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南哈哈大笑,紧随其后,送了人出门。
肖阳听着外头两人的笑声渐渐远去,又等了一会儿,走到另一面墙前,拉开一线厚重的窗帘,果然看到了楼下晃动的身影。很快,有两辆轿车在月光下驶出了别墅大门,停留在院中的主人忽然回头朝他这里看了一眼,肖阳松开手,窗帘轻晃,重新牢牢阻隔了内外的视线。
陈一南进来时,肖阳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你很爱抽烟?”
肖阳回头:“不可以么?”
陈一南耸耸肩:“在我这里,你随意。”他看了眼周围宽大的乌木沙发,又看了看肖阳,还是过去靠着他身边坐下,手臂随意搭在他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刚才你二哥来,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你不喜欢他?”
肖阳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问:“为什么要让我见肖成?”
陈一南的手顺着沙发靠背下滑,轻轻搭在他肩膀上,隔着衣料感受着掌下肌肤微微的暖意,心里极为熨贴:“刚才阿奇说你要见我,正巧肖成在我这里,就顺便让你过来见个面。你们兄弟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吧?”
“真是让你费心了!”肖阳瞥了眼自己肩上轻轻滑动的手掌,缓缓道,“陈一南,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虽然我也姓肖,可我并不是你们道上的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所以,我对你没有任何价值。”
无论这人是否和肖怀镇有仇,他当面表明了自己不会参与肖家的恩怨,这人或许不会再纠缠他吧。
陈一南神色不动,收回手臂,从肖阳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徐徐道:“有没有价值,只有我说了算。”
肖阳心中暗怒,却仍是希望能和他讲讲道理:“陈先生,我只是个靠卖画为生的普通人,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用不着为了打探我的一举一动,去威逼我身边的人!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肖阳,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肖阳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如果在这里不能安静生活,我会考虑离开C国”。
“离开?”陈一南的瞳仁微微收缩,他挑起眉凝视着肖阳,片刻后淡淡一笑,“肖阳,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说过,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陈一南语气虽淡,那其中蕴藏着的笃定与霸道昭然若揭。和这样一个地痞流氓实在没道理可讲,肖阳扭过头,不再说话。
“其实那天,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陈一南将烟叼在嘴上,过了一会儿又捏下来,在指尖轻轻把玩,“可以说,我了解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肖阳回头看他,目中的疑惑一闪而过,瞬间划上一丝讥嘲。
“陈一南,你究竟要怎样?”
男人宽阔的身躯缓缓俯近,逼得肖阳不得不向后仰身靠入沙发。陈一南就势伸出两臂撑在肖阳的身子两侧,低头俯视着他,姿势暧昧,仿佛下一刻就要吻上来。
肖阳心里一紧,想侧身让开,却发现自己已避无可避。
这时,他听到头顶的陈一南一字字缓慢道:“如果我说,我想要你呢?”
男人目光如火,强悍的气势铺天盖地般压过来,肖阳气息一滞,目光和他对视片刻,垂下眼:“对不起,我对你没兴趣。”
陈一南眸子微微眯起,又凑近了些:“我知道前面还有一百零八个,不过……我不打算排队。”
肖阳微微错愕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忍着笑摆了摆手:“抱歉,一时没忍住。”这流氓还真是会扮深情,勇往直前,不思前后。
美好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陈一南神色一僵,唇畔慢慢浮起浅淡的笑意,他伸手揉了揉肖阳的头发,坐回沙发:“最少……我们已经是朋友。”
“如果是以威胁我身边的人来监视我一举一动的朋友,我拒绝。”
听到他再次提起“威胁”这个词,陈一南略有些诧异:“不是我做的。”
肖阳压根不信,掐灭了抽了半截的烟,站起身:“陈一南,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在乎再死第二次。”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这次,陈一南没有阻止。
外面的保镖大概在肖成走的时候就都散了。肖阳顺着楼梯刚下楼,阿奇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笑嘻嘻道:“肖哥我送你回去。”
当先带着他到了越野车前,拉开了车门。肖阳默然上了车,一句话都没说。
阿奇拉开驾驶室的门,偷偷朝楼侧暗影里吐了下舌头,跳上了越野。
楼下的动静很小,可车门的关闭声、发动机打火声、包括车轮摩擦地面驶出大门的声音,陈一南都听得清清楚楚。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肖阳清淡的气息,陈一南捏起他捻熄的半截烟,在鼻下轻轻嗅了嗅,闭上眼靠进了沙发。
“肖阳,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要心软。”他低低喃道。
时机还不成熟,他并不想逼他太紧。
房门轻叩两声,一道沉稳的身影推门进来。
“南哥。”
原本浑厚的嗓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沉哑,男人清了清嗓子,接着问,“刚才那人……是肖家三少?”
陈一南听到肖家三少几个字,半睁开眼看了看他:“阿汉,你来了。”
“是。”程汉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听阿奇说,南哥吩咐不许任何人动肖阳,是不是……南哥看上他了?”
陈一南没有回答,沉默片刻才道:“这事你不要多管!肖家那边怎么样了?”
程汉心里有些不满,仍是道:“阿欢传来消息,肖怀镇已经有了隐退的意思,手下的生意开始逐步交给肖大少,看样子病重的传闻是真的。肖大少对我也越来越信任,最近两次生意都是让我直接参与的。”
“嗯,很好!你和阿欢自己小心。还有,今天肖二终于答应跟我们合作了!你得空在肖大那边再添把火,最好让他们先窝里斗。哼,肖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好。”
程汉注视着陈一南,悠然道:“南哥,如果真到了那时候,那位肖家小少爷怎么办?
陈一南眼皮一跳,他瞪了对方一眼,道:“总之你们不要动他!”停了停,又道,“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他有所顾忌。”
接下来,两人又商讨了下一步的动作。数年的忍辱负重,在即将到来的曙光面前不堪一提。
程汉走时,天已经很晚了,陈一南一支接着一支抽着烟,回想着从前肖阳的点点滴滴,竟是全无睡意。
自从肖阳甘愿跟了龙爷之后,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龙爷竟是越来越宠着他。不仅花重金为肖阳在市中心最豪华地段开了一间画廊,还搜刮了许多名画送给他,甚至派了十多名兄弟二十四小时暗中守护,为怕肖阳发现了不高兴,更是严令所有人不得露出行踪,简直就是一现代版的金屋藏娇。
而陈一南正是当时奉命隐身守护他的保镖之一。由此,他得以过了好一阵子平静悠闲的生活。在轮班的时候,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借用高倍数的军用望远镜观察着这个青年的一切美好,欣赏着画廊内外的所有美景,那一刻,似乎这世上所有的血腥罪恶都能融化在这人温和清雅的微笑中。
肖阳得宠,他的父亲肖怀镇自然也得到了龙爷的重用,一步步爬到了帮派二当家的位置,在墨城风光无限。
两年后,终于有一天,龙爷意外地在一次极为重要的黑货交易中被警方围堵,人赃并获。
此时的斡旋已经毫无用处,不独是这次交易,警方高层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帮派犯罪的确凿证据。龙爷走私贩毒,甚至亲自设厂制造冰毒,数额巨大,神仙也难救。这起大案甚至被作为全国十大重案之首重判。
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警方的所有消息和资料,竟都是最受龙爷宠信的肖阳提供的。
出卖组织背叛帮会的叛徒,剥皮抽筋活剐凌迟都不为过,肖阳再是龙爷的心头肉,也不会例外。可龙爷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让肖阳得以绝处逢生。
第八章
龙爷说:“任何人都不许为难肖阳,放他自由!”
能让一个狠戾的黑社会老大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最后却还能不动对方一根手指,这简直是个异数。龙爷留下的话虽然让所有人听了都很震惊,却没人敢违背他的意思。
据说肖阳从地牢里被放出来时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等陈一南从监狱回来,已经没有人知道肖阳去了哪里。
龙爷死后,肖怀镇迅速摘清了自己和帮派犯罪的关系,顺理成章接替龙爷做了墨城的大佬。
从那时候起,他有多久没见到肖阳了?
五年……有整整五年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能再次出现在墨城……
陈一南慢慢握紧拳。
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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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贴出招聘启事几天了,都没有一个人前来应聘。
卢越愁得饭都吃不下,说实在不行就请他学校的师弟师妹翘课轮班来打零工,好歹撑个场面。肖阳不以为意,他回来开这个画廊不过是为了打发往后的日子,并不打算多赚多少钱。
恰在这时,洛文生来了。
“我正在墨城筹备开个分公司,手续都跑差不多了。听说你画廊快开业了,希望能在你这里选几幅合适的画装点门面。”
弄明白他的来意,肖阳有些诧异,虽然画廊开业的预告已经连续几天占据了本市晨报的文艺版面,倒真没想到洛文生竟然能看到。
“抱歉,我们还没最后定价,怕是不方便。”
不知为什么,肖阳对这个风礼的表哥总有些戒备的意思,他并不打算接这笔生意。
“价钱不是问题。”洛文生微微一笑,“我们可以慢慢谈。”
肖阳几不可见地一皱眉,可没等他再次开口拒绝,早在一旁急得冒火的卢越抢先道:“这位先生如果不介意,可以先签下意向协议。我们很快会做出评估好的价格单。”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拉了拉肖阳的衣袖。
对面这男人虽然年轻,却长得帅气有型,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衬得人派头十足,一看就是有钱又有能力的大老板,一定不会吝于金钱。好容易有大顾客上门,哪里有赶人走的道理!
肖阳明白他的心思,想到这画廊也有卢越一半的心血,便不再坚持:“也好,卢越你就跟洛先生谈谈吧。洛先生是风礼的表哥,价格上不必多计较。”
“没问题!”对于画廊第一个顾客,卢越极为重视。
肖阳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洛文生伸手拦住:“肖先生,我希望……能和您面谈。”
肖阳转回头,洛文生注视他的目光诚恳而深邃:“我是因为风礼才来叨扰肖先生的。我想,如果他在,一定会希望肖先生的画廊兴旺发达。”
听他提到那个可爱而倔强的少年,肖阳心里一软,点头道:“洛先生有心了。”
因为画廊即将开业,所有画作都已经被蒙上了罩布,暂时没法挑选,肖阳邀请洛文生去隔壁咖啡厅小坐。
因为两人都不在意价格,很快就谈好了这笔生意。随后,洛文生便默默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肖阳轻轻抿着咖啡,神情闲适,对两人相顾无言的状况毫不介意。既然洛文生想坐坐,他就陪这人坐坐也无妨。
“阿礼从小就喜欢画画,”洛文生似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手中轻轻搅拌着浓香的摩卡,神态安静,嗓音却不觉低了下来,“可惜他爱玩,再加上天赋所限,终究没能有所成就。或许,他当你是他少时的梦想。肖阳,其实阿礼对你……”
气氛沉闷,话题敏感,肖阳没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是,阿礼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对他的早逝,我也很遗憾。”
风礼喜欢他,并且第一次见面就曾向他表白,被肖阳直接拒绝了。然而风礼却并没因此沮丧退缩,他答应肖阳再不提感情。从那以后,风礼以一个朋友的姿态跟他相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亦兄弟,融洽而亲近,这也正是肖阳愿意留下这孩子作伴的原因。
洛文生看了看他,扯动嘴唇一笑:“抱歉,不知不觉又想起许多从前的事。不知道画廊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不用客气。”
对肖阳,他心里多少有些怨气,可眼前这人平淡温和,如山间流水,清澈纯净,却无论如何让人恨不起来。风礼走后的这些日子,他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混沌的潜意识让他不自觉地想接近肖阳,这个风礼唯一爱上的男人。
因此,他决定将H市即将开业的分公司迁到墨城。
肖阳对他的客套自然婉言谢绝,洛文生也不勉强,又随意问了些开业的日期、经营模式和针对的客户群等问题,就告辞离开了。
肖阳目送着他的车驶出小街,对这人屡次莫名的接近仍是不明究竟。
画廊以画展的形式如期开业。
为免冷清,卢越先几天就在附近花店预定了十个花篮。可一早送来的花篮数却远远超过十个,密密麻麻从门口一直摆到了小街中央。看着外面仍在向下卸着花篮的货车,卢越简直是以为自己魔怔了。他揪着花店送货的小弟盘根问底,可对方也不知道订花蓝的是谁。
有不少卢越的师弟妹们也如约前来捧场,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随后,礼仪公司的人也不约而至,来凑了热闹,一通礼炮震天响过,把小街内外的各色人等都吸引过来,熙熙攘攘,极为热闹。随着时间推移,人竟然越来越多。虽然来画廊的客人多是三教九流的样子,却也有不少出钱下订单的。
洛文生来得也不算晚,送了个很大很漂亮的花篮。可这个花篮一摆出来就淹没在了拥挤的花海里。好在他还带了一些衣饰考究的商界朋友前来捧场,肖阳亲自陪同介绍。
画廊里有肖阳收藏的珍品,也有不少他自己的作品,甚至还有肖阳精心挑选的有灵气的美院学生的画作。
这些人初时神情倨傲,态度散漫,可在画廊里转了一圈之后,对于画作的质量和品味交口称赞,渐渐收敛了轻视的心理,有人当场就签下了订购或者委托合同。
卢越带着几名学弟学妹迎来送往,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沈方来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的情景。这和他原先想象中的冷清完全不同。
卢越见到他喜出望外,过来热情地招呼。沈方摆摆手,让两名手下将礼物交给卢越,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自己慢慢踱了进去。
一进大厅就见到肖阳正和洛文生并肩站在一幅陈列在显眼位置的枫叶图前,两人都穿着休闲西装,身材颀长,气质卓越,显得赏心悦目。
沈方心里一动,停下脚步。他抬眼看了看墙上这幅大尺寸的画,红得艳丽的枫叶间隙点缀着三两只翠色的小鸟,生机盎然。
“我就要这幅!”洛文生嗓音有些激动。
“很抱歉,这是非卖品。”肖阳温和地微笑着,指了指标签,“上面有标注。”
洛文生没有去看标签,他稍稍俯身,伸手轻轻抚摸着右下角隐约的痕迹,回过头看向肖阳:“我知道这画是风礼画的,他有在这里签名的习惯。”
肖阳目中一愕,点头道:“洛先生好眼力,这确实是我和风礼合作的唯一的一幅画,画廊的名字叫作‘枫’,正是取自这幅画。正因为如此,这幅画才是非卖品。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