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南没有反抗。
肖阳无力地喘息着,将头脸埋入了臂弯。
瑶琴说手表上的是紧急呼救信号,他选择了相信。相信瑶琴会在他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相信警方发现原交易地点不对后能根据他的呼救及时作出判断。
可这一刻,他的心口为什么那么痛,那么难过?
身上被遮上一层沙发巾,温柔的手臂轻轻扶他起来,瑶琴声音有些发颤:“肖哥。要我帮你么?”
肖阳摇摇头坐起身,瑶琴咬着嘴唇帮他披上衣服。肖阳忍着全身的酸痛慢慢穿上衣服,这才看向赤裸着身体被牢牢按在地上的陈一南。
陈一南微微喘息着,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有人给他套上了裤子,皮带歪斜着随便系上,反铐着双手拉起来。看到一个向来高傲跋扈众星捧月的人这样狼狈,肖阳心里居然有些不忍。
陈一南却不在意自己的状况,他神态平和地看向肖阳,缓缓道:“之前,程欢多次警告过我,他查出来你已经和警方合作了。可我不信,因为我不是龙爷。最后,我考虑再三,还是促成了这次交易。我在赌,赌你对我有几分心意。”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肖阳弯了弯嘴角:“我说了,你不该杀了沈方。”
“原来是为了他。”陈一南目光明显一暗,低声说,“我输了。”
肖阳慢慢走到他面前,淡淡道:“知道龙爷当年为什么会放过我么?我和他打过赌,赌我总有一天,会让他身败名裂,受到法律的制裁,在此之前,我顺从他,做他的人。龙爷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愿赌服输。”
他微微转开目光,语气轻缓,“陈一南,我说过,不会让你吃亏的。今天,我不欠你!”
说完,肖阳转身慢慢走出了船舱。瑶琴看了眼陈一南,咬牙跟了出去。
望着他略微有些不稳的脚步,陈一南低低苦笑:“肖阳,你真狠,对别人狠,对你自己更狠!”
后头的人推搡着他往外走,一边笑道:“走吧,陈先生,您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值了!”
扫毒打非数名重犯落网,人赃并获。这竟然是国际刑警参与的大案。新闻出来,整个墨城都轰动了。
可还没等胜利者摆出庆功宴,紧接着又爆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移送案犯的警车在城郊出了车祸,数名警员伤亡,主犯逃脱。
瑶琴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到了机场,墨城的任务完成,她又会奔赴下一个战场。离开之前,她本来打算再见肖阳一面,可从那天之后,肖阳再没有接听她的电话。
手机在手掌里摩挲得发烫,瑶琴穿过候机厅,慢慢踱到副楼的角落里,再次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响了两声之后,电话竟然接通了。
“肖哥……”叫了对方的名字之后,瑶琴激动得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停了停,语速极快地说:“肖哥,陈一南逃走了,应该很快就会全国通缉。这些黑道上的人心狠手辣的,你千万要小心。要不,趁这个机会出国手术吧,也好避一避。”
“知道了,谢谢警官。”肖阳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并没把陈一南的逃脱当成什么大事。
瑶琴还想再劝,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立场再多说一句话。对方的一句“警官”,已经清清楚楚和自己划清了界限,她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紧接着,她听到肖阳道:“瑶琴,一路顺风。”
原来他知道自己今天要走。
听着话筒里熟悉的温和淡然的声音,瑶琴忽然觉着嗓子里有些发堵,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正常一些:“肖哥,我走了,以后或许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你多保重。我……会想你的。”
没等对方回答,瑶琴直接挂断了电话。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她低头冲进了洗手间。
两手撑在洗手台上,瑶琴低着头轻轻啜泣。她知道她不该这么放任自己的感情,她和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外面依稀传来登机的通知,她打开水龙头。凉凉的水扑在脸上,似乎好受了很多。无意中抬头,模糊的泪眼扫过镜子,陡然瞥见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道黑衣黑裤的高大身影。瑶琴吃了一惊,可没等她转过身,整个人就忽然失去了意识。
肖阳已经在露台上坐了很久了,膝上摊开一本画册,手边的圆桌上是一杯微凉的香茗。
那天从游艇上回来,他就病了,住了好几天院,身体一直都不好,后来他就不愿再呆在医院里,坚持要回雅园。罗新只得每天抽时间来查看他的病情。
肖家的涉黑生意经过这次事件也都已经停业整顿,那些合法的公司他都交给了沈四管理。凡是愿意走正道的兄弟,公司来者不拒。
肖阳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他觉着自己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热情,当年行尸走肉一样,为了弄垮龙爷他一直辛苦努力地活着,即便后来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他仍是为了光明的未来而苦苦挣扎。
可今天……今天……
陈一南最后黯然的目光在眼前闪过,肖阳闭了闭眼。
不!不是因为他!
他再次对自己说。
或许,他真的该离开墨城了……回F国吧,他需要忘记这里的一切……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是卢越的。
“肖哥,我在公寓里,我这里出了点事,你能来一趟么?”卢越的声音发颤,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肖阳皱了皱眉,卢越一向忠厚稳重,感情不外露,像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少见。“出了什么事?”他问。
“我……我也不知道……肖哥,求你了,你来一下!你自己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卢越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肖阳收起手机,慢慢站起来,一直立在身后的青年忙过来扶住他。
肖阳摆摆手,微笑着说:“我自己能走,没你四哥说的那么娇贵。小五你下去准备车,送我出去一趟,不要带别人。”
小五答应着跑下去。
沈四管着生意,自己不在肖阳身边,就安排了几名自己的心腹贴身跟随伺候。小五安静细心,肖阳就留他跟着自己。
扶着楼梯护栏慢慢下了楼,保镖头目迎过来:“肖哥,四哥刚打电话来,说陈一南逃脱了,让我们千万要注意你的安全。你要出去,我们还是跟一下吧。”
肖阳摇摇头:“不用,路不远。小五送我去就行。”
卢越是他极为看重的青年,这几年的努力,也证明了自己的眼光。能让他这样焦急无措的,必定是很难解决的事情。
对了,上次买下枫画廊的房产过户给他,也忘记告诉卢越了,自己离开墨城前,都得给他交代清楚。
到了卢越的公寓楼下,肖阳没让小五下车,自己慢慢上了楼。
门没敲两下,卢越就打开了门。肖阳跟他进去,见他脸色青白,嘴唇发颤,担心地问:“卢越,发生了什么事?”
卢越低着头不说话,身体却在发着抖。
肖阳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有什么事告诉肖哥,大家一起商量……”
话没说完,卧房里突然走出一人,歪着头笑嘻嘻看着他:“肖哥,别来无恙?”
“程欢?”肖阳讶然。陈一南被抓后,程欢就失去了踪迹,没想到今天会在卢越家里见到。看样子就是他让卢越为难了。
程欢轻轻击掌,身后闪出几道魁梧的身影,将肖阳围在了中间。
“小弟想请肖哥喝杯茶,可肖哥身边的人都不答应。只好得罪了。好在你这徒弟还挺知趣!”他拍了拍几乎抖做一团的卢越,哈哈大笑。
卢越腿一软,噗嗵坐到了地上。
程欢弯下腰拧了一把卢越的脸蛋:“小子,干得不错!去吧,你的宝贝丫头在里头等着你呢!”
肖阳皱眉:“程欢,如果你是因为陈一南找我,我们离开这里再谈。请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肖哥还真是心善。”程欢冷下脸,大声吩咐手下,“还愣着干什么,请肖哥走啊!”
第三十一章
直到屋里的人都光走了,卢越才哆哆嗦嗦爬起来,冲进了卧房。
年轻的女子赤裸着身体被捆绑在大床上,眼上蒙着一块黑布,嘴被胶带封着,双手紧握着拳,全身似乎都在微微战栗着。
“瑶琴!”卢越抖着嗓子拉过一床毯子盖在她身上,扯下眼上的黑布,又手忙脚乱帮她解开绳索,就要把人扶起来。没想到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先挨了重重一巴掌。
卢越捂住脸呆住,眼睁睁看着对方撕下嘴上的封条,上来又给了自己一个窝心脚。
他按住胸口一阵猛咳,半晌惶然抬头:“瑶琴……你,你做什么?”
“无耻!”
瑶琴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到衣柜里胡乱找了一身卢越的衣服穿上,顺便从底层小抽屉里拉出一个文件袋扔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肖哥给你的,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卢越看着散落一地的画廊的各种转让过户文件,呆住了。瑶琴摇晃着向门口走,路过卢越身边时,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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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时,只觉着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眼被紧紧蒙着,什么都看不到,嘴巴里堵着东西,手脚也被捆缚得几乎没有知觉。他吞了口唾液,感觉到渴得厉害,大概是被用过迷药的后遗症。
身体的感觉如此真实,看样子自己还没死。肖阳暗暗苦笑。程欢费这么大力气把自己带出来,大概也不会是直接杀了他这么简单。
周围静悄悄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也不知道旁边有什么人,只凭着呼吸,感觉到这里空气稀薄,空间狭小逼仄,似乎还有淡淡的汽油味道。
确定了周围没有人,肖阳费力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却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再换了一个方向,仍然被挡住,他不由暗暗心惊,难道他是被程欢装在了箱子里?
如果不是那天陈一南自己说出来,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程欢是陈一南的人。记得肖怀镇刚掌大权的时候,程氏兄弟就跟了这位新老大,程欢因为乖巧讨喜,很得肖怀镇信任。没想到,这个他最为喜爱的少年,竟然一直都是别人的人。
空气似乎越来越少,肖阳努力呼吸着。脑子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清晰地一闪而过,让他抓不住摸不着。心里一急,头渐渐晕的厉害,他不能不放弃思索。
看自己现在受到的恶劣待遇就知道,陈一南让程欢把自己抓来,是为了报仇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对自己做的一切,他不后悔。陈一南要是觉着吃亏,大不了把自己这条命给他。
这时候,忽然有脚步声走近,很快程欢的声音已经到了身边:“上车吧,南哥。”
陈一南来了!
肖阳心头一跳,感觉到身下轻轻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传来车门沉厚的关闭声。他这才察觉出自己竟然是被关在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汽车启动,颠簸中,身体毫无规则地摇晃着,时不时撞击着后备箱的箱壁边缘,窒息、疼痛、眩晕、心慌、干呕,各种不适接踵而来。肖阳感觉到自己好几次都要把内脏吐出来。
一路上,陈一南话很少,几乎都是程欢在说,他偶尔也回上一句。
肖阳昏沉中断续听到两人的谈话,渐渐明白,今晚陈一南要乘船离开墨城,他们现在正是往码头去。
汽车停在了江岸上,熄了火。降下车窗,午夜的风轻拂的脸颊,舒适而安详。江面上静静的,只有粼粼水光荡漾着一轮明月。
程欢看了看表:“南哥,稍等一会儿,船就要到了。我哥说他亲自跟着,不会出差错。”
陈一南嗯了一声,靠上椅背闭目养神,没再说什么。
程欢偏头看着他雕塑般的侧脸,心里暖暖的,慢慢靠过来倚在了宽厚的肩上,抱住了他的手臂,紧绷的肌肉展示着有力的肌理。程欢爱极,手掌轻轻抚摸着,低声问:“南哥,咱们这次出境,是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嗯,你南哥是不会回来了。不过,你哥还负责国内的生意,如果你不想跟我走,就留下跟着他好了。”
“不不!南哥,我跟着你!”程欢赶紧表白,直起身贴近脸,鼻尖几乎都要触到了陈一南的,“南哥,临走我帮你办了件事,你一定会喜欢!”
“是么。”肖阳随口应着,显然并不感兴趣。
“那当然!”程欢的语气里有些压抑不住的得意,他推开车门跳下去,“南哥,你最恨的人就是肖阳了吧。你这么喜欢他,宠着他,他最后竟然背叛了南哥,害得咱们损失巨大,还得远走他乡。南哥,你想不想亲手杀了他沉江喂王八?”他一边说着绕到车后。
后备箱门咔的一响,打开了一条缝,清凉的新鲜空气瞬间钻了进来。肖阳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一种潮湿的味道,看样子是到了江边。
他微微偏头,转向箱门的方向。
然而就在这时,车内传来陈一南带着怒意的低斥:“我说过不要去招惹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程欢一愕,低头看向后备箱里被捆成了粽子的肖阳。这人紧闭着眼急促喘息着,嘴唇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沾着汗水的留海紧贴在额头上,显得极为狼狈。看他这个状况,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他嘴角微勾,掠过一抹恶毒的笑意。
“没做什么,南哥的吩咐,我哪里敢不听。”
他咬着牙回答,最后看了肖阳一眼,从旁边拿了两瓶水,慢慢关上了后备箱的门。
程欢重新上了车,犹豫一下,问:“南哥,如果肖阳就在你面前,南哥打算怎么处置他?应该会替死伤的兄弟们报仇的吧?”
陈一南紧绷着脸,半晌道:“会。”
程欢舒了口气,喃喃道:“那我就放心了。”
肖阳在痛苦的挣扎中听到了陈一南的回答,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不知怎么突然就松了。
就这样结束吧,彼此都解脱了。
这是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船终于来了。
程汉从船上下来,上了江岸。
“南哥,可以走了。”程欢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兴奋,抢先跳下了车迎了上去。
陈一南下了车,也跟着慢慢过去。
“南哥,一切顺利。”程汉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船上人不多,都是信得过的。”他说着回身叮嘱程欢,“一路上务必小心谨慎,明早到了B镇就上岸,阿奇在那里接应。”
程欢郑重点头:“哥,你放心。我就算自己命不要也会护着南哥的。”
“怎么说话呢!”程汉一巴掌轻轻拍在他头上。
陈一南用力抱了抱程汉,“保重!”转身向江边走去。
程欢看了看他矫健的背影,凑到程汉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程汉脸色一变,看了眼快到岸边的陈一南,压低了嗓子恨恨道:“阿欢,你真不省心!你也不怕他知道了恨你一辈子!”
程欢摇了摇他的手臂,低声哀求:“哥,如果有肖阳在,我就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你总不能看着你弟弟一辈子不开心!”
程汉长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脸,道:“放心吧,哥会帮你处理掉。”
“谢谢哥!”程欢绽开笑脸,踮起脚在程汉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见陈一南已经在船舱前等他,忙转身跑下了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