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谁料李璇却反过来瞪着他,一脸的不甘心,半晌才移开眼,一副厌弃的样子。
「搞不好我不是那个人喜欢的类型,不然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为什么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万一直接说出口却被拒绝,大概连朋友都当不成,那还不如不说。」
「你连说都还没说就想这么多。」抿抿唇,杨以恩又补道:「而且你很不错啊,怎么能肯定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一定是这样。」李璇用着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那个人以前交往的对象年纪大我很多,大概嫌我幼稚又不够稳重,不值得信赖吧。」
杨以恩突地笑了,笑李璇的没自信,也笑自己居然还能真心地觉得瞻前顾后的李璇很可爱,一如既往地喜欢上就很死心眼。
李璇被这么一笑似乎更沮丧了,背过头去弄他自己的笔电,再也不讲一句。
杨以恩当他恼羞成怒,过一下就好了。谁料洗完澡出来了,盯着电脑萤幕的人还是不说话。
网路线被占用,无法上网的杨以恩只好靠在床头玩PSP。顷刻间,十坪大的房间里只剩答答的按键声,若不是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李璇的背影,他会以为跟平日一人在家没什么两样。
按着方向键的手指僵在游戏机上。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不是一个人,他却觉得寂寞得不得了。
在南滩的时候想着只要能跟李璇在一起,以着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但亲耳听到对方诉说暗恋之苦时还是忍不住感到酸涩,果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偏偏对方又太相信他,相信他事忙而无法回覆mail,相信到在他面前总是毫无保留。曾经为了交换他的信任而哭丧脸说着「不要为了应付我而觉得困扰」的李璇,杨以恩不知道该怎么去拉开两人的距离才不会再度伤害对方。
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眷恋着李璇对自己的依赖,早在不知不觉当中那么在乎,在乎到了无论如何不愿对方难过的地步。
丢开PSP,杨以恩瞥了书桌前不动如山的背影一眼,趁心中苦涩不是太泛滥的时候,拉起被子往头上一盖。
「我先睡了。」
没有不会结束的痛苦,就像当初母亲去世时以为自己会崩溃,实际上他还是活得好好的,此时的心伤也是一样,自怨自艾舔伤口实在不是他会做的事情,还不如睡一觉。
阖眼不知道躺了多久,总算浑身都被睡意包围之际,感觉室内完全暗了下来,杨以恩迷糊间想着应该是李璇熄灯准备睡了。
摘除手表的金属声,衣物窸窣的细碎声响,没多久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人躺上他身旁的空位,这个认知让本来在睡梦边缘的杨以恩整个人都清醒了,他僵着身体下意识抓住被角,一动也不敢动。
这张床比一般双人床小一点,就算他体型偏瘦又侧躺,也免不了跟身后的人碰在一起,还不及猜想李璇此举的背后意义,后者的下一个动作吓得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李璇翻过半个身体整个胸膛贴在背后,一手横过来隔着凉被抱住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全因为就在耳边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杨以恩又恼又苦,真该在李璇爬上床的时候就醒来,现在被当作玩偶一样抱着,醒来两人都尴尬,睡却是睡不着了。
正心慌意乱的时候,低不可察的一道叹息钻进耳里。
「对不起……」
拽着被子的手指紧了紧,原本闭着的眼睛闭得更密,杨以恩花了几分钟小心咽下喉间的硬块。
隐隐猜到,为什么身后这个人会叹息,会寂寞得必须抓个人相拥而眠。
这一晚,他默默听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李璇的心跳声,直到累得再也撑不过睡着为止。
第二十二章:难言9
隔天醒来是两人都要工作的星期一,李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之后的整整两周,杨以恩的电子信箱收件夹都没看到李璇的名字,即使无关问候,向来两三天就会转寄些笑话、趣闻过来的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自身工作上的忙碌跟转变无暇让杨以恩多做臆想,老板派他代表糕饼坊参加一个国际性比赛,他跟比赛团队每日除去店里原有工作,还花上许多时间研发参赛作品,就连回到家脑袋里想的还是调配比例跟成品构图,如此全心投入在蛋糕上恐怕是第一次。
他之前参加国内一些小型比赛获得不错的成绩,本来也满足于此,对兴趣不多的他来说,做蛋糕除了谋生之外更像是一种喜好,喜好大多数是凭心而行的。几年前他拒绝到康至德担任主厨的饭店工作时,后者说他企图心不足,技艺上难有精进,那时候他并不以为意。离开绿篱后辗转在不同的地方专心学习甜点制作,直到两年前在这家糕饼坊稳定下来,打算就这样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现任老板却不认同。
『如果你打算做一辈子的蛋糕,就不能一辈子做一样的蛋糕。』
每季要他想出不同的产品,叫他跟其他师傅指导学徒,出资让他去比赛见习。这个为期十天的比赛在东京举行,老板也是二话不说把机票食宿的费用全揽下来,只对他说:『这次的主题很适合你发挥,看好你抱个奖回来。』
于是有了回报知遇之恩的压力,也是想要试验自己能耐的压力。
飞往东京的前一天,他带着准备参赛的成品去找Danny,这段时间推拒了好几次邀约,不是没听出对方声音中的失落跟欲言又止。果然才碰面,Danny嘴一扁,只差没挤出眼泪来,很委屈的样子。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气。」三十岁的人装起可怜毫不在乎形象。
「我没生气,是真的忙。」将蛋糕从纸盒中拿出来,拿刀子片了一块:「帮我吃吃看。」
「这就是要拿去比赛的?」Danny眼睛一亮。
杨以恩点头:「准备了三款,这是其中之一。」
「唔嗯!好吃!」
Danny边吃边觑着他的脸色,看得杨以恩不禁莞尔。
「除了『好吃』没有其他感想吗?」
舔着叉子的人脱口便说:「我又不是李璇,吃不出门道啦!」
杨以恩怔了下,Danny也傻了,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
「呐……我说小杨啊,你没事吧?」
「你干嘛啊,我有那么脆弱吗?」回复原来面色,杨以恩把剩馀的蛋糕全片开来。
「也不是啦!」放下叉碟,Danny帮着他把蛋糕一一放进其他空盘:「你当我鸡婆,我就是有点担心。」
弯起嘴角,杨以恩拍了他一记:「管好你自己吧!」
口里假意哼痛,Danny跟他端了剩下的蛋糕请其他服务生跟酒保吃。
其实杨以恩本就没指望可以从外行人士听到可供参考的评语,只是因为一种临行前的无端寂寞跟惆怅才会过来吧。
前几天跟团队终于决定好参赛作品的那一刻,他想起了总是主动要求试吃、笑着说「我会吃光光」的人,对甜食颇有心得,会很真诚的提出感想,像是每一口都意犹未尽地吃得连奶油沫都不剩。
那个人曾经腼腆地对他说「你的蛋糕就像你的人」,乍闻瞬间的喜悦跟满足日后常在端出成品时一闪而逝。
于是他犹豫了许久,今天早上还是传了一封简讯给李璇,简短提了要去东京的事情。
翌日一早的飞机,Danny硬要开车送杨以恩回租屋处,一副好像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的不舍,搞得他哭笑不得。
「你不要那个表情好吗?我是去十天又不是十年。」斜睨把车子丢路边坚持陪他走到公寓门口的Danny。
「没听过度日如年啊,十天就是十年!」
「说吧,你要我给你带什么?」
「嘿嘿,小杨好了解我。」被识破意图的Danny搓着双手:「帮我找瓶酒,只有日本有。」
就知道,这个酒鬼。
「我没什么闲逛的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机会再帮我找就好。」
「酒名是什么?」语毕,杨以恩咋舌:「算了,你还是传成简讯给我,用说的我背不起来。」
「早就写下来了!」说着Danny掏出一张写着英日文的小纸片。
这家伙根本吃定他一定会答应,杨以恩抽了纸片往口袋塞。
两人并肩来到公寓门口,杨以恩催促Danny走人,免得车子被拖吊,谁晓得后者磨磨蹭蹭,看得他一头雾水。
「怎么了?」
「小杨……唉!」抓抓头,Danny满脸「我豁出去了」的凛然:「你就听我说一次,以后我再也不讲。」
这话一出口,杨以恩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心知阻止不了,只能沉默不语地任由Danny叨絮。
「爱上异性恋有多悲惨这点我有切身之痛,你也听我说过,我真的不希望你栽下去。我不是马后炮,以前就觉得你跟李璇有天会出问题,你看我们这些gay哪一个人跟直男当纯朋友的?康至德那个烂人都可以结婚生子了,更别说李璇是异性恋,你觉得他有可能喜欢你吗?就算真的让你追到手,很多异性恋根本无法承受社会压力跟外界眼光,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女人身边,这样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Danny说到后来居然红了眼眶,到底是纯粹为朋友着想还是想起过往伤心事,杨以恩不得而知,叹了口气,他难得主动揽过对方的肩头。
「你是为我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啊?」
比他略矮的人吸吸鼻子,轻哼:「我现在可快乐了,哪像你这个笨蛋。」
「Danny,他不喜欢我。」
「……啊?」
「而且上次他来的时候告诉我他有暗恋的对象,好像已经暗暗追求一阵子了,他看起来非常在乎对方。」
嘴巴张阖了几次,Danny又是尴尬又是困惑,面对杨以恩的一脸坦然,更显得他方才一席话很自作聪明似的。
「就像你说的,他是异性恋,我一直很清楚这点。」杨以恩说完,轻声笑道:「你以后少混那些网路论坛,看了一堆乱掰的同志小说还套到我身上,没有的事情说得像真的一样。」
「小杨……」
松开手,杨以恩转身边开大门边说:「好啦,我要上楼了。」
「喂!」
「干嘛?」
Danny神情复杂地看着泰然自若的他好一会儿,才说:「别忘了我的酒。」
「知道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目送Danny离去,杨以恩抽出大门上的钥匙正要走进去,一道自身后响起的熟悉嗓音令他立时僵在原地。
旋过身,一身领带西服、头发略微凌乱的李璇近在咫尺,杨以恩不知道他在这边站了多久,又听到多少。
两人站着对视了快一分钟,李璇伸手爬了爬落在额前的发,用着不知是疲惫还是冷淡的嗓音说:「不上去吗?」
咬着下唇,杨以恩偏头走入公寓,迳自拾阶上楼,随即传来沉重铁门被阖上的声响,楼梯间尽是两人错落的脚步声。
第二十三章:难言10
跟李璇在一起的时光宛如不断重复播放的电影画面,又一次站在小套房门前,又一次掏出钥匙——
「当啷!」
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特别明显,杨以恩才要弯身,另一只手比他更快捞起那串钥匙并顺势开了房门。
房间仍是一片混乱,但这次谁也没心思收拾,李璇提着公事包站在房间中央,杨以恩关上出门前打开的窗户并拉上窗帘,按下冷气,老旧的机器隆隆作响了几分钟才消停,这几分钟里他们两一人各据一方,谁也没说话。
「怎么跑来了?明天不用上班?」最后还是杨以恩先起了头。
他觉得眼下的情势诡异到了可笑的地步,难道两人要这么站一整晚?自己明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
「我收到你的简讯,你要去日本?」
「嗯,明早七点的飞机。」
「你这边工作辞了?」李璇的眉心拧得更紧
这下子换杨以恩皱眉:「我没有辞掉工作。」
「你不是要去日本吗?」追问的同时,李璇点出简讯将手机递了过去。
「我是去比赛,十天后就回来。」接过来看的杨以恩这才发现自己简讯上只说去东京,有空再联络之类的,确实有误导嫌疑,不由得感到一丝困窘。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像是落下心中大石,李璇无力地垂下肩,嘴边的笑容有点苦涩。
所以你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了吗?杨以恩握了握拳,才发现手上还拿着李璇的手机。
「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其实你打个电话就好了……喏,你的手机。」
放下公事包的李璇神色凝重,在他手举得有点酸了才走上前来,伸出的右手恰恰覆在他摊开的右手掌心上,连同带着馀温的长方物体紧紧握住。
不动声色地掩饰心中的动摇,杨以恩试图要抽回手却不成功。
「你跟Danny说的话,是真的吗?」
「……」移开视线。
「你觉得我不可能喜欢你,是吗?」
杨以恩咬唇不语,一股羞愤感油然而生,李璇既然已经知道他所怀抱的心思又何必把事实摊开在灯光下逼他承认。
「放开我……呃!」一转眼就被拉到得连对方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距离。
「为什么不告诉我?」
终于正眼直视对方,才惊觉李璇一脸似怒还怨,连呼吸都变得浓重,随着在视线内逐渐放大的脸靠近,他忍不住撇开脸,语带放弃道:
「那是我的事。」
「……你生气了吗?」
被这么问,眼睫不禁一颤,委屈感如泉涌一般不断自喉头涌上,杨以恩下意识又咬紧了唇,就是不愿意看着李璇。
然而身高跟他相差不多的李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手环扣住他的同时,另一手强硬地扳过他的脸,将额头贴着他的。全然受制的姿态让屈辱感变得更深,既然无法不面对,索性闭上眼。
「就算你生气我也不会道歉。」
平常温厚的声音变得低哑压抑,振得鼓膜隐隐作痛。
「其实你根本不信任我吧……认定了我是怎么样的人就判我死刑,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留给我。」
距离被拉开了些,却换来手指划过眉间、鼻梁最后停在唇上来回轻触,这样的亲腻无间更让杨以恩不敢出声,只是愕然睁眼,看着李璇一字一句地说着梦中也不曾出现的话。
「我喜欢你,杨以恩。」
语毕,后脑杓重被扣住,下一秒他便沦陷在两瓣炙热中。
上唇被含着重重舔吮的同时绷紧的身体一松,湿滑的舌头趁机探进因讶异而微张的齿列,口腔内侧遭到磨擦的战栗感让他不住自鼻间发出轻哼。
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轻扯着对方胸前的衬衫,身体渐渐热起来,是陌生又熟悉的情动,内心却有一处异常清明冷静,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流下了眼泪。
「我喜欢你。」
伴着温柔告白的是落在脸上的一个又一个亲吻,像是要将泪水都吻去一样,然而杨以恩只是将李璇推了开来,乏力地蹲在地上。
双手掩住犹留馀温却溽湿的脸,瘦削的肩膀抖得厉害,整个人像是随时都要散了架似。
赤裸着一颗无所遮掩的心,想要相信李璇却又不知道从何相信起,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软弱地流着无奈又无助的眼泪,从来没像此时这么痛恨自己的笨拙。
缩起的身体剧烈一抖,被拥进气息清爽的怀抱,耳际响起李璇略带懊恼的话语。
「都已经这样了,还是不相信我吗?」
埋着的脑袋有点发沉,杨以恩快要听不清楚李璇的声音,却又不敢抬起头。
「我喜欢你是这么难以置信的事吗?」
被半跪着的李璇环在身前,杨以恩总算抬起未干的脸,咬唇忍住几度欲出的哽咽。
面前的这张脸看了这么多年,如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瞧着自己的眼里头应该是名为爱情的东西吧?对人事物从来是执着到被笑说小心眼的人,如果说喜欢那就是喜欢了,为什么会不相信?
意识到这点的杨以恩张嘴想说「我也喜欢你」,却只是眨下更多的泪水,惹得李璇喟然一叹,捧起他的脸。
「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