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人请客吗?谢了啊!”她举杯示意一下。
早上她刚刚下飞机,就赶到墓地来吊唁我妈,这让我和老爸十分感动。看老爸很是喜欢她的样子,眼神中向我投来鼓励。跟她一来二去的热乎了几句,当着爸妈的面儿,我就要了她的手机号。
老爸笑得合不拢嘴仿佛事成了一样,我白了他一眼。其实我没想那么多,田泽性格开朗,大大方方的,长相更加不俗。换做武和平那样的单身汉不知都扑上去多少次了吧。可我没那感觉,只当是朋友。
“北京真是一点儿都不冷,比咱们小时候温度高度多了。”
我轻笑:“你那是刚从莫斯科回来,你要是从南极回来北京更冷不着你了。”她笑得很灿烂,仿佛很喜欢我的调侃。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模特,后来走发觉她气质优雅,不像是T台上面无表情僵尸一样的模特,这才反应过来是舞蹈演员。经她本人证实,她是一名芭蕾舞演员。
和她走在一起总会冒出一些自卑,明明比她高出三公分,走在一起我却优势全无。
“秦老师给我的帮助很大,那时家里人都不同意我练芭蕾舞,是秦老师一直鼓励我……黎晓,你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儿来:“没什么,你接着说。”
她扑哧笑出来:“还说没想,你看你咖啡里都放了多少糖了!”
我这才尴尬地发现杯中的咖啡已经粘稠得像糖浆了,对面的田泽已经乐开了花。
扬手叫服务生换一杯。话没出口,眼睛就定在了刚刚走进大堂的一个人身上。顿时,全身像被施了咒一样动弹不得。
“黎晓?黎晓!”
我看到田泽疑惑的表情,可满脑子全是那个迷乱不堪的晚上。突然我感到他的目光随意地向我这边瞟来,带着一如既往的魅惑和迷离。我赶紧低下头去,祈祷他不要看见我。
直到裤管被眼泪打湿,田泽在旁边温柔地拍着我的背递给我纸巾,我才敢发出一点抽泣声。不过,那声音很快就被大堂的嘈杂掩盖了。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我不该那样笑的,你明明还在丧期……”
她这样理解也好,我不用解释什么了。情不自禁地抓着她伸过来的手,我好像终于找到了救命的东西,眼泪再次决堤。
不要,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这辈子都不想了!
中日医院的保安说黎晓下班就走了,我就只好往家开。刚到保利剧院,就看到韩宇从一辆高级轿车出来,走进了保利剧院。一想到他对黎晓做的事,我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停车打算跟进去。
正想着如何质问他,透过保利咖啡馆擦得明亮的玻璃,我看到了三日未见的黎晓。
他哭了,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无意中看见了刚才进去的韩宇吓到了。我不是第一次见他哭,只不过这次让我格外心痛。
那个美丽的女人带着和他同样悲伤的表情,正温柔的为他擦去泪水。如此善解人意、气质不凡,这个女人应该是很多男孩倾慕的对象吧?她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带着悲悯的神情抱着他。
我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十四:喜欢
武和平从东方医院搞来的手术提上了科里的日程,这可忙坏了我们俩。不仅急诊这边的活儿要照常盯着,我们还得时不常的去趟心外科,跟那几个助手讨论手术进程。一周下来,可把我们累惨了。
“黎晓,你不怪我吧?”那天中午吃饭,武和平突然问。
“怪你什么啊?”我抓紧时间吃饭。
“揽了这么一大麻烦,又累还不一定讨好。你不会怪我吧?”
我真没想到他那么敏感:“你怎么知道不讨好?搞定它不就好了?”
“哪儿那么容易啊……”他胡乱地搅着饭盒里的饭。
“那我问你,”我抹抹嘴,“这段时间,你过得充实吗?”
他点头。
“快乐吗?”
他迟疑了一下,依然点头。
“那就够了!”
武和平不解。
“你比以前充实、快乐,还面对一件那么有挑战的事情,生活不再那么单调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让我怪你什么啊?”
他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释然地笑了。
“黎晓,看你平时那么严肃,其实你最乐观。真羡慕你!”
“别羡慕我。”我赶紧摆手,“上班的时候我要再不开心点儿,就没什么事儿能让我笑出来了。”
举着刚刚出来的片子,我仔细观察着。武和平下班之前刚刚给我的,是患者最新的X光片。举得胳膊都酸了,我突然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挡陈子非看后视镜了。
我赶紧放下手臂,看他的反应。他却神色如常的开车,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这些日子,他变得很沉默,像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一样。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一句话也不说。每天都按时来接我,安全地把我送回家。没提过一起吃饭,没邀请我去他家,好像之前那些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我很想问他,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生疏了,可却不知如何开口。我之前不是最怕他的亲近,他的拥抱,他的过分关怀的吗?现在这样不是正好吗?
没有温暖的雀巢咖啡,我难以忍受车厢里压抑的气氛。放下片子,头偏向窗外,一闭眼,睡了过去。
“黎晓!黎晓!”睁开眼睛,我还坐在车上,腿上还摊着片子。不过已经到家了。
我偏头看到陈子非,这是几天以来我第一次跟他对视。还没来的及探寻他目光中的信息,他就移开了。
“谢谢啊!”我边谢边收拾东西。
他点了一根烟:“心扩张手术我之前做过几例,要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随时打电话问我。”
我动作顿了一下,搞不清楚他对我到底是热情还是冷淡,只好“嗯”了一声。
看他开车走远,我迟迟没有上楼。以前,他常常是看我上了楼才走的。
熬了一个通宵,我把手术过程又过了一遍,烂熟于心。一大早很没精神,护士长眼睛尖,进到我的诊室来。
“黎大夫,一会儿一定让您出个院前!”
我疑惑:“为什么啊?”
“昨天晚上指不定干嘛去了呢!现在补觉也来不及了,出个院前到外边过过风儿,刺激刺激你的大脑就好了!”
我无奈。谁知这院前的活儿来的这么及时,我披上大衣,赶紧出车了。
急救车停在了一个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来的楼门口,司机师傅卸下担架,护士已经在车下等我。可我的手抖得连车门都打不开!
“黎大夫,走啦!”护士招呼我。
我要下车窗,问司机:“韩师傅,几层……几号啊?”
当他说出我最不想听到的回答时,我还来不及感叹命运的捉弄,却最先想到了陈子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敢上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他,那些事我再也不想再回忆起来!
我勉强和护士司机解释,说我跟那家人认识,了解大概情况,就不用他们上去了。顾不了他们的一脸疑惑,我给陈子非打了电话。
我记得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带了好多心外手术的书呢,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为了给黎晓找手术资料,我把好不容易收拾好为了招待陈芳菲的屋子又给弄乱了。一定要找到啊!要不我可得郁闷死!
找出一本晓非在东非工作的笔记,看得入迷了,差点没接着黎晓的电话。
“喂?黎晓,怎么了?”
“……韩、韩宇!”
这名字、这声音让我一激灵:“怎么了?韩宇怎么了?你在哪儿呢?!说话啊黎晓!?”
“快过来!”他压低声音,压抑颤抖,“韩宇家……我没办法了……”
我丢下手中的日记本,飞奔出去。
我赶到韩宇家的时候,他赤裸着上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同样一动不动的还有黎晓,他站在离韩宇很远的墙根,提着急救箱,一动不动。
把韩宇翻过来,他渐渐有了一点意识:“晓,是你吗?”
不用抬头,我也能感受到黎晓的震动。谁也没有回应他,我走过去拿来急救箱,给他注射了利多卡因和阿托品。然后开始检查他身边的白色粉末。
其实不用闻了,这种性状的东西出现在韩宇家,能是什么啊?我看了一眼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韩宇,他要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
渐渐的,他慢慢清醒过来。看清我是谁之后,有些失望。
“黎晓呢?黎晓呢?我明明……打了中日医院的电话啊……”
还能找到中日急诊科的电话?那还挺清醒的啊!我冷笑一声,抬头看黎晓。他已经转过身去,一只手扶着墙,支撑着身体。
“我对不起他……”韩宇突然就哭了,“我不该那么对他……他不是那个……我却那么对他……他一定……恨死我了……”
那个吗?同性恋吗?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就想跟他道歉……我不求他原谅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他突然看着我,特别认真,“我是真的喜欢他!就从那天早上开始,我就喜欢他了。现在也喜欢,一直都喜欢他!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开始说些一见钟情的肉麻的话,最后还是落在道歉上。他痛哭流涕地讲着这些,看样子是真的,这恐怕装不出来。再说,他跟我装什么?他图什么啊?
“别说了……”一直不发一言的黎晓终于开口了,“别再说了……”
韩宇震惊地睁大眼睛,奋力地坐起来:“晓!晓!你来啦!你真的来啦!”
我看到,黑暗中,黎晓的眼泪滑过他的脸颊,闪着暗光。
我给韩宇打了镇定剂,他现在需要休息。把他安顿到卧室里,我小心地关上门。黎晓坐在沙发上,手扶着额头,一动不动。
“吸毒过量。”我说,“我用了药,休息一下就能缓过来。但是,毒瘾算是染上了。”
他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保持那个姿势。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来。虽然不太敢,但还是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他没有反抗。刚才我看见他哭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把他扶着额头的手挪开。
“我害怕……”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害怕到这儿来,我害怕看见他……”
“我知道。”我握着他的手。
“我不懂……他为什么……喜欢……”说道这个词儿,他赶快住口。
“其实……”
“陈子非,”他打断我,“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我看不了他这样低三下四求我的样子,一把抱住他:“能,多久都成!”
他身体渐渐软下来,回抱我。
其实,我想说,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晚上去接他的时候,看样子他已经没什么了,和平常一样了。
开车之前,我把找出来的资料给他,他有点意外,不好意思地谢了我。
“陈子非,我请你……吃个饭吧!”走到半路,他突然说。
“想谢我啊?”
“你帮我的……真的太多了!”他顿了一下,“你要是不想吃饭,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尽力帮你。”
我轻轻笑了一下:“这样吧!我刚从我们家老宅的菜地里摘了些新鲜的蔬菜,要不咱们去我家做点儿吃吧!”
见他挺有兴趣,我接着说:“顺便再给你讲讲手术的事情,你看怎么样?”
他很高兴,欣然同意了。
这一桌子菜我几乎没帮上什么忙,全是陈子非一人操持。菜的他的,做也是他,我真不知道这顿饭是我请他还是他请我了。他的手艺也让我很意外,我真不明白,他这么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开出租呢?就算不能做医生了,做其他的行业他也是没问题的啊!
这顿饭我们吃得很好很融洽,还喝了一点红酒助兴。席间陈子非的话也比以前多了不少,我心里不知怎么竟有点欣喜。
我们天南海北的扯着,都忘了手术的事儿了。
“哎我一朋友刚从莫斯科回来,说那边可冷了。你们无国界医生去不去那边啊?”
“莫斯科不去!苏俄一代向来太平,顶多是车臣分子不时闹闹,他们国家自己顾得过来,就不需要我们了……”
“哦那你们就是去那顾不过来的!”我自作聪明,恐怕是有点喝多了。
他无奈地笑笑:“差不多吧!”
他喝醉的样子特别可爱,我知道这个词儿不合适,但我还是这样觉得。我可不时故意把他灌醉的,一瓶红酒我喝了大半,要说醉,也先该是我啊。
“你们真是太献身了,这么奉献自己是生命,为了就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啧啧!简直太伟大了!”
他好像很喜欢无国界医生这个话题,一直跟我说个没完。就在他要问到晓非的时候,终于不胜酒力,睡着了。
想想他早上的失态,再看看他现在的醉态。真不可思议!黎晓,这个在医院总是冷着一样脸的黎大夫,一天之内居然让我看到了他两种不同的状态。
把他拖到床上去,看着他的熟睡,我突然很想吻他。对,就是吻他。很想,我陈子非,很想吻黎晓。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我与黎晓的关系,还有同性恋这个问题。事实上后者我并不愿意多想,因为晓非生前是最瞧不起这类人的了,一般他不喜欢的事情我是不会多想的。可面对和黎晓模糊的关系,我无法控制自己。
看到黎晓,我时常想到晓非,我那个让我牵挂的弟弟。他们同样年轻,同样朝气蓬勃,好像成熟,却受不得一丝伤害。
我帮黎晓解开衣服。他睡得很熟,像个婴儿一样。就在这张床上,我见到过完整的黎晓。我们坦诚相对,没有任何隐藏,这是黎晓最不愿意提及的事。
看他难过,我心里也跟着痛苦;看他流泪,我眼眶也会酸;看他受伤,我真的奋不顾身地想要保护他。自从晓非走了,我从来没有对别的什么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
晓非,我对你,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兄弟之情。可是对黎晓,我却看不懂、想不透。
曾经,我每日早早入眠就是为了能在梦中看到已经离去的晓非。我想多看他几眼,哪怕是在梦里?可认识黎晓以后,我失眠了,睡不着觉。我不再像个吸毒者一样,吸着回忆的海洛因,不问世事,只想过去,只想自己犯下的错,只想我那死去的弟弟晓非。我开始变得外向,开始关注一些我以前都不屑看的东西。动用我的人脉帮黎晓,用我放弃多年的医术帮他,用那些以前只对晓非才说的话去安慰他。
直到我发现,我每天看不到他都很想他、想见他,我才发觉到自己不可思议的变化。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他了,虽然我清楚地知道他是个男人。而晓非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同性恋。
可是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他。我会担心他身体好不好,心情如何。我会担忧有关他的每一件事。
不知不觉,又一瓶红酒快空了,太阳也快出来了。这一夜黎晓睡得格外香甜,我却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