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这个的有些外表有些弱不禁风、个性有些懦弱不争的学生会长,引起了仲叙很大的兴趣。他让仲叙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仲叙一度很是痴迷却又苦追不得法的人,那人也有着一个懦弱的外表,但隐忍的个性之下又不乏一颗坚韧的心。
谁知李莫言抢先答道:“你问他干什么,他是被我拉下水的,什么都不懂。”
李莫言刚答完,司徒珏却又开口了,他说:“我自己的事情,自然知道。”
这个回答倒也个性,仲叙受过很长时间的西方教育,知道站在孩子的角度,最希望大人们也把他们当作成年人对待,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因此对于司徒珏的话,仲叙也不好多做评价,也算是尊重对方的判断能力。
仲叙知道司徒珏跟李莫言两人,做决定的是比较外向的李莫言,估计殉情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只得又把目光转向他,“既然你们相爱,为什么还要自杀?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寻觅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你们已经找到了,却不珍惜,不觉得可惜吗?”
“在相爱的时候一起死去有什么不好,难不成等着以后彼此变心?”李莫言理所当然的回道,不等仲叙说话,接着又问:“校长,您这么说,是因为找不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吗?”
仲叙愣了愣,不想对方把话题转移,只得回了句:“当然不是!”接着又说,“相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你们小小年纪,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更加要对自己有自信。”
李莫言不理会仲叙的谆谆教导,却追问:“那校长你结婚了吗?为什么不戴结婚戒指?”
仲叙一头黑线,想着这些小孩子还真是难打发,只得回了句:“没有。”
李莫言下一个问题马上出来了:“为什么?你不是找到真心相爱的人了吗,为什么不结婚?”
仲叙有点后悔接下这档子破事了,交给经验老道的李书记处理岂不是更好!仲叙想着再用不了一会,自己的老底都要被人揭完了,只得避重就轻的回了句:“相爱不一定就能结婚,其他需要考虑的因素也很多,家庭、社会、,婚姻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李莫言有些不屑,“你们的爱情连这些都克服不了,真可悲!”接着转向一旁的司徒珏,深情款款的说道:“司徒,我愿意为你去死!”
仲叙心想,也就只有在这个年纪,才能这样大言不惭,随即抓住把柄,“你既然都有勇气为他去死,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他勇敢的活下去,努力给他幸福?”
李莫言说:“但是我们的性向不被世人接受,他跟着我迟早要受委屈,不如一起死了,黄泉路上有我陪他,也没什么害怕。”
一句话,把各自打回原形,刚刚那些谈话,说了等于白说。
仲叙心想,做家长、做老师真当是个力气活,他才不过跟自己的学生聊了一会而已,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恨不得告诉面前这两个人,你们要死就去死吧,只要不死在学校里,就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说。
但他毕竟选择了这一行,没办法不有点恻隐之心,他说:“西方很多国家,像加拿大、荷兰、西班牙、美国等等这些,都已经承认了同性婚姻,很多成功人士也都是gay,他们可以是电影导演、演员、服装设计师,甚至可以竞选州长、市长,他们除了性取向之外,并没有什么与常人不同。你们何必为了一些愚蠢、好事者的那些陈旧观点,而拿自己的生命的开玩笑?”
这样教条的话,李莫言想必是听多了,显得有些抵触和无趣,他把头扭向一边,顾自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gay,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也是gay。”
仲叙这话说得有些赌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被这些小鬼知道自己的性取向,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荣盛虽实行的是西式教育,但大多数家长观念还是很陈旧的,他们不会容得下一个性取向异常的校长。
李莫言却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惊喜的问:“你真的是gay?”
仲叙骑虎难下,不得已点了点头,“我也是gay,但我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性取向不同与众也不是世界末日。”
李莫言释然:“这就是你来荣盛当校长的原因?难怪你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仲叙再受打击,这个校长的职位的确算不上什么光鲜的差事,但也不至于这样被鄙视了一遍又一遍。
李莫言咧着个嘴,安慰一旁的司徒珏,“司徒,我们别担心了,这人都能混成这样子,我们至少不会比他差。”
这话明显是冲着仲叙去的,竟赤裸裸,一点也不避嫌。好在仲叙这些天受的打击不少,都形成免疫了,再难听的话也全当耳边风了。
11
初上任,学校的学生会长便跟个男同学一起殉情自杀了,这事可不是仲叙能够担得起的,不得不重视,以至于不经大脑把自己压箱底的秘密都说出来了,敬业程度实在叫人汗颜。
好在问题到这里算是解决了,这算是仲叙上任以来处理的第一件大事,不过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赞、说道的事。
他送三个学生离开,临行前,他实在放心不下,找机会小声问自己的侄子,“圣楠,你不是gay吧?”
仲圣楠气势汹汹的回了句:“我还不想让我妈疯掉!”
这话含有好大的敌意和不屑,仲叙却松了一口气。
仲叙暗暗苦笑,他以前也是非常开放洒脱的人,他也曾想着,如果将来自己哪一个晚辈也像他一样,性取向上出了问题,就算全家人都反对谴责,他也一定是支持的,他要做对方最坚强的后盾,最cool的uncle。
可如今年纪大了,才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做起事来越发有些婆婆妈妈了,年纪大了,才会觉得父母、姐姐们的不容易。
第二天课间锻炼时,仲叙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着下边一排排学生懒洋洋的做着课间操,穿着清一色的校服,面孔都是相似的,一时也认不出谁是谁,自然也就不知道司徒珏、李莫言那两人在不在里面。但好在也没出什么乱子,仲叙算是松了一口气。
仲叙回到校长办公室,刚坐下,有个脑袋冒进来了,还未说话,先咧着一张嘴,笑得眉眼弯弯,煞是欢欣。
仲叙自然认得这人,把眼镜拿下,一边笑着道:“找我吗?进来吧!”
仲叙近视倒也不深,平时开车都很少戴眼镜,但是自从决定要来荣盛当校长,自我感觉多了些放荡之风少了些斯文之气,所以才去特地配了副眼镜,平时拿来看报看网页,倒也煞有事情。
门外的人吐了吐舌头,当真进来了。
仲叙以前在家里长辈面前,言行举止总要被批不够成熟,姐姐姐夫们也都能找出一些话语来嫌弃他,总把他说得上不了大台面,久而久之,仲叙自己也有些自暴自弃起来,认准了自己就是一个成不了器的纨!子弟。
如今到了学校任职,面对都是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第一次感觉到自身的成熟内敛,优越感油然而生,越发拿着架子在,说话都有点高高在上的口气。
仲叙招呼那孩子坐下,一边问:“李莫言,找我有事吗?”
对方没坐下,大大咧咧大叉腿站着,面上依旧笑呵呵的,“校长,您还记得我叫李莫言呀!”说话间倒有些亲近讨好的味道。
仲叙心里猜想着李莫言的来意,回想起之前李书记的警告,说荣盛的这些孩子都不是什么善茬,仲叙虽心存怀疑,但李书记在荣盛这么多年,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有人家的道理,这里的孩子背景都不简单,熟络一分麻烦也多一分,仲叙本身也并不想跟他们主动攀关系,因此对于李莫言的亲近话只笑不语。
李莫言没觉察什么不对,主动说:“我是特地来向校长您致谢的,要不是您,我跟司徒今天就干了糊涂事了。”
来这里上学的学生出生都是极好的,家教自然不差,一口一个您,叫得仲叙很不是滋味,回想对方曾把他比作家中长辈,心中凄惨,仔细一想,自己的侄儿在这里上学,自己可不就是他们的长辈,他是最怕拿年纪说事的人,心里的失落难以言喻。
仲叙不敢居功,只敷衍着:“你们都是极其聪明的孩子,现在谈论感情的事为时过早,多花些心思在学习上才是真。”
虽是说教的话,李莫言听了也不恼,笑着连连称是,嘴上应声迭迭,实则一点诚意也无。
仲叙料想对方是被教训惯了,所以养成了这样敷衍了事的习惯,不过这是小毛病,轮不到他这个校长来管,也就懒得去纠正了。
李莫言一边说话,一边围着屋子转,最后拿起仲叙办公桌上摆着的一个相框,好奇的问:“这是你的恋人吗?”
那是他跟严臻明的一张合照,他们相交多年,算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仲叙自然有不少两人的合照。
照片上两人都还年轻,彼时都还没有伴侣,相约了一起游戏人间,何其快哉!仲叙最喜这张照片,时不时要拿出来看一看,随手摆在办公桌上,这会才觉察到不妥。
仲叙回想这些的时候,李莫言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仲叙很想学那些艺人在接受采访时,说的那些谢谢关心、无可奉告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但他如今毕竟是为人师表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没始没终,更不好口无遮拦叫学生抓到自己的把柄。
仲叙说:“不是!”
对方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你不摆自己的恋人,摆这个人干什么?”
仲叙察觉到一丝异样,脱口问:“你认识他?”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这里的学生个个家世不俗,大名鼎鼎的严臻明,他们想必都应该知道的,还用得着这样问!他跟严臻明俩人虽是好友,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一文不名,一个名声在外。
李莫言笑了:“严臻明呀,我当然知道,他干儿子米乐就在这里读书。”
仲叙这才想起,严臻明跟米时的儿子米乐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该读初中了,不曾想就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没准路上已经碰见过了,他认不出来而已。
跟自己的学生讨论严臻明实在不是恰当的事,这人虽名气在外,但就是因为名气大,需要忌讳的事情也多,于是仲叙轻描淡写的回了句:“我们曾经是这间学校的同学,摆着做个纪念。”
12
李莫言没有要走的意思,东摸摸西看看,煞是新奇。
荣盛虽是私立学校,基础设施以豪华着称,但校长办公室所在的这间教员办公楼是幢旧楼了,仅四层高,红砖黑瓦,跟荣盛的其他风格现代华美的建筑相比,倒显得古朴秀丽。
旧办公楼靠近后山,到前面的教学楼去不方便,就只有连仲叙在内的几个校领导还在这里办公。楼里的每间房间均不大,装潢从简,仲叙的办公室在顶楼,里面除了那张照片其余也没藏什么秘密,仲叙不好赶人,也就随着李莫言四处去寻觅。
上课铃声一响,李莫言也就走了,临走前,还把仲叙夸了一通,说:“仲校长,您真是既博学又开明,跟您聊天真有意思。”
两人总共没说上几句投机的话,这样赤裸裸恭维的话,仲叙自然不会当真,待李莫言走后,查了后背、桌椅,扫了一眼屋子,见没留下什么恶作剧,这才作罢。
送走李莫言,仲叙又接到前男友徐浩的电话,两人之前又有过一次温存,分别时,倒是说了得空再联系的话,仲叙很快接了电话。
徐浩是做服装设计的,又有自己的服装店,有家新店开张,邀了仲叙去捧场。仲叙一直就不讨厌徐浩,两人之前又是那样的关系,自然是应下了。
仲叙挂了电话,正准备去前边操场上走走、教学楼里去转转,听听学生的心声,体会体会教员的辛苦,尽尽他校长的义务。
不料刚起身,高中部的两个教务主任过来找他了,就期末测验的事,找他商量。
“期末测验?现在不是都不让给学生排名了嘛?”话一出口,仲叙就后悔了,这话说得着实外行,实在不该从他这个校长口中说出来,只得又改口道:“还要到6月,不是还早嘛!”
另外两人也不拆他的短,其中一个姓穆的正主任笑着回道:“可不是,提前做准备嘛!毕业班的学生是另当别论的,为了升学考试早就在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这次找领导商议的,是一、二年纪的那些学生,虽说现在不排名了,但期末测试还是要的,正好检测一下大家一学期学习的成果,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好的利用寒暑假的时间补缺补差。再说,家长们都还是很重视名次的。”
到底是做学问的人,说话都长篇大段的,自然是仲叙之流所不能比。他只在心里有些不满,既然说不排名,又还是要考试,这样阴奉阳违的事,一个个还说得振振有词,怎么就不能让孩子们轻轻松松过个寒暑假?
仲叙不是卫道士,也不想大刀阔斧玩什么改革,他本就是混日子的,既然学校老班底还在,他就还是按照原来的程序办事。
几个人谈着事情,转眼吃饭的点就到了,李书记来叫了仲叙一次,见他在忙,自然也就没有打扰,先去了。
终于事情谈完了,吃饭的点也过了,另外两人邀仲叙去校外吃一点,仲叙嫌麻烦,推了。再说,他也吃不惯小饭馆的那些饭菜。
凭着他校长的身份,要厨房开个小灶也不是不可,但他上任没多久,不想使用这些特权,落人口实。
更何况他这段时间都是跟着李书记一起去吃饭的,一个人一桌吃饭,实在有些凄凉,倒显得他多么不合群。
正愁着中饭如何解决,忽而听到敲门声,抬头一看,却又是那个李莫言,对方手里恰巧拎着一个饭盒。
李莫言不等仲叙招呼,自己轻车熟路的就进来了,一边说:“李书记说你没功夫去食堂吃饭,特地叫厨房打个了包,差我给你送来。”
仲叙心想这李书记倒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做事这等细致,心里好生佩服,继而又想,既然打了包,他自己回来时带回来就可以了,何必又差李莫言送来?
仲叙清楚得很,荣盛的少爷、小姐们,可不会干这些跑腿打杂的活,没准正设了什么套等着他呢!
仲叙读书的时候也玩过恶作剧,学生送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会吃的,面上只推诿说自己不饿。
李莫言不觉有何异样,擦了擦额头的汗,乐呵着道:“我上这几层楼,一下子又饿了,你不吃我可就吃了!”说罢,真拿着个筷子夹了几样吃了。
仲叙看人吃得好好的,什么事没有,又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抹黑了人家,心里挺是过意不去,面上也和善很多,觉得是自己把这些孩子想得太坏了。
这么大的孩子,顶多就是贪玩了一些,能坏到哪里去!
仲叙一个人生活,早餐吃得简单,再加上又没有吃零食的习惯,这会自然是有些饿了,看李莫言吃得香甜,越发不是滋味。
仲叙无声无息的咽了咽口水,为转移注意力,随口问李莫言:“你高几了?”
李莫言吃了几口就没有吃了,把饭盒仍在一边,想也不是真的饿了。
仲叙虽然肚中饥饿,但别人吃剩了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李莫言说:“我跟圣楠同学,自然跟他一样,都是高二了。”说话的口气倒有好大的埋怨。
身为家中长辈,又任的校长职位,却连自己的亲侄子读几年级、哪个班都不知道,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仲叙自觉失职,一心想将功补过,于是爱心大发,关怀着问了李莫言一句:“功课吃紧吗?学的文科还是理科?”
李莫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匍匐到仲叙面前的办公桌上,盯着仲叙的眼睛看,眼里金光闪闪,像是看见了什么外星人,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校长,您可真有意思,您不会以为我们到学校里来,真的是为了学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