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再次看到那人的时候,他已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不过并不是什么好事的样子。
端木忌敛看着远处人群中的张未歇,他正一脸无措地骑在一个大汉的肩膀上,端木忌敛皱皱眉,有些弄不清楚为什么这人总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刚才在捡到他的绣球时也是,一脸欲言又止且满腹委屈,让人忍不住要整他一下。
“是他?”旁边的安云惊呼一声,端木忌敛侧过头问道:“那个人,是你们铭岩轩的吧?”
“嗯。”安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端木忌敛低下头,仔细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问道:“怎么了?你的表情都变了。”
“没有。”安云摇摇头,回答道:“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从他的反应可以嗅到一丝不正常的味道,端木忌敛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说:“你可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人。”
不是不知道安云对于聚侠庄特殊的身份,正是因为如此,才觉得他与众不同,但是端木忌敛喜欢所有的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看着身边的情人一副有秘密难言的样子,莫名地不爽起来。
他伸出手扣住安云的脑袋,凑过去,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低沉而危险地说道:“别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那样我会很不开心。”
“怎么会。”安云笑了笑,把刚才那份不安掩藏的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从那边传来了张未歇蓦然拔高的嗓音,从那两个字里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师弟!”
听到这两个字端木忌敛愣住了,他放开安云,缓缓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远处的那人。
那个自称是“李强”的人。
好熟悉的称呼,是在叫他么?仿佛本能反应似地,他刚才竟有一种去应的冲动,好像在记忆中,有人曾无数次这样叫过他。
端木忌敛去看那人的眼睛,可那人看的并不是他这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而是隐在墙角牵着一匹马的人。
说不出来的不悦感觉,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端木忌敛有些怒气地皱起眉毛。
你是在喊谁做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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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叫谁?”
“不知道!”
“难道是叫他师弟来救他?哈哈,怎么可能,有那四个人在呢。”
“对,看来他今天是非接受这个惩罚不可了。”
人群自动给这四个宛如巨人的大汉让路,所以他们很快就带着张未歇来到了高台上,张未歇刚踩在地上,那个大嗓门的女人就凑了过来,劈里啪啦地说个不停:“恭喜你,在今晚拿到第一个厄运球!看得出来你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你大可以放心罢了,这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游戏,顶多也就是有点刺激,呃……不过没关系啦!是男人就要勇敢出来面对不是么?而且最后还有奖金可以拿噢!”说完她还对张未歇抛了个媚眼。
“怎么样怎么样?爽快一点接受吧?”那女人又转身鼓动起台下的人:“大家说是不是啊?来给他点鼓励!”
台下马上就传来各种欢呼声怪叫声和口哨声。
张未歇有些被这样的阵仗吓懵了,他摸摸头,看着面前一脸殷切的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呃……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好!现在马上开始!”那女人见张未歇一松口便激动地大喊,震得人耳膜生疼,不过也确实达到了夜晚活动的气氛。
那四个大汉分别拿来大木桶,盖子,和一切叫不出名字的东西,那女人指着那个大木桶说道:“看你的身型刚好可以进到这里面,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钻进这里面,好好稳住自己,然后你将进行一场奇异的旅程,等敲响了三个大锣,就可以互相交换绣球了,大家会感谢你的!”说完还挥了挥手,随着她的动作,场下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副容不得张未歇拒绝的样子。
那女人走过来,拍了拍张未歇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接下来你就可以自行去后面领奖金了,不过,前提是要一次性敲响三个大锣哦!”
明白了是这么一回事,刚才还在想台侧搭的高低起伏的通道是用来做什么用,原来就是要把人装进木桶子里然后扔下去撞大铜锣啊。
张未歇被塞进木桶,盖上盖子,他蜷缩在一团黑漆漆的窄小空间里,可以感觉到有人在上方钉钉子,因为锤子落下的声音就在耳边,贴着桶壁震得他耳朵生疼。
接下来他感觉有人把他连木桶一起举了起来,随着众人倒数声结束,张未歇感觉自己被抛了出去,一股恐怖的失重感传来,他连忙用手指抠住木桶边缘,这让他想起了当初被扔下悬崖的感觉,不过这种失重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砸在了什么东西上,大概是刚才那个通道,接着感觉到一股冲击力袭来,有水沁入木桶,好像是上面倒了大量的水下来,顺着通道的角度与水的冲击力,张未歇感觉装着自己的木桶正急速地往下滚去。
他的后脑,额头,膝盖,背部,手臂,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反复地受到撞击,这并不会使你怎么样,但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不受控制的感觉却很令人崩溃,仿佛要一直滚到地心去一样,张未歇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可他的口才张开,木桶就撞到了大锣,发出沉重的撞击声,这一撞,却让张未歇狠狠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阵铁锈的味道从口中蔓延开来。
好痛……
可停了没多久,再次有水冲过来,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载着张未歇的桶子继续向下面滚去,这次张未歇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尽量缩着自己的脑袋不要被撞得这么厉害。
撞到第二个大锣的时候,张未歇感觉桶子已经有些散架了,果然,最后一撞的时候刚才钉好的盖子都飞了出去,张未歇感觉自己以狼狈的姿势跌进了水里,水不深,掉进水底的时候张未歇的头还在底部磕了一下,不想被这么浅的水淹死,张未歇在水底喝了两口水后连忙站起身来,这才发现水也只不过深在他的胸前。
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张未歇这才抬起头看周围的环境,原来他掉进了离那高台有些距离的一个人工小湖里,这边挺安静的,没多少人,倒是一个正在睡觉的乞丐被张未歇的动静吵醒了,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不知道那边又在做什么,从这里能听到那火光耀天的人群中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声。
张未歇拖着吸饱了水的裤子上了岸,累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有人走过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把一粒不足一两的银子递给张未歇,张未歇伸出一只手接住,那人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便转身走了。
张未歇捏起手中的银子看了看,忽然觉得此刻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他这一生还真是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无所事事,而且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好像他自己什么想法都没有一样。
他不是个聪明的人,这是从小就知道的事,而他也认为自己做不成什么大事,所以他想一直平平淡淡的就好,随着别人,随着环境,随着时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做过几次不小的决定,可他每次做下的决定仿佛都告诉他,他不应该冒险做那些危险的决定,当初选择跟师弟一起逃走便是他所做过的最大的决定,结果很明白地告诉他,这是错的。
他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就应该如此么?
不,张未歇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
“你还好吧?”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张未歇转过头,发现身后站着的赫然是聚侠庄的主人张焕影,而他手中牵着的,正是他那匹瘦马。
“师弟!”张未歇站起身,而马听到是在叫它,则是叫了一声便要走过来。
可张焕影扯住了手上的缰绳,制止了马的动作,张未歇这才把目光移到张焕影的脸上,语气有些不善地问道:“把它还给我。”
“当然当然。”张焕影笑道:“不过前提是你先不要急着走。”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问吧。”
张焕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张未歇,说:“你这样会生病吧,不如去我住的地方我们慢慢谈。”
三月的夜晚确实很冷,一阵风吹过来,张未歇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他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结果张未歇便跟着张焕影到了一个看起来挺高级的客栈,聚侠庄的主人出行,就算不带一大帮人,也应该像端木忌敛那样吧,可到了这里张未歇才知道,张焕影是独自一人,观察了一下周围,似乎连影卫都没有,除非他们都隐藏得太好了,好的连他都察觉不了,这样看来,一出门就带着一大帮人的端木忌敛就显得骚包极了。
马被小二牵到后面去了,张未歇跟着张焕影上了楼,进了一个房间,上来前张焕影已经吩咐了下面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以及一桶热水,他们的办事效率倒是挺快,没过片刻就听到敲门声,张焕影走过去开了门,两个人便抬着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水上来了。
他们把热水搬到屏风后面就退了出去,小二手里拿着一套素色的衣服,说道:“两位爷,我把这衣服挂这里了啊。”
“有劳了。”张焕影点点头,拿出一个银锭子出来扔过去,小二马上双眼放光地扑上来借住,千恩万谢地掩上门出去了。
“你很有钱么?”张未歇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焕影愣了愣,不知道张未歇想说什么,问道:“怎么了?在这种客栈给小费不都是很平常的事么?”
二十两的小费,真小啊!
张未歇心里有些不平衡的想着,却没再说什么,只道这些都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人,他站起身,没有回答张焕影,说道:“你稍微等一下,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噢。”张焕影点点头,笑道:“请便。”
第二十九章
张未歇走到屏风后面,褪下一身贴在身上湿黏的衣服,进到木桶里,舒缓的热水拂过他的每一寸皮肤以及酸痛的肌肉,仿佛所有的神经都得到了放松,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劳感袭来,可张未歇知道现在不是泡澡的时候,外面还有一个张焕影等着,所以他只草草过了一遍水就起了身,他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张焕影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见他走出来便转过头问道:“你不多泡一下么?”
“不用了。”张未歇淡淡地说道,他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张焕影见他这样也没再说什么,而是掩上了窗户也走到桌边坐下。
“你想从我这里问些什么?”张未歇抬眼看着他,问道。
“你不好奇我是谁么?”张焕影也直视着张未歇的眼睛。
“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张未歇笑着摇了摇头。
“好过分。”张焕影咬咬嘴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想认了?”
“你大可以把它当作上辈子的事。”张未歇这么回答。
“难道你是这么想的?”张焕影问道。
张未歇不置可否的点了点了头,张焕影看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不过,你什么时候要是想认祖归宗的话,大可以来聚侠庄,聚侠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这番听起来无比慷慨的话却令张未歇无法放下戒心,事情就应该是这么简单么?
既然这么轻易地就要回去,那么为什么当初他会一个人流落在外?
仿佛看出了张未歇心里的想法,张焕影幽幽说道:“你可以当做是我突然出现的善心在作祟,反正当初主事聚侠庄的人已经不在了,以后要怎么做全凭我一个人,当然,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我尊重你的选择。”
张未歇还是就这么看着坐在面前的张焕影,没有说话,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张焕影见他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在这世上你不是独自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哦不,是两个弟弟的存在,就行了。”
张未歇动了动身子,表情略微变动,张焕影用略带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别过脸,轻声说道:“只不过是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陌生人罢了。”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下,两人都沉默了,言下之意是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却还不想面对。
“也对。”张焕影失笑:“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已经知道了张未歇的想法,张焕影并不打算继续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他换了个话题问道。
“继续做我应该做的事。”张未歇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明白他不会对他过多的吐露,而张焕影的耐心也用到了极致,他点点头,不再计较这些。
这次的谈话比想象中的短,当然,也什么结果都没有。
离开的时候张未歇有些浑浑噩噩,牵了自己的马抬头看了看完全黑透天色,竟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但此刻的他并不想回头去找张焕影。
尽管他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但张未歇还是打从心底地不信任他,虽然他还什么都没做,但是张未歇觉得直觉有时候也很重要。
现在他渐渐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迷糊混乱地活着,有些事情他也要弄清楚,并且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想,所有的一切都不应该是随着别人,随着局势,他也应该要去掌握局势,就算是错的也无所谓。
事实证明张未歇的选择是对的,张焕影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可以说他的想法与做事的风格完全让人猜不透。
如果说安云是他的弟弟的话,那么看起来安云也是张焕影的哥哥,但在又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张未歇却在怀疑这事情的可信度。
他只不过是没地方去而找了个桥柱遮风,他坐在还尚算干燥的地上,背靠着桥柱,马也乖巧地趴在一旁睡了,正要闭上眼睛却被一阵声音扰得站了起来。
有沉重的物体落水的声音,像是半夜被人抛尸的样子,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张未歇站在岸边看着河中央的涟漪,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便纵身跳了进去,作为曾经被人“抛尸”过的受害人,他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心想也许可以救回一条人命,就算救不了,好歹也有个全尸。
张未歇在冰冷的河水中摸索了一阵,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刚才掉进去的人,他游过去,捞起那人,发现这个人体型有些瘦,并不是很重,在水中拖起来也是轻飘飘的,没两下就把他弄出了水,头冒出了出来,张未歇大口的喘着气,右手托起昏迷中的人的头,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便奋力地向岸边游去。
他把人拖上了岸,马在听到动静后也醒了过来,抬起头看着张未歇这里,这人出了水,一头的黑发把脸全遮住了,倒是挺像鬼的,张未歇伸出手,有些胆战心惊地去拨开那一脸的黑发,把黏在皮肤的头发拨开后,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张未歇的手生生地缩了回来,他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人居然是安云!
他再仔细看了看,虽然怀里的人脸上是明显的虚弱,一点气色都没有,但就是安云没错,张未歇不禁心生疑惑,他不是和端木忌敛在一起么?前不久还看见他们很开心地在一起玩绣球,怎么没过多久倒是落了个比他还不如的下场?
这下张未歇倒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不知道该拿这人怎么办,这个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是要杀他的人,也是自己曾经爱的人的情人。
累计了一天的疲劳困倦感完全散去,张未歇勉强定了定自己的心神,伸出手去摸安云的脉搏,这才知道他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一定是被武功极高的人打伤过,这人一定不会是端木忌敛,但如果是端木忌敛的话,为什么会让他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