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方温柔打动的连糯终于痛哭失声,沉溺在悲伤以及男孩温热的体温里。许久,梗咽着回应了一个字:好。
梅开与顾希上相处实在微妙却不够交好,很多对方的事情都是后知后觉,在一切趋向昭然若揭,二人恋爱的消息刚刚好被听进耳朵。很好很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所有一切依照既定轨道行驶,很好很好。梅开一边说好一边静静笑着,藏了脸在臂弯之中,再不复笑的样子。
偶尔放学遇上,原本隔着些距离走路的顾希上跟连糯,时常毫不避讳地交握了彼此手心,甜腻地叫人嫉妒。梅开静静看着,耳边仍旧是左年延的喋喋不休,扯了念想跟上对方思绪,一遍一遍催促自己不可以再白痴一样走神下去,却在下个瞬间再次失手,眼底是涣散开来的一整个夜幕。
梅开知道,这对于自己,绝对是很难的题目,相比之前所有,都要难得多。
天气渐暖,盛夏将至,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顾希上下了场来接过连糯递过来的冰镇可乐,仰面,是愈渐刺目的明黄日光,还有自心底慢慢延伸出的片片阴霾。吃饭时候伸手挑过对方唇角遗留的饭粒,电影院里对方枕在自己颈窝的脑袋,漫步林荫大道上交错的十指以及二人独处时候的拥抱亲吻,当所有情节依照想象循序渐进有条不紊,顾希上长时间面对心中空落的回响,想念沦陷在一张消瘦的脸庞里,脸上那一双举世无双的凤眸里有的只是不屑一顾。
还是一样,顾希上梅开相处还是围绕一星半点的班级事务,不参杂丝毫感情波动,二人皆是镇定自若滴水不漏。
一学年时间转瞬即逝,回过神来的时候暑假将至,文理分科拉开序幕,理科生留在原班,文科生打乱重组。
顾希上跟梅开毫不犹豫选了理科,递交申请表的时候淡淡交换了笑容。
对理科不敢兴趣的连糯选了文科,意味着之后二人将相隔开两个楼层。很多感情交好的女生不舍跟朋友分班,激烈的甚至嚎啕大哭,梅开诧异看着身前女生肩膀耸动,突然想起也不知左年延选的什么,十有八九是理科吧。男生们相处有这点便捷,即便分班而立,唠嗑踢球喝酒打架的时候高呼一声,便又是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的铁兄弟。
晚上放学,没等到左年延,梅开拖了书包一个人走,踢踢踏踏,自己跟自己玩起来。
身后不远处顾希上连糯手拉着手,顾希上微侧着头看女孩脸上夺目笑容,余光里是雏鸟一样打转着的梅开。
偏瘦的身子突然就没了踪影,顾希上连连转头,追到梅开闪身到前面抢劫斗殴屡禁不止的小巷子里的背影,阴暗脏污的空间瞬间淹没了男孩的全部。咚咚咚咚,顾希上的心跳瞬间失了节奏,绝对不好的预感。他牵着女孩不动声色加快脚步,路过巷子的时候转头,转角处隐约能看见零散着的几个人。他跟连糯说有作业落在教室忘了拿,让女孩先走。连糯没做他想信了一贯诚恳的顾希上,笑着挥手说明天见。
顾希上连忙回身,不管不顾冲进小巷子,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有不下十个人,外面一圈在殴打里面的几个人,顾希上爆吼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操,又来一个,有完没完。”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顾希上才看到阴影里并未加入战局,抱着臂冷眼旁观的梁雪川。同为学校里的名人,不可能不知道对方。
再然后他看到被人团团围住的梅开,月光映照下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唇角汩汩溢出,梅开抬了头望过来怔忪许久才开口:“谁叫你来的你来干什么?”
“该是我问你你他妈在干什么?!”话音未落顾希上已经扑过去,癫狂的野兽一般扯开围堵的人,靠近梅开之后才看到梅开身侧的左年延以及王安若,左年延脸上挂了彩,王安若倒是安然无恙。稍微过了下脑子,知道事件绝对跟梅开无关,应该也是无意间看到巷子里的骚动。但无论怎样,贼船是上了,虽与那两位并无甚关系,事到如今也没有拉了人跑的可能。
顾希上打量了下眼前不怀好意的人,单从面相看,这帮人应该都不是学生,估计是梁雪川在校外结交的地痞流氓,顾希上牙关紧咬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叫人或是报警都好过以寡敌众。或许只能实实在在干一架,至于梅开,脑海只一个念头,要保护他最大限度不受到伤害。
战火一触即发,梁雪川眉梢微挑,料想不及牵扯越来越多无关的人。
一直安静伫立的王安若再也忍耐不住,指着梁雪川鼻尖一字一顿:“你跟我的过节不要牵扯无关的人,是男人的我跟你单挑。”
“你给我滚。”开口的不是梁雪川是左年延,伸手揽了王安若在身后,“要是想看你被打,我就他妈不会管这事儿。”私心里并不想撵走梅开顾希上,打架么,永远越多人越大优势。
梁雪川嗤笑出声,“我说你们演够没有,我最讨厌多管闲事的人,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有声音从巷子口传出,所有人不由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逆光而立,气势逼人。
四人见状长吁一口气,梁雪川无奈,探前,胳膊肘压住王安若肩膀,唇角绽放邪肆笑容,“今天算你运气好,咱走着瞧。”
“警察叔叔好,刚兄弟发生点争执,没事了。”潇洒挥手,领着群人大摇大摆出了巷子。
“妈的。”左年延一拳捶在水泥墙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印,“我跟这家伙还有点儿事情没处理完,你们先走。”
“我说,难道不该谁来给我个解释?”顾希上见对方一脸打发自己走的模样,更加气闷。
梅开不由分说扯了他衣袖,不等他反应踏步出了巷子,留下那两人在黑暗里面面相觑。
不远处的樟树下,梁雪川望着巷子口蹲身而下,“不是早说不会真动手,你干嘛还要报警。”
身侧的常未衾随着蹲下,“又不是不信你我没报警,这些日子出事多,本来就有巡查的,不过是赶巧了。况且,基于那种情况,这不是刚好给你了个台阶下。”
“也是。”扭了身子掏了兜儿,摸出只烟跟火机,燃着了,深深吸进一口,仰着脸闭着眼,声音伴着烟圈溢出,“至于么,为那小子做到这一步?”
“我喜欢我亲哥,他还是结婚了,小安喜欢那个姓左的,我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别告诉我你信这个。”
“别说你不信,要不,不会跟我交换条件。”
“别告诉我你真答应当我女朋友。”
“答应啊,为什么不?”
“哈!”梁雪川大笑着站起身,顺手拉起了常未衾,“念念,等你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我,我们结婚。”
常未衾从他手中抽出烟卷,毫不犹豫凑唇深吸,动作熟练如同吞咽食物。梁雪川伸手抚触女孩发顶,然后圈紧了在怀里,“妞儿,就他妈喜欢你这副德行。”
“彼此彼此。”埋了脸在男孩心口,呼啦呼啦,也不知是谁先乱了节奏。
常未衾感叹:“小安要转学了,还真舍不得。”
第八章
梅开边走边给顾希上简述了自己大致了解到的关于王安若跟梁雪川的恩怨,交代自己也是看到乱子见义勇为。
顾希上没好气地锤他一拳,梅开不甘示弱踹他一脚,两人互相抱怨对方不知死活的行为,倒也都抵消了去。
左年延王安若并肩,虽然已经时候不早,但二人仍旧默契十足地以龟速前行。
王安若率先开口,“刚刚的事,谢谢你。”
“梁雪川堵你是因为常未衾?”
“是。”
左年延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们在一起了?”
王安若无奈叹了口气,“没有,我们是作假的,她拿我当幌子。”
左年延怒其不争,“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王安若轻轻摇头,“事已至此,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更麻烦?!”左年延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愈发焦躁的口气,“你真喜欢上她了?”
王安若抬头,茫茫夜色之中,越发显出星子的明亮,正如他此刻流光溢彩的眼。
他不答反问,“左年延,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左年延怔愣,只因为已经很久没听到对方如此认真唤他,想也不想回答:“好。”
王安若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并不与自己相干的事,“我下个学期转学,去J市念书。”可是话到后来渐渐失去平和,“离开之前,我其实……不是……只是……”
感受到对方越发拘谨,左年延轻轻叹一口气,慢慢在脑海中过滤自己接受到的讯息,郑重开口承诺,“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王安若憋红了整张脸终于小心翼翼伸出手,细瘦的指尖握住左年延的手指。
左年延不动声色,静静承接对方指温。什么时候起的变化,怎样的变化,深埋在时间的某一段脊髓里,找不到根源却渗透了全身。期许,绮念,欲望等等一旦存在,便一发不可收拾。左年延回握住对方,全神贯注感受手中另一个人的存在。
“就一会,一会就好。”王安若渐渐平复呼吸,心里茫茫一片,侧耳,是浪潮翻卷而过的声响。
如何不甘愿,还是很快就走到车站,王安若主动松开了彼此交握的手,微微垂首,“谢谢你,添麻烦了,对不起。”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头也不回一个人往前走。
原地,左年延深吸一口气,大踏步上前,紧紧攥住了王安若手腕,连拖带拽,拉着王安若向相反的方向走,直到走到便利店后面的狭窄胡同里,才放开对方的手腕。
左年延伸手托起对方下颚,在王安若瞬间放大的瞳孔里看到一个不甚清晰的自己,狰狞甚至不堪的自己。
先是蜻蜓点水似的触碰,接着就是大规模的占领侵略,唇齿胶合的过程里,有什么沾湿了两人的脸,知道那是王安若的泪水,左年延却始终不愿放开,那属于少年的咸涩而纯净的味道。毒瘾一般,甘愿全身心沉溺。
结束的时候,泪流满面的王安若紧紧蒙住自己的脸,左年延伸手揉揉他顺服的黑发,然后不顾他反对,拉开了他的两只手。满脸的泪痕暴露在对方眼前,王安若连忙垂下头,咬紧了牙关。
左年延伸手将少年捞进怀里,声音淡到连自己都不确定。
“至少在最后,不要说对不起,你我二人没有谁对不起谁。”
王安若紧了紧拥着对方的手臂,突然有了清楚的认知,要不是因为自己即将离开,左年延根本不会多此一举。二人的关系点到为止,虽然让人不舍,但也算圆了一个微小的心愿。所以在最后的时间里,给自己一个放纵的借口。
怀抱中的身体慢慢停止颤抖,左年延深知自己给不了对方任何冠冕堂皇的说辞,等待,约定或是承诺之言,他骗不了自己,更无法欺骗对方。对于自己对王安若的感情他无力诠释,更遑论坚守扞卫,不具备烈火燎原的炙热猛烈也没有肝肠寸断的无从割舍,左年延以此说服自己,甚至想起昨天收到的来自高年级学姐的一封情书,同异性有过恋爱经验的自己最多最多是个双,此时此刻,不过是图一时痛快。
分开之后,左年延把王安若送到车站,然后潇洒挥手说了再见。
激荡的情怀早在对方的怀抱里逐渐冷却,王安若静静凝视车窗外霓虹闪烁,把某部分感情葬在深夜里。
当常未衾再见到王安若,她知道,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自从因为素质竞赛帮王安若补习政治,两人逐渐发展成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憋了很些年终于找到能够发泄的人,常未衾将对作为家中养子虽没血缘关系却也是亲哥哥的爱慕之情和盘托出,王安若自是坦白了对左年延的非分之想。
不同的故事在结束时候仍旧碾压进相同轨道,她哥哥放弃的左年延也未曾挽留,她知道她不应该强求,或许这对所有人而言始终是最好的出路。
王小安依旧认真念书小心做人,鹿瞳似的眸子依旧蒙着一层清浅的光。
话别时一贯清冷的冰山美人哭花了倾城的脸,哽噎着郑重说:小安,你要幸福。
王安若强笑着说没他掩护了,千万提防梁雪川。
常未衾破涕为笑。
王安若在最后伸手与女孩相拥,宝贝,你也要幸福才对。
等候已久的梁雪川迎来了哭肿眼睛的常念念,相信归相信,吃醋归吃醋,手刚搁上小肩膀,余光瞟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梁雪川轻嗤出声,常未衾闻声抬头,视线里左年延面朝着王安若离开的方向,高大的身影看起来破天荒萧索单薄。
左年延静静站了很久,久到开始不确定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暮色四合,天地茫然汇聚成一线,伸手按住眼角。回神的时候,原来你已经不再在我的世界里。
第九章
梅开从后赶上,与左年延并肩而行。夏日的光芒逾越枝叶构筑的栈道,投落满地斑驳树影。左年延同王安若的事,梅开算不上完全知晓,但多少心里有数。王安若离开得匆忙,左年延表面不曾有恙,想必内里也未曾受到丝毫波及。
放暑假的前一日,因故前往班主任办公室的梅开,从虚掩的门缝中看见并肩而立的顾希上和连糯。班主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不外乎一些应该以学业为重的劝导。梅开微微垂头,轻轻拿脚尖磋磨地面。
声音不大,但正好能够一字不差听见,“你们都是懂事理的孩子,有些话无需我多说,孰轻孰重,你们心中有数,我不能强制你们,但也希望你们明白,自己好好想想吧。”
顾希上跟着连糯出来,路过梅开的时候微微点头示意,犹豫片刻,突然抓住梅开手腕,探头在梅开耳畔道,“我等你。”
梅开微微点头以示应予,随即迈步进了办公室。
“老师,你找我。”梅开温顺站立,夕阳的余晖镀在侧脸上。
“他们两个的事,你也知道?”
梅开没想到班主任问的会是这件事,随即应声,“嗯。”
“班上人都知道?”
“十有十二。”
“呵。果不其然。”班主任习惯推推眼镜,轻轻叹口气,“我老早就在私下里找顾希上谈过,他小子油滑着呢,跟我说什么心里有数,绝对不会让老师家长失望什么的。不过他还真争气,期末的成绩相当突出,班里第一年级第四,比之前还要好。下个学期连糯就不在我们班上,我还把他们叫来,人老了真是越来越啰嗦……”
相对大多数师长面前的红人,梅开显然低调得过分,也正是凭着这份谦虚,很多老师都拿了他当宝,这其中也包括他们的班主任。
梅开静静听着也不接话,知道是班主任有些牢骚被一向狡猾的顾希上堵住了,憋得难受,实在不吐不快。
“倒是你,这次考试退步很多,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终于落到自己身上,梅开也回过神来,微微蹙眉,“考试时候注意力不够集中,有很多问题是不该错的。下次会注意,害您担心了。”
“你我是百分百相信的,我还怕你打击太大,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暑假里该放松放松,别逼自己太紧。”
“谢谢老师。”梅开微微欠身,准备离去。
“我说啊梅开你,是不是有很重的思想包袱,我总觉得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当了二十多年老师,对心理学有一定钻研,自然生就一双明察秋毫的眼。这是他退休前最后带的一届学生,总是多加了一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