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未歇突然想起了在武林盟偷听到的张焕影和狄月儿的对话,难道是张焕影?
的确,他也在这个小镇。
刚开始还以为张焕影是来找自己的,这时张未歇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其实一开始张焕影就是来找安云的吧,或者是刚好看到了自己才有了今晚那些谈话。
还是维持着抱着安云的姿势,张未歇收回手,看着怀里人苍白的脸色,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此刻看起来羸弱而又可怜,这个人……是弟弟。
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怜惜感,那种对于亲人的。
张未歇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深夜,没有一个人的样子,安云是被丢在这里了么?端木忌敛和张焕影都不见人影,再看看安云越显虚弱的呼吸,更加觉得要不是刚好被自己遇到,说不定他今晚就这么死了。
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但……他是他的弟弟。
张未歇伸出手抚了抚安云冰冷的脸,现在他不愿意就这么看着他死去。
他抱起安云,走到桥柱边把他放下,用手扶住他虚软的身体,坐在地上,脑中回忆起曾经看到过的以自己内力为别人续命的方法,提起自己丹田内热热的内力,手掌贴着安云的肩胛骨,缓缓地把自己的力量过渡给他。
也许是张未歇的方法不对,也可能是安云的伤实在是太重,张未歇可以感觉到,他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内力浪费了一大半,安云只接收了四分之一不到。
张未歇心下一惊,感觉到安云体内似乎有一股反噬的力量在叫嚣着,他想收手,可是却没办法控制身体,从他身体里传来的莫名吸力就这么紧紧地吸着他的手掌,他所有的内力都向身体外涌去,待到手臂终于落下的时候张未歇已有些头晕目眩,腹中也是空空如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最后看见的画面便只有安云向前栽倒,然后自己也向后倒去。
第三十章
张未歇没多久就恢复了意识,他的意识清醒,但是身体却无法做出更多反应,只能勉强张开眼睛看着皓月当空的天。
视线中还有一抹白色,想来是安云也恢复了神智,不过他并没有看这个方向,张未歇抬起脖子,看到桥上赫然是缠斗在一起的端木忌敛和张焕影。
看来安云虽然脱离了危险,但也还是比较虚弱,他坐在那里没有起身,估计是没有体力,要趁他没注意到他之前离开,不然等安云恢复了体力,而他还是一样内力空空如也,那时候他就算逃也不见得逃得掉。
更何况就算安云不对他怎么样,就这么面对面也是挺尴尬的。
张未歇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憋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便头也不回地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后走。
“站住!”身后传来安云的喊声。
张未歇仿佛没听到一样,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往前走,可这次走了没几步,腿弯处便被一颗鹅卵石重重地击中,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而后是脚步声,安云在他身侧停了下来,一脚踩在张未歇的背上。
“你干什么?”张未歇呼呼地喘着气,挣扎了两下。
安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满是狐疑:“你问我?我才要问你!你搞什么鬼?”
我能搞什么鬼?张未歇心想,不就是大半夜救了一个被抛尸的人却又被恩将仇报么?
不过他不会这么对安云说,张未歇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安云倒也没再说什么,他一把拎起张未歇,皱紧眉毛盯着张未歇,仿佛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恶棍。
面前的人长相清逸秀美,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脸上,脖子上,眉毛皱着,张未歇看见他的嘴巴动了动,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不过安云没发出声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他伸出手,点住了张未歇身上的几处大穴,精通穴位的张未歇知道,他点的是让人出不了声动不了但是可以听见看见的穴位。
安云的表情变了,他扯着嘴角笑道:“不要怕,我不杀你,我只想让你明白端木忌敛是怎么看你的。”
张未歇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敢置信,他很想告诉他,不用了,他知道端木忌敛是怎么看他的,经过这么些时日,张未歇觉得自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被忘记其实也不是很痛苦的事,只要不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事情回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云看着张未歇惊愕的表情笑容更加扩大,他说:“你是他最重要的哥哥,当然也是我的哥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要亲耳听听啊!”
张未歇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是……在针对张焕影么?
来不及细想,他就被安云拖到一旁,他把张未歇放到一个大石头面前,让他背靠着石头坐在那里,他再次凑到张未歇的耳朵边,张未歇感觉他的呼吸拂在脖子上很让人毛骨悚然。
“我的好哥哥,你可要好好听哦。”
说完他立起身,向桥上走去。
张未歇想控制自己的视线,可是他控制不住,他发现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他无法控制自己表现得镇定一些,他想他现在的这个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可笑。
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瞪大了眼睛,梗着脖子看着桥上的人。
安云很快就上了桥,端木忌敛和张焕影正使了足够的力气要对上一掌,没想到安云突然插进来,两人都来不及收回气势汹汹的掌力,安云像风一样快速横在两人中间,张开双臂,他面对着端木忌敛,要护住张焕影的姿态,他大声地喊着:“不要伤他!”
从张未歇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端木忌敛的表情,他看见端木忌敛的瞳孔放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横在面前的安云,他企图收回打出去的掌力,但是无法完全收回,他黑色的长发被强大的气流掀起,他的表情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扭曲,虽然是减弱了的掌力,但还是拍在了安云的肩膀上。
安云单薄的身子被那一掌击中,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几乎马上就往后倒去,端木忌敛抓住他的手,企图把他拖过来,可没想到身后的张焕影随之而来的一掌也拍在了安云的背部,鲜红的血液从安云的口中喷薄而出,溅在了站在他面前的端木忌敛的脸上,脖子上,衣领上。
而端木忌敛的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以及……心疼?
看见他脸上出现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张未歇坐在那里,瞪得眼眶欲裂,如果他可以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或者声音,他想他一定会大笑出来。
以前一直觉得他是淡薄寡情的人,只当不是自己不够重要,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可见事实并不是这样,原来这些表情也是可以出现在他脸上的,只是让他露出这样表情的人不是他张未歇。
是不是他以前付出得太多,所以他觉得太廉价,根本不需要珍惜,是这样的感觉么?
张未歇能接受端木忌敛和任何人在一起,也也渐渐接受了他忘记自己,但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端木忌敛面对别人露出那样的表情,露出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心疼表情。
张未歇发誓在这世上绝对没有比他更爱端木忌敛的人,他可以忍受他的薄情,背叛,但是无法忍受他用那种眼神看其他人!
就算那个人也许是他的弟弟也一样!
端木忌敛的怒气烧得眼睛通红,他瞪着面前抱着安云的张焕影。
张焕影面无表情地搂着安云,说:“你冲出来干什么?”
安云虚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而把视线移向端木忌敛,受了严重内伤的他声音显得气若游丝,他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么?”
端木忌敛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抓住安云的肩膀,试图把他从张焕影怀里抓过来,可张焕影一侧身躲了过去,如果端木忌敛尽全力倒也能把安云抢过来,可是看他因为张焕影的侧身躲过而再次咳嗽起来,他停下了脚步,盯着安云眉头皱的更紧,他低声道:“你要问什么?”
安云咳嗽得很厉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抬起眼睛,说道:“铭岩轩的画梅,我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小倌,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画梅你个老母亲!
张未歇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刚才真该让这爱演戏的家伙当个水鬼!
也许是因为怒火冲天,张未歇感觉此刻丹田内居然凝聚了一股气,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让他冲开被点住的穴道,他马上闭气凝神,让那股气随着经脉游走,试图要冲开穴道,他要亲自去让安云闭嘴!
端木忌敛听到这话明显地愣了一下,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半晌才开口说道:“他?我不认为他是什么重要的人。”
“可是你们的确有很深的羁绊。”安云这么说道,“我从来你见过你那么对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端木忌敛沉默了,张焕影似乎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画梅”是什么人,他只是闲适地搂着安云,一边把玩他的发丝一边来回打量着两人。
他伸手拧过安云的下巴,让他的脸转过来,张焕影凑近他的脸,邪气地笑着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现在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和他说话,你是在吃他的醋么?嗯?”
张焕影的这个动作又引爆了一场打斗,话音还没落下,端木忌敛的剑便刺了过来,安云抬起身子就要去挡,张焕影则在那之前搂着安云的腰便疾步往后退去。
这次端木忌敛没有停下脚步,马上随着张焕影而上,森冷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避过了安云直直刺进了张焕影的右肩,利器入肉的声音在夜晚听起来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安云慌了,竟然伸出手去握住锋利的剑刃,马上就有血沿着剑身滑落。
“你不要伤他!”安云大喊。
端木忌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挂出残忍的笑意,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抽回剑,利剑又从安云的手掌心中大力扯出去,只听安云惨叫一声,手掌沾满了鲜血。
不过虽然安云手掌上的伤看起来极为可怖,但端木忌敛显然也是手下留了情,他用巧劲控制了力道,所以安云手上顶多是被划开,并没有伤到骨头,如果真的用足了力气抽回剑,安云的手指头说不定就都没有了。
“你说的那个人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倒是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对一个小倌这么上心?”端木忌敛收回剑,简单回答了安云的问题,并抛出一个疑问。
“因为你太反常了。”安云急急回答道,“从来没有像他这样形迹可疑的人还能活着离开你的视线范围,我都知道,他潜在铭岩轩是有目地的,你不是也早就知道了么?为什么你还让他活着?”
“你好像管太多了。”端木忌敛有些兴致缺缺地耷拉着眼皮,他说道:“虽然我是对你另眼相看没错,但是你还没重要到可以对我管东管西,这样的你现在让我倒尽了胃口。”
安云被他这番话惊得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前几天还和他像一对世上最要好的情侣,刚刚还为了争夺他和张焕影大打出手的人,倒不是有多伤心,因为算起来他本来就是在利用他,利用他来刺激张焕影,可是没想到端木忌敛变脸会变得这么快,只要他的心情不爽,那么他的决定会变得让人始料未及。
第三十一章
张焕影看着两人各不一样的表情笑了起来,他问安云:“你们说什么呢?”
听到张焕影的声音安云反射性地抖了一下,他骨子里还是很怕这个人,虽然他是他的弟弟,他强自镇定下来,一定要把这场戏演完,他抬起头看着身后人的眼睛,回答道:“画梅,就是铭岩轩潜伏的一个小倌,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他和珍夫人长得一模一样,也许他是珍夫人的儿子,你知道她一直有个儿子流落在外面的,虽然他当年差点死掉……不过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还活着。”
气氛变得僵硬起来,安云说完这话的时候,听到的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张焕影在想张未歇居然还在他的铭岩轩做过暗使,聚侠庄张焕影便是为铭岩轩的幕后撑腰的人,不过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以及在铭岩轩藏匿的重要宝物。
张未歇说过他是武林盟的人,不过武林盟不可能会有暗使派去铭岩轩,那么张未歇就在说谎,看来他需要多下些功夫才会知道他的哥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听起来好像张未歇还和端木忌敛有很深的渊源?这倒是很令人意外。
端木忌敛听到这话眉头更加蹙紧,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到关于故人的事并不会让他很高兴,这是失控的前兆么?
“继续说。”张焕影点点头,似乎来了兴趣,他看着安云,想看看接下来他还会说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我……”安云刚张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却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你闭嘴!”是张未歇充满了怒气的声音,三人都齐齐转头看向站在桥侧扶着桥栏的张未歇。
张未歇脚步不稳地走上这座石桥,刚才那股气还不足以让他冲开所有穴道,但是好在他还能动,为了阻止安云继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扒着桥栏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要死要活是你们的事,别把我扯进来。”张未歇恶狠狠地瞪着被张焕影抱在怀里的安云,仿佛恨不得扑上去揍他几拳泄愤。
安云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能自己走上来,但随即马上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说道:“你别嘴硬了,你自己不是为了端木忌敛要死要活的么?现在他人就在这里,你不想自己亲口问问他?你……”
随着安云喋喋不休的在那里说着,张未歇越发地无措起来,他发现就算是他上了桥能说得了话也根本就阻止不了安云,他刚才就应该直接牵着师弟走了才对!
恍惚中把视线转到端木忌敛的身上,只见他一手持剑站在那里,表情是一贯的淡然,他的目光移到他身上,这让张未歇感觉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着的人。
张未歇生生地被端木忌敛的眼神烫到,只觉得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哭出来,他连忙移回了视线,而张焕影只觉得面前这一幕极有趣。
安云没有停下,继续在那里说着,仿佛不激怒张未歇就不罢休。
“你闭嘴!!”张未歇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冲安云喊道,他在这里多什么嘴?要做什么事现在由他自己决定,这样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已经尝得够多了。
安云绝对没有资格来决定他的立场!
安云住了嘴,但是他却开始古怪地笑起来,仿佛在嘲笑张未歇一样。
“闹够了吧?”张焕影晃了晃怀里的安云,安云面对张焕影倒是乖得很,马上就安静了下来,张焕影凑在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安云听到后脸色都变了,张焕影抬起头看着端木忌敛,说道:“端木少庄主,承蒙您多日来对哥哥的照顾,在下就先带着他回去了,至于这个剑伤……”张焕影顿了顿,看向自己肩上的伤,继续说道:“就等在下来日再讨回。”
说完他又转过头看向还在那里呼呼喘气的张未歇,道:“哥,请恕小弟今日只能护得了一个,你要是还挂念弟弟,就来聚侠庄找我,小弟先告辞了!”
话说完,张焕影横抱起安云,施展轻功离开。
端木忌敛只抬着头看着他们离去,并没有去追的意思,对于那句“下次再来讨回”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出乎意料,张未歇以为端木忌敛应该是要追上去的,不过……这不关他的事就是了。
端木忌敛的视线转向这边,张未歇逃也似地别开目光,他转过身,扶着桥栏,拖着虚软的腿脚往前挪动,秋夜干冷的风吹得他很不舒服,他需要起一个火堆把自己弄湿的衣服烤干,在这之前他要看看师弟在不在那里,也许有宵小的偷儿会把它牵走,尽管它只是一只瘦弱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