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后座上的中年男人凝视着门口的那抹修长淡然的身影,再次看到那个小跟班要丢了车,皱着眉道:“肖阳怎么找了个这么笨的保镖。”
司机座位的沈方回过头:“不是保镖,这小子叫卢越,是他画廊的助手,老实巴交的一个人。”
肖怀镇点点头:“看肖阳的脸色不是很好,身边得需要个得力的人照顾。你那天说,他……不要你?”
“是,小少爷不愿留我,我也不能强迫他。”沈方有些为难。
肖怀镇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去吧。”
肖阳回到家里,凌乱的房间都已经被卢越收拾得整洁如新了。坐在宽敞的大厅里,和暖的阳光从大敞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明亮而温馨,窗前的绿萝枝繁叶茂,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卢越陪着他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问:“肖哥,求你个事儿行不?”
“嗯,说吧。”
“我……我租的房子到期了,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能不能先住在你这里?”卢越见他看向自己,忙道,“我住储藏室就行。”
肖阳审视般盯着他,他知道卢越是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吃苦耐劳,勤奋努力,靠着自己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平时租着校外一室一厅小公寓,生活虽然清苦,却也自得其乐。他这时候忽然提出搬来画廊,难道真是没地方住这么简单?
“肖哥你就让我住几天吧,我还能帮你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我会给房租的……”卢越被他盯得发毛,很快败下阵来,避开肖阳的视线,又咕哝道,“当然,肖哥要是不愿意,我……我另找地方就是了。”
肖阳这才明白,卢越是想就近照顾自己,心里有些感动,可他一个人清静惯了,实在不想眼前多个人出来,想了想,仍是拒绝了:“就近租个房子吧,房租我来出。”
说完,进屋休息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暗下来,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一整个下午。
下楼一看,厅里静悄悄的,厨房里却传来动静,卢越擦着手出来,咦了一声:“肖哥醒了?我刚做好饭,这就帮你盛出来。”他转身进了厨房,很快端出来两盘菜和一碗瘦肉粥,“煲里还有猪脚汤,晚上可以当宵夜。我就不在这里吃了,路远。”
“也好。”
卢越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去了。
“肖哥我先走了!”卢越大声道别,肖阳刚答应了一声,就听见卢越接下来的声音有些不对了,“喂!你们找谁?哎哟!你们要干什么!凭什么打人!”
肖阳下楼一看,见门口站着几个男人,卢越正被两个地痞一样的壮汉扭着,忙走过去喝道:“放手!你们这是做什么?大白天就抢劫么?”
旁边一个叼着烟的精瘦青年问:“你就是肖阳?”
“是我。你们先放开他!”
青年不答,向门外高声叫道:“南哥,人在这儿呢!”
随着话音,外头慢吞吞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身正装穿在他身上仍是掩饰不住那种与生俱来的阴冷气息。他看到肖阳,弯起了一边嘴角:“真的回来了?前两天一直没见到。今天从这里路过,见你这亮着灯,过来打个招呼。”
“陈一南!”
这人的名字脱口而出,肖阳想到自己那天就是因为这人进了医院,心里不觉有气,他微沉下脸道:“难道这就是陈先生打招呼的方式么?”
男人浓黑的眉一挑,朝旁边几人一抬下巴:“阿奇,你们出去吧。”
“行,南哥我们在外头等着。”叫阿奇的黑瘦青年让人放开卢越,带着人出了门。
“招呼打过了,陈先生可以走了。”肖阳仍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人进来的意思。
陈一南伸手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侧着身子挤进玄关,摸了根烟点上,狠狠抽了一口,这才斜着眼看看肖阳,用夹着烟的手点向卢越:“他是谁?”
“是我画廊的员工。”肖阳看这人的意思不只是来打个招呼这么简单,怕他再多事,回头对卢越道,“你先回去吧,这是我朋友。”
卢越将信将疑,可见肖阳说的笃定,也只好听他的话离开。出了门,见刚才闯进屋的那三人正蹲在台阶下抽着烟,忙远远绕开,听着身后几人一口一句脏话的笑骂声,心里更是担心。
陈一南上了楼,大大咧咧走到沙发前坐下,两臂伸展开,舒服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四下一望,啧啧两声:“日子过得挺舒坦的啊。”
“还好。陈先生还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来看看救命恩人。”陈一南仰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一双眸子在他身上来回逡巡着,闪着深幽的光芒。
肖阳这会儿穿了一件简单的蓝色长恤衫,束在一条深色的休闲裤中,清雅干净,修长挺拔,面容沉静,让人瞧着说不出的舒服。
陈一南不觉有些呆怔。
肖阳看这人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了,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淡淡道:“对不起,我在吃饭。”
陈一南站起来跟到餐桌前瞧了瞧:“没看出来你厨艺不错。”
“不是我做的。”
难道是刚才那小子做的?陈一南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给你做饭?”
“嗯。”肖阳不想多说,拿起了筷子。面前的菜虽然只有两碟,可色香味俱全,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如果没有眼前杵在这里的人……他瞥了陈一南一眼,“陈先生吃了么?如果没吃,可以添双筷子。”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陈一南竟真的在他对面坐下了:“行。”
肖阳一愣,淡笑着道:“要不要请你那几个兄弟一起进来?还有一锅猪脚汤!”
“好。”陈一南接着摸出了电话,“阿奇,你们都进来喝猪脚汤。”说完朝肖阳一笑,“对不住啊,兄弟们刚办完事,还没来及吃饭。”
这下子肖阳自己都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没皮没脸!
他深吸了口气,走进厨房,听着陈一南在外头招呼人坐下,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他妈有这样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么?难道他陈一南不该带着兄弟包着红包来千恩万谢,再不济也得提着水果鸡蛋烧鸡狗肉来给自己添个菜?
他掀开紫砂煲,拿起勺子对着里头的几只猪脚狠狠戳了两下。
“行,都让你们吃!”
“怎么?不舍得么?”
沉闷的低笑几乎就在耳畔响起,肩膀忽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揽住,紧接着,颈侧印上了一个湿热的吻。
肖阳这一惊可不小,“你做什么!”他猛然转身后退,因为动作太大,几乎撞翻了料理台上的汤煲。
陈一南没说话,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近在眼前的健硕身躯让肖阳感觉到极大的压力,余光扫过门口,厨房门侧的三颗脑袋一起缩了回去。肖阳凝视他片刻,食指轻轻抵住这人前胸向后推开,一字一字平静道:
“陈一南,请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我会赶人的。”
陈一南显然对他的极度镇定感到意外,眉梢轻轻一挑,目光落到他红得有些异常的嘴唇上,眼睛微微眯起,语气颇为耐人寻味:“真想……现在就尝尝,看起来味道不错。”
肖阳不再理他,利索地盛了四碗猪脚汤出来:“帮忙端出去。”说着自己先端了两碗出去。
陈一南耸耸肩,把剩下的两碗也端了出去。
餐桌前的三人点头哈腰接过去,连说谢谢,态度异常客气。
“这就是你们肖哥。”陈一南将手搭在了肖阳的肩上,指尖在肩窝处轻轻摩挲着,“肖阳,我已经告诉弟兄们了,你是我陈一南罩的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肖阳抬头看他:“对不起,陈先生,我这是正经的画廊,不是娱乐场所,不需要人保护……”
话没说完,压在肩上手指的力道忽然加重,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一座山压住。肖阳忍着疼痛被迫坐下,心里的怒意不是一星半点。
阿奇三人热络地叫着肖哥,阿奇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嘿嘿贼笑着说:“南哥眼光真好,肖哥比咱‘天上人间’的头牌少爷都好看。”
“天上人间”是陈一南开的一间高档会所,其实就是家夜店。陈一南瞥了肖阳一眼,伸手一巴掌拍上了阿奇的脑门:“你他妈拿什么人比不好!”
肖阳抬眼扫视两人,一字一字缓缓道:“吃完了赶紧滚!”
第五章
陈一南这次还算从善如流,吃过饭很快带着人离开。
肖阳心里憋着气,也没怎么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卢越顶着个黑眼圈赶到画廊,看到肖阳没事,才松了口气。
肖阳让卢越留在画廊里做最后的清理工作,自己驾车来到城郊的公墓。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少,简单的仪式寄托着亲友的浓浓哀思。直到风礼的棺木入殓,他都一直远远站在后面看着,没有过去致哀,甚至没有去亲手送上一直白百合。
阳光炽烈,渐渐模糊了肃然的宾客,眼前不觉浮现出风礼的一言一笑,率真的、狡黠的、任性的,甚至少年刻意勾引他时生涩的媚……
肖阳垂下眼皮叹了口气,这孩子和他,不过是红尘陌路上偶遇,而得有数月相伴的路人,缘来则聚,缘尽则散。
因为并不是什么重大的祭奠日子,葬礼一过,宾客离开,山上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了。
肖阳这才慢慢走近。
风礼的墓在半山朝南的位置,几株松柏在阳光下挺立着,微风拂过,飒飒而动,一切都显得肃穆而孤寂。
带着墨镜的中年女人静静地独立墓前,优雅如兰,不言也不动。
肖阳一步步来到墓碑前,深深鞠了三个躬。他直起身,伸手轻轻抚上冰冷的碑石,照片中的少年微翘着嘴角,眉目间青春洋溢,生动可爱。
“一路走好,阿礼……”
声音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来了……”身旁女人的声音不温不火,仿佛早已知道他的身份。
肖阳平静应声:“是。夫人……请节哀。”
女人转回身,仔细打量着肖阳,脸上慢慢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很高兴你能来,非常感谢。”她伸出手,“肖先生,你是我儿子……仰慕的人。能见到你,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该满足了。”
肖阳轻轻握了握面前的手掌,柔软温暖而略显粗糙,似乎还残存着遥远的记忆深处母亲的暖意。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女人已收回手朝他微笑:“嗯,我还要再跟儿子待一会儿。肖先生请便。”
没想到风礼的母亲真的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肖阳有些愕然望向面前的女人,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隐约写满了沧桑。他不觉替她难过,微一躬身,慢慢转身走下了石阶。
女人茫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道:“阿礼,你喜欢的男人温文有礼,妈也很喜欢……是妈对不起你。”
不远处的树后无声地转出一道身影,一身得体西装的男子摘下墨镜,露出年轻的脸庞。
“阿姨,这人是谁?”
“阿礼的老师,叫肖阳的。”女人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年轻男子的目光骤然冷下来,望向那道瘦削的背影,抿紧了唇。
“文生,阿姨这就走了。阿礼这孩子,没福气……”女人说到最后,尾音到底有些哽咽。她轻拍了下男子的肩膀,快步向山下走去。
送走了风礼的母亲,洛文生就去了酒吧。
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喝着不知道名字的鸡尾酒。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大半个晚上。
风礼车祸那天,是洛文生的生日。所以,风礼从墨城赶去了临市H市。
在酒店浪漫的生日晚餐上,洛文生趁着喝了点酒,状着胆子向风礼表白了。而风礼,慌乱之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并将自己深爱着肖阳的秘密一股脑都告诉了这位表哥。
洛文生不甘心!
在酒精的强大刺激下,他不顾风礼的反对,将人按倒在沙发上强吻了他。风礼还给他的,是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随后,风礼离开了。
“对不起,阿礼……”
无边无际的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洛文生慢慢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浓重的悲痛让他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的一声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打断了洛文生的思绪,紧接着,一道怒斥传了过来:“陈一南,你不要太过分!”
洛文生下意识转头,看到旁边座位的男人时,怔住了。
这人竟是今天在墓地见到的肖阳,阿礼喜欢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肖阳今天从墓地回来,心情有些压抑。和风礼母亲见面的一幕勾起了他心底深处始终无法释怀的伤痛。卢越晚上走后,他就一个人出来散散步,路过酒吧时忽然想喝一杯,随意进来找个僻静地方点了单。没想到刚坐下就遇到了陈一南,这才知道这间酒吧居然是这个混蛋开的。
进来时容易,他再想走陈一南却不答应了,这流氓仗着在自己的地盘,对肖阳一点都不客气,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的名义,一会儿就灌了他半瓶酒,其间更是上下其手,趁机吃豆腐。
肖阳喝多了酒,心里有些不舒服,被他撩拨得更是烦躁不堪。在这人凑近说话又要趁机亲他脸颊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扇了他一巴掌,挥舞的手臂将桌上的酒杯带下了桌子,摔的粉碎。
陈一南毫无防备,侧身避让时竟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当着手下兄弟失了面子,陈一南有些着恼,跳起来扣住肖阳的肩膀,两眼冒火,却不知该如何惩罚这人。突然手腕一震,被人牢牢捉住。
他怒目回头,却对上了一道犀利的目光。
洛文生紧握住他的手腕,冷声道:“放开他!”
陈一南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地盘和他过不去,用力甩开这人的手,不怒反笑:“你是谁?他妈的竟敢管老子的事!”
他手下的兄弟见老大有了麻烦,纷纷围拢来。
洛文生瞥了周围一眼,盯视着陈一南,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一字一字清晰道:“我是他朋友,男朋友。”
陈一南一怔,随即拧起眉看向肖阳:“你认识他?”
肖阳看了眼洛文生,西装革履,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他迅速回想一下,确认在此之前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肖阳,他真是你男朋友?”陈一南语气不耐,隐含着愠怒。
肖阳咬牙说了声“是”,低头推开陈一南,无论这个男人是什么目的替他解围,眼前最要紧的是尽快摆脱陈一南这个无赖的纠缠!
他站起来走出座位,头一晕,身体不由自主晃了晃。洛文生忙伸手扶住他。肖阳下意识避开他的手,低低说了声谢谢,抬脚向大门方向走。洛文生看了陈一南一眼,紧跟在他身后。
旁边的手下上来阻拦,被陈一南冷声斥开。他阴沉着脸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吧大门,冷森森吩咐:“阿奇,给我去查清这人的底子!”
肖阳坚持着自己走出门,被凉风一吹,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离开酒吧大门没多远,他停了下来,听着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肖阳没有回头,直接说:“谢谢你帮我解围,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