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前辈见笑了,只是玖澜国的四殿下玖澜白卿已死,只余晚辈这个不知名的小人物白卿而已。”白卿是不打算隐瞒这件事的,毕竟隐瞒了只会让事情变复杂,何况现在自己是有求于人的。一边说着,白卿一边朝姚荆微微做了一辑,态度恭谦,姚荆年近四十是自己的长于自己一辈不说,又在江湖极有威望,这些礼数,白卿自然是一分都不敢少的。
这次白卿来墨国,一方面是想着能晚回玖澜国一天就晚回一天,反正自个之前只说玩够了就回去,也没说什么时候玩够啊,三年五载的也说不准啊,反正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呗,认命跟甘心不甘心是两回事嘛。而另一方面白卿还是很想弄清楚自己身体里的蛊毒的,从前听鬼策提过一次姚荆这个名字,但鬼策似乎对姚荆很敏感,也许都是学医的吧,白卿也没有细问下去,但离开帝宫之后加之有心也听闻了不少关于姚荆的事迹,让白卿觉得找到姚荆帮自己看下体内蛊毒的念头越发确定。
现下谁人不知,姚荆是墨国一个王爷的先生,虽然都不懂姚荆为什么会突然收一个王爷做学生,若换了别人,可能会被指贪慕功名,但世人皆知姚荆为人不羁秉性古怪,更不好功名,加之一身顶级的蛊毒本领在,谁人敢把闲话摆明面上来说。姚荆与墨帆关系是
白卿没有意料到得的,但隐隐觉得有这层关系在,白卿请姚荆出手的可能性也高一些,于是才有了白卿日日在未名居等人的一幕,也无非是听人说墨帆经常出宫在这吃饭。
“对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几年前听人说起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以为你真死了。”墨帆拉着白卿坐下,眼中具是疑惑。
白卿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诈死了而已。后来我又因为一些巧合离开了帝宫,然后就到了墨国,就是这样吧。”
白卿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大家见他说的云淡风轻也没有深究的意向。
“一转眼,当年那个小萝卜头已经长这么大了呢。”语气有些感慨的意味,墨帆抬眼,然后大笑道,“不过还是一个小鬼,哈哈……”
白卿有些无语,但既然他挑衅了,不反击一下怎么行……
“这几年王爷看样子过得很逍遥自在啊。”
“他啊,倒是没几个人能比他过得还闲散自在怡然自得的。”向奕鸣打趣道,明明一张斯文俊朗的脸却笑的有些猥琐,眼光别有深意的看着墨帆。姚荆也坐一旁姿势儒雅的一口一口抿着酒,淡笑不语显得倒十分赏心悦目。
墨帆不理会向奕鸣,“我是过得挺好的啊,怎么不许啊。”
白卿轻笑,“那你的太子哥哥如今怎样啊?”
向奕鸣首先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墨帆怔了一下之后,两颊渐渐染上红晕,微撅着的朱唇似娇似嗔,轻垂下的眼角竟因为羞涩而带上浅浅的媚意,妍姿俏丽,白卿心忽然顿了一下,然后禁不住想扶额感叹,这货怎么越长越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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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在未名居吃过,墨帆听白卿道他一直住在客栈,便提议要让白卿随他进宫住几天,白卿觉得自己的身份可能有些不合适,只是要接近姚荆在未名居干等实在不是办法,墨帆和姚荆也不会频繁出宫,于是倒没怎么推辞。只是白卿有些好奇,墨帆已是二十二上下,又封了王怎得还住在宫里,原来不赶巧的是,墨国帝王墨佑王病重,拖了小半年越来越严重,现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怕是命不久矣,墨帆十二岁才被墨国太子墨槐守亲自寻回,已是垂危就算如帝王那般强悍的人也会感性起来,首先便是对这个小时候吃尽苦头的儿子心生愧疚,于是便让墨帆在半月前搬回王宫住,只希望若是真这般一命呜呼也好能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这般白卿倒不禁有些怀疑,姚荆待在宫里是不是实际上是被请进宫给墨佑王看病的,只是后来进宫后,姚荆没有任何参与墨佑王病情的迹象,在明面上看来至少是这样。
进了宫,墨帆把白卿安排在函钰阁,白卿逛了两圈,函钰阁环境十分雅致而且安静,重点是离函钰阁不远的虚弥院便是姚
荆住的地方,白卿十分满意,住得近才方便圈门套近乎蛮。
既然是打定请姚荆帮忙的主意,那白卿也没想闲着,当日晚上用过晚膳便出去散步,然后散着散着就散到了虚弥院。
姚荆看似儒雅有风度但却是个狠角色,要拿什么说动这么个奇人给自己看蛊毒,白卿没有把握。
在虚弥院几米开外晃悠了好几圈,思虑良久白卿终于是咬咬牙,让守门的宫奴去通报了。不多时,宫奴便回了信,说姚荆正在会客,但也无碍,白卿想着既然有客那自己这个时候去应该是不方便的,便准备回绝。
只是这时虚弥院的院门忽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华服男子,二十几岁,身形如标杆般笔挺修长,身着紫色窄袖袍,腰束莹白暖玉腰带,袍上用金线细致的绣着猛禽,栩栩如生,威严逼人,黑发用镂空雕花鎏金冠束起,整整齐齐,男子生得五官分明,俊美硬朗,有棱有角,神情冷冽严肃,不怒而威。
“你是谁?为何会在宫中?”男子声音很是好听,如同悠然流淌的清泉,只是这清泉是冬日的,带着生冷。
一旁的宫奴忙道,“太子殿下,这位公子是帆王爷今日下午带进宫的,现下安排在函钰阁住着。”
“草民白卿见过太子。”白卿及时单膝下跪行礼。
“起来吧,”墨槐守虽表情不改,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帆儿真是越来越胡闹了,竟然随便带了个清秀少年进宫,又忽然想到以前帆儿对自己说他喜欢男子,便越看这个表情不卑不亢气质淡然的少年不顺眼,“你叫什么名字?跟王爷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王爷为什么带你进宫?”
白卿对墨槐守一连串的问句和话语里的敌意有些无奈,仔细想了想也猜得到,这太子八成是吃醋了。
“草民白卿,与王爷认识倒很偶然,也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只是认识倒有几年了,但见面甚少,这次也是时隔好几年再重逢,于是王爷就把草民带进宫来小住几天叙叙旧而已。”
墨槐守沉默看着白卿半响,似乎在考量白卿这番话的可信度。但白卿却已经被墨槐守这番打量的目光盯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就只是叙旧?”
“其实……草民是有事相求于姚前辈,”白卿觉得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不仅能打消墨槐守的醋意,也许墨槐守为了能让自己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墨帆故友早点消失,还会帮自己一把,想罢,白卿继续道,“不瞒太子殿下,草民在多年前身中毒蛊,至今未解,草民听闻姚前辈一手蛊毒之术出神入化,又听闻姚前辈收了王爷为学生正居墨国王宫,正巧草民曾有幸结识了王爷,于是草民打定主意便在未名居守了十天有余,终于等到了王爷和姚前辈,草民并无它想,只是想求姚前辈帮草民看下蛊毒而已,虽然草民卑劣的用了与王爷的这层关系才能与姚前辈这般接近,但请太子见谅,草民只想解毒蛊,对王爷真无任何想法。”所以,你不要把我当假想敌给灭了。
白卿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墨槐守目光时而锐利时而放下,一边庆幸这少年对帆儿并无任何想法,一边恼怒他竟然利用帆儿。
白卿明白墨槐守的怒意,但也只能顶着压力继续表真心,“太子殿下不信任草民是应当的,而且按草民的身份本就不该留在宫中,所以待草民求得姚前辈看过体内毒蛊,草民立刻就走,绝不久留王宫之中,而且也不会再在王爷面前多做逗留。”
听见最后一句话,果然墨槐守眼中冷意少了几分,“你倒是个知趣的人,既然你身中蛊毒,本殿也不是歹毒心肠之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早点走最好。
白卿心中一乐,立刻又跪了下来,语气中满是感激,“多谢太子殿下。”
墨槐守脸色微微有些异样,清了清喉咙,“起来吧,无需如此多礼,姚先生此时正空着,你也快去请姚先生看看,毕竟蛊毒是个厉害玩意。”
“可草民怕姚前辈不肯帮草民看啊,毕竟草民……什么人都不是。”白卿语气有些忧虑,表情虽是装出来的,但这个顾虑却是真的。
墨槐守顿了一下,挑眉道,“毕竟你也是王爷的故友,本殿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的,本殿就随你一起去见姚先生,帮你跟姚先生说说。”
“那就劳烦太子殿下了。”
这样利用人家会不会太卑鄙了呢,白卿跟在墨槐守身后,偷偷拍拍扑腾扑腾跳的小心脏,看着墨槐守俊逸的背影,没想到墨帆喜欢的竟然是个冷面呆子。
第六十四章
有了太子开口,姚荆再大牌也会给个面子应承两句,说帮白卿看看,当然看归看,白卿也不是完全就指望墨槐守说话姚荆就能帮自己解蛊毒的。
“倒确实中了蛊毒,而且你长期服用过养蛊草。”姚荆给白卿检查了一下,然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白卿把衣袖拉了下来,“是,”声音带着细微的异样情绪,“是连心劫,晚辈知道这蛊毒厉害,也没想过姚前辈会真的出手帮晚辈,只是晚辈想知道这名为连心劫的蛊毒到底是何物,最起码也让晚辈死个明白不是。”
说不出是悲凉抑或麻木自嘲,每次只要想起身体里的蛊毒就会想起那个如让自己沉浮于大海的男人,能抓着的只是他给的浮板,还会随时被撩翻性命堪忧,心上像贴着冰冷的刀刃,感受着它的锐利却迟迟没有划下,只能颤抖着,不安着,惧怕着。
“就算是连心劫也不会轻易死掉的,你倒不必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姚荆淡淡的瞥了白卿一眼。
“我当然知道我不会轻易死掉,”白卿抬眼,“要不然我也不能活到现在。”莫名的,白卿相信玖澜沧不会轻易让自己死掉,可就是懊恼玖澜沧那副谁都吃不透他想法的样子,所以气馁灰心!因为没办法理解,于是干脆全部推开,逃离,所以,是不是玖澜沧肯坦白一点,自己就会心甘情愿的继续被禁锢在帝宫,白卿发现,很多时候,他连自己的想法也没办法去确定理解了。
“那既然确定自己不会死,你又何必要来找老鄙?”姚荆可不记得外人曾称赞过自己是仁心仁术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不是,其实晚辈其实之前有找过鬼医鬼策前辈,却连他也没办法……”
“你说谁?”姚荆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个很熟悉的人的名字。
白卿被忽然打断而小小吃惊了下,“额,晚辈说鬼医鬼策前辈……”
姚荆表情忽然就古怪了起来,眉头明显皱起,“你认识鬼策?”
“额,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鬼策前辈有帮晚辈医过腿疾。”姚荆跟鬼策是旧相识?白卿不禁想到。
“那你们后来还有没有再见面?”姚荆再问,语气带着隐隐克制住的期许。
白卿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只是摇摇头,“自从晚辈的腿疾被鬼策前辈治好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姚荆想起自己那个多年不见的师侄鬼策,也只余担心和无奈。鬼策的师傅与自己是师兄弟,于是鬼策也跟自己相处过很长一段时日,虽对医术有各自的见解,但也相处甚是融洽,可不知为何,鬼策忽然出师并且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鬼策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但自己却觉得他就是在躲着自己,还一躲就是好几年。
想到这里,姚荆的表情不禁又古怪了几分。
“前辈跟鬼策前辈是旧识?”白卿微微抬眼,试探着问了一句。
姚荆暗自横了白卿一眼,表情又恢复成那副高洁儒雅的样子,“这不关你这个晚辈的事。不过我清楚鬼策的脾气,他倒不是会轻易出手的人。也罢……”话语顿了一下,话头立刻转了个弯,“只是你需知道,连心劫并不是普通的蛊毒。”
白卿连连点头,心中暗自窃喜,敢情今天净沾故人的光了。
“晚辈会全力配合前辈的。”
姚荆抿了一口热茶,不急不缓的开口,“连心劫分为母蛊和子蛊,服下母蛊和子蛊的两人,一旦服下母蛊的人死了,那服下子蛊的一方也会立即死去。而且重点是,服用母蛊的一方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不着痕迹的影响服用子蛊的一方的思想。”
白卿皱眉,“那服用子蛊的人死了,服用母蛊的人会怎样?还有什么叫不着痕迹的影响另一方的思想?”
“母蛊会暴乱,甚至连带着服用母蛊的人也会命悬一线,按理说母蛊比较容易引出,但实际上没几个人成功过。”姚荆看了一眼满眼惊愕之色的白卿,继续解释,“所谓不着痕迹的影响即是,服用过母蛊的一方在某一瞬间强烈的想法传递给子蛊,然后子蛊操纵主人去把这个想法变成动作实现,而且服用子蛊的人是不会觉得自己有被操纵的。”
“所以,其实那些想法明明是另一个人想做的,却不着痕迹的忽然变成了自己想做的。”白卿呐呐道,这是对一个人从生命到思想完全的控制,而且用他自己的生命做代价。
“是的,就是完全的控制,而且会越来越严重。”看出了白卿的震惊,姚荆故意道,虽然这有点恶趣味,“不知道你是服用了母蛊还是子蛊呢?”
白卿收紧手指,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惊涛骇浪,“前辈没办法看出来吗?”
“这个一时间还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只是这一点的话你自己仔细想想不就可以分辨出来了吗?被不着痕迹的影响的时候,有过吗?”
—— 你为什么要推我!为什么!我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要推我!
—— 救救我的孩子啊!陛下,我们的孩子!(此出自第四十七章)
我是真的没有推她,没有……
腾地一下站起身,白卿紧紧的看着姚荆,“前辈,该怎么做才能解连心劫?”必须要解开连心劫……
苍白的脸色,眼眸黑沉,带着希翼,就像被捆绑的困禽期待误入的人帮自己剪开绳子,得到解脱。
“只有你一个人是没办法的,还需要服用母蛊的人一起配合。”姚荆即使不忍心打击白卿也没办法。而且连心劫本就是奇蛊,就算服用母蛊的人一起配合,自己也只有五成把握。
“虽然解毒老鄙是没办法帮你了,但是这有本书倒把连心劫描写的很详尽,你拿去看看吧。”说罢,姚荆看了一眼垂着头的白卿,就转身去翻书了,因为摆放有序,姚荆很快就找到了。
“多谢前辈,晚辈今日给前辈添麻烦了。书看完之后晚辈定会完好的还回来的。”抱紧书,白卿向姚荆鞠了一礼,“晚辈就不多做叨扰了,前辈好好休息,晚辈前行告退。”
垂着头,白卿的声音很低,压制着难以名状的痛苦折磨。
告别姚荆回到函钰阁,白卿愣愣的坐着,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书的封面,手感有些粗糙,白卿却忽然从心地涌上来一股无力,逼迫的自己没办法思考。
如果自己是子蛊,那母蛊是谁?玖澜沧,是他吗?他会为了自己而用生命做代价?白卿想是他又不想是他,就这样纠缠着,窒息又茫然。
低下头,看着有些残旧的书本,放在桌上翻开。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六年有余,他已经几乎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甚至被同一个人占据着几乎是全部的人生,即使是掠夺,他也早已无路可逃。
他越发想知道所有被玖澜沧掩藏着的真相,却越发害怕真相会把自己整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