠢,你钓不到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