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床头,白卿握握拳头,稍微好点之后,再次挣扎着起身,赤脚踩在铺着一层软毛的地板上,是让人会情不自禁觉得愉悦的舒适感,白卿一路扶着家具有些摇晃的推门走了出去。
看着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环境,白卿有些恍惚,原来自己是到了清沧宫,难怪了,帝王住的地方,就算是一个偏殿,也不太可能差到哪去蛮。
因为时值六月,木质的回廊,赤脚踩着也不会觉得凉,清沧宫修的很大也会漂亮,屋檐梁楣雕龙转风,前庭更是种了很大一片翠竹林,小池遍布,假山瀑布,水榭楼阁。
一阵清风吹过,似乎还能听见竹叶摩挲的响声,驻足,抬头,看着湛蓝天空偶尔掠过的飞鸟,白卿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帝王看着那个仰着脸看着天空微笑的少年,清秀的面容,在阳光下白皙的几近透明,周身似乎镀上一层浅白色的光,瀑布般的黑发随意的披在肩上,纠缠着白色的单衣被轻风扬起,那份惊艳硬生生的撞进心里。
少年转过头,帝王俊美的面容带着浅笑站在回廊的那头,眼中有掩不住的柔和,也许被那一瞬间的柔和感化,少年眼中温热的液体没有征兆的,落下……
人能为了一瞬间的念头去花多少时间坚持了,一年两年还是四年五年或者更久,当坚持的时间一长,那么当初的那个念头是不是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自己非做不可的事了。
白卿不知道,只是当初想要帮那个给了自己再一次生命的女人做点事,最后变成了自己非做不可的,也许一时的感性的做出的决定大多都是无从考究的。
现在想做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心,也空了……
“呵呵……”
帝王看着木廊那头,眼泪不止却一直轻笑的白卿,笑的苦涩又悲凉,哭的迷惘又绝望。
走上前,垂下眼帘俯视白卿,“你不是已经报了仇,为何还要如此?”
白卿带着讽刺的笑,仰头看着帝王,并不回话。
“你要去看那个女人吗?你成功毁掉的那个女人。”帝王轻声问道,语气漫不经心。
白卿垂下头,“我暂时不想见她……”
“那回去休息吧。”
男人的怀抱厚实,温暖,有安全感,跟他冰冷的笑容截然不同。
白卿轻轻合上眼,靠在他怀里,“不要叫醒我。”
“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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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卿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床头悬挂着的夜明珠幽幽的发着光,是柔和的让人不由自主静下心来的光亮。
白卿有些出神的看着夜明珠,眉头轻皱。总感觉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一样啊……
“四殿下,您醒了。”小细欣喜的看着白卿,“现在起来吗?”
白卿点点头,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语气亲昵的对小细道,“小细,我饿了。”
小细轻笑,一边伺候白卿穿衣,一边说道,“四殿下真是小孩子心性,时刻都忘不了自己肚子。”
白卿有些委屈的努努嘴,“什么嘛,小细难道没听过,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吗?”
“殿下又自个瞎编些歪话了。”小细细致的帮白卿抹平衣服上的褶皱。
“这可不是我瞎编的,”白卿神秘的眨眨眼,“这是我在梦里学到的。”
看着笑开了的小细,白卿不再说话,前世与自己,也许真的就是一场梦了。
白卿拿起一条深蓝色丝带,随意的将黑发松松垮垮的绑住。
小细看了直摇头,便要伸手帮白卿重新整理,“殿下,您现在是住在清沧宫了,怎么还能像在冷戚园一样随随便便。”
白卿躲过小细的手,摸摸肚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小细,“没事啦,小细,我真的好饿了,不要管这个了好不好,快点帮我端点吃的来啊。”
“好吧,奴婢这就去,您等等。”
看着又空了下来的屋子,白卿有些发怔的坐在桌边,
“小细……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了……是都知道了……还是太信任我……”
带着淡淡的疑问与遗憾的话语,转瞬间飘散在空气中,什么也没剩下……
第二十二章
对于名头上是被帝王大发善心留在清沧宫养伤,实则软禁这件事,白卿接受的很快,实际上当他找帝王谈条件的时候,帝王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白卿就已经觉得自己今后一定不会好过到那里去。对于帮自己除掉帝后,于他白卿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帝后及其身后的整个家族,盘根接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只会给他制造麻烦的事他竟然也答应了。白卿猜不到他的目的,更不敢去猜,但白卿只知道,他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用到自己,在一件重要的事情上,不然自己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白卿现在只能等,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好在白卿一直都看得很开,活的好与坏,一直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而且比起死,活的再差也是活着,死亡跟活着的区别实在太大了。
而在那天之后,玖澜宏与玖澜喻的身份还有牵扯着的帝后的种种问题,白卿没有去打听过,更不会有人跟他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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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一片阴郁,阵阵凉风习过,躺在竹林里贵妃榻上的白衣少年,脸上还盖着一本书,睡意正酣,斑驳的光影与绿色揉碎在一起洋洋洒洒在少年身上,泼墨似的黑发随意的散落着,由榻上垂至积着一层竹叶的地面上……
帝王静静的站在木廊看着不远处竹林里的少年,神色不明。
“陛下,要唤四殿下过来么?”站在其身后的温影轻声问到。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是。”
帝王绕过木廊朝竹林走去,走到少年面前,然后坐到木塌尾,不发一语。
感觉到异样的白卿,随手把覆在脸上的书拿下,轻轻的嘤咛一声,“唔……”
白卿一手撑着身体,一手轻揉着眼睛,因刚睡过而氤氲的黑眸,带着淡淡绯红的面颊,青丝白衣,竟分外妖娆……
朦胧着眼瞧了瞧坐在塌尾的帝王,沉默了半晌,才似乎完全清醒过来的白卿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君父倒真是爱好特殊啊。”
帝王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白卿,“白卿何故有此言?”
“因为君父总爱挑儿臣睡着的时候坐到儿臣身边啊。”
“哈……”清冷悦耳的笑声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轻轻的荡起一阵一阵细小的涟漪……
白卿理所当然的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男子眉如墨画,眼若寒星光射,薄唇轻轻勾起,如精心制作的五官带着不真实的美感,长至腰际的黑发整齐的用嵌宝紫金冠束起,身材比例完美修长,身着一袭绣着金色暗纹的玄黑色长袍,这样一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美男子确是一个国家的帝王,‘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用来形容这厮真是再贴切不过。
“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白卿偏头一副精明的样子,看着帝王。
“哦~白卿有惑,自是可问。”
“君父惟我独尊,睥睨天下,事事了然于胸,那,不知这世上可还有君父掌握不了的事?”白卿笑得眉眼弯弯,面带期待的等着帝王的回答。
帝王嘴角笑意不改,顿了一下秒之后,语气云淡风轻,“若掌握不了,那毁了便是。”
白卿看着帝王一愣,随即笑开了,拍手道,“真不愧是君父,这句‘若掌握不了,毁了便是’真是妙哉。”
“倒难得见白卿笑得如此开怀。”帝王单手撑着身子,倾身凑近瞧了瞧白卿。
看着突然逼近的俊美面容,白卿不禁呼吸一窒,本能的身体往后倾,“君父……”
帝王似笑非笑的看着白卿,“白卿可想出这清沧宫……”
看着眼睛忽然一亮的白卿,帝王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君父……可愿意?”白卿有些不安的确定着。
“自然愿意,白卿想去哪?”
白卿偏头,顿了几秒之后,回道,“空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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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卿抬头看了看已经残破不堪的匾额,也只能隐约看见个竹字了,木门已经腐朽,门扣也已经锈迹斑斑,白卿觉得只是站在外面,甚至都能闻见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霉味,带着沧桑……
再回首已经百年身,是不是就是这样了。白卿扯扯嘴角,无声的笑……
因为年岁已久,门锁也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如此白卿也费了一番力气才推开门。
他进去的那一瞬间,白卿忽然就觉得,时光仿佛倒退到了六年前……
—— 卿儿,卿儿……
—— 快到母妃这来,看母妃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 卿儿,你怎样,摔疼了吗……
—— 卿儿乖,卿儿不哭……痛痛飞掉,痛痛飞掉……
—— 我的乖卿儿哦,乖卿儿,母妃的乖卿儿哦……
—— 夕阳下,炊烟起……乖娃娃,快回家……快回家,阿娘给你蒸惹华……乖娃娃,快回家……阿娘给你蒸惹华……
“夕阳下,炊烟起,
乖娃娃,快回家……
快回家,阿娘给你蒸惹华
乖娃娃,快回家……
阿娘给你蒸惹华……”
带着些许侬语的小曲淡淡的回旋在荒凉一片的空竹园,白卿看着当年被火烧过得废墟已经长满杂草,绵长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中浮起……
“我倒以为,这些事……都已经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卿吸吸鼻子,看着不远处的大石块,提步走了出去……
约莫半米高一米多长的大石块上已经长满了青苔,白卿看的有些出神……
“呵呵……全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勒……”
白卿闻声转头过,来人风度翩翩,生得俊俏漂亮,一双凤目带着温柔看着白卿……
“二哥……不对,现在该叫大哥了吧……大哥怎会来此?”
“唔……”玖澜喻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
“是君父安排的吧,也是总该好好跟大哥聊聊,毕竟白卿在大哥的大喜日子做出了那样的事。”白卿面不改色的自顾自说着,却一边在腹诽,把自己放出来居然是想看好戏的,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不管是大哥还是二哥,我永远是最疼白卿的哥哥,而且,那件事,我也没资格怪白卿什么不是吗?”玖澜喻似乎情绪有些低落的说道。
白卿转身,继续看着石块,伸手按了按,带着凉意,湿漉漉的,甚至有些粘……
“这颗大石块的旁边以前其实还有一颗大树的,每年夏天我就爱躺在这大石块上睡觉,凉凉的,很舒服的……后来母妃不在了,空竹园也就不在了……这里的屋子啊,树啊,花啊,草啊什么的也就都没了,呵呵……倒真应了大哥刚说的那句‘物是人非’啊……”
玖澜喻看着白卿有些孤单的背影,不知该怎么回答,“白卿,我代帝后跟你道歉可好……”
白卿回头,阳光下笑得分外刺眼,“大哥到底是大哥,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毁了养育大哥十几年母妃的人,竟还能的大哥如此宽厚对待。”
玖澜喻苦笑道,“白卿这莫不是在讽刺我,”目光暗了暗,“明知我也想那样做不是吗?白卿可会看不起我。”
“看得起与看不起对大哥来说重要吗?”
“呵呵……一直知白卿狠心,竟不想如此狠心。”玖澜喻语气满是苦涩。
白卿语气依旧不咸不淡,“说起狠心我又如何比得过大哥……”
“呵呵……我倒欲辩无言了。其实从我几岁的时候开始,她便私自开始教我帝王之道,并且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我若不事事做到完美,变会遭到惩罚……我不想更不愿在将来变成她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的道具,我想她若是死了便好了……所以,我没有阻止你……”
看着眼神夹杂着痛苦与纠结的玖澜喻,白卿终究还是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想了想问道,“可还有谁受到牵扯?”
玖澜喻神色暗了暗,“所谓墙倒众人推,外公也受到了牵扯,其多个手下的重要官员屡屡被查出行贿受赂,作奸犯科,外公自己也被查出倒卖官位……几天前外公已经除去护国将军一职,但念起早年功勋卓越,君父已经放他告老还乡了。”
“呵呵……如此,白卿到底是做了件好事还是坏事了……”白卿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白卿……不必自责啊……”
“自责?我若是会自责,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白卿有些好笑的看着脸色有些难堪的玖澜喻,“大哥,天色不早了,白卿也该回去了。”
看着准备离开的白卿,玖澜喻有些匆忙的拉住白卿的手臂,“白卿……你还是对我心存芥蒂吗?不愿跟我多说话了吗?”
白卿低头,忽然就笑了,一副乖巧的样子,“大哥多虑了,白卿没有心存芥蒂,也没有不愿跟大哥不说话,毕竟以后出了什么事还要仰仗大哥关照了。”
玖澜喻却未觉得能松口气,定定的看着白卿。
被抓的有些疼了的白卿,挣扎了两下,并未挣脱,只得叹气道“若大哥真想白卿不生气了,那可以麻烦大哥帮我照顾好二哥吗?他……日子过得并不好,比不得大哥福厚。”
玖澜喻神色暗了暗,点点头,“他……毕竟也是我二弟,又因我受了多年的苦……我会照顾好他的。”
白卿乘机挣脱,揉着有些发疼的手臂,语气有些不耐道,“那便多谢大哥了,天色不早了,若是回去的晚了,白卿也会受罚。”
“哦……”玖澜喻语气带着失落又惆怅。
白卿皱眉,不再理他,走了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道,“对了,大哥可还记得我说要送给大哥的新婚礼物,现在大哥可觉得这礼物够让你满意吗?”
不待其回答,白卿便已经转身离开,脸上是明显的不耐与嘲讽,玖澜喻,真不得不说你是个好戏子……
玖澜喻沉默的站在原地,白卿决然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些挥之不去,转身目光落在大石块上,青苔上似乎还有刚才白卿按下的手指印……
“这礼物……大哥……满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