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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郎 上——by碧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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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敢一听只能乖乖点头。心里把霍去病恨了十成十,却把昨晚究竟发生什么忘得一干二净。垂头丧气的收拾好了出门,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觉得胃部隐隐作痛。

果然宿醉不是好玩的。既要难受又要挨罚,可怜可怜。

霍去病早上来了没见到李敢,随手抓了个人问。说是李广叫人来说李敢感风,要迟来一点。霍去病听了脸上没什么,心里却好笑。哪里是感风,分明是喝醉了起的迟而已。

盯着他们操练,眼睛总往军营门口看去。久而久之有人也好奇的往那边看,看到底有点什么。霍去病轻声咳嗽一声,吓得一干人等都一激灵。他们都认真了,霍去病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快到中午了,李敢才从门口缓步走进来。脸色不甚好,看来是宿醉难受。霍去病看了有点心疼,但还是立在那里不动。等李敢走近了一抱拳,霍去病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迟了。”

李敢的脸一白,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末将告罪。”

霍去病点了一点头,往这边靠近一步。李敢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被霍去病的凌厉眼神定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霍去病凑在耳边欲言又止:“昨晚……”

李敢皱皱眉,也压低了声音问:“昨晚什么?多谢校尉送末将回去,末将无状了。”

霍去病仔细打量他的脸,确定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退回去保持常态:“没事,你下去休息吧。”

李敢虽然想要开口说不用,架不住霍去病看他的眼光。况且胃实在是不舒服,找了凉亭就坐下来。霍去病依旧看着将士们操练,渐渐下定决心到午饭的时候之前绝不往李敢那里看。

到了午饭时间,霍去病如释重负。实在难熬,于是迫不及待的向凉亭看过去。凉亭中居然空空如也,霍去病一时目瞪口呆。随手抓住了一个兴冲冲要去吃饭的士卒恶狠狠的问:“李敢去哪里了?”

那小子一听霍去病问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然而霍去病的手越抓越紧。若是不快点回答,肩膀肯定要青一块的。于是连忙说:“李司马到后院藏典籍的屋子去了。”

霍去病一听气个半死,快走了几步回头见小子还发愣站在那里。突然沉声说:“你怎么知道的?刚才没认真操练?午饭别吃了!”

那小子一脸的苦相点头应了。其实霍去病只是心里生气,想找个理由发泄一下。没顾上士卒在他身后噤若寒蝉,暗自讨论李敢的悲惨下场。

羽林军都是皇上的精锐,里面不少将门的子弟放在这里历练。自然藏了不少兵书供士卒们学习。霍去病虽然在这羽林军里混的久了,却从不去藏书阁。皇上曾经告诫他要多读兵书,他也一笑置之。敢对皇上的吩咐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普天下大概也只有霍去病一个。

门是虚掩着的。藏书阁建在阴僻的地方,这时还照不到阳光。呼呼的穿堂风吹着,竟然有些凉意。霍去病心里的火减了点,一推门就进去。

坐在案子前的人看的十分专注,竟没抬头看来人。霍去病放轻了脚步往身边去,抬手要按在李敢的肩膀上。李敢正好这时抬头看向他,一时两人都怔在这里。

李敢先回过神,也不起身,只是在席上一拱手:“校尉。”

霍去病其实很想听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到底如何。但是苦于没个理由,手也就慢慢的放下落在李敢肩上。李敢也没有躲,重新把眼睛放回摊开的竹简上。

霍去病撑着他的肩膀向下看,呼吸正吹在李敢一侧面颊上:“你看什么呢?”

李敢心里有些发慌,很想侧肩让开霍去病的手。霍去病看似心情闲适,但李敢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好像是已经熄灭的炭火底下还压着火苗,一下就能着起熊熊大火。说不定哪句话就惹得这位公子爷不高兴,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敢下意识的压住竹简,缓声说:“也没有什么。把孙子兵法又翻出来看看而已。”

霍去病听了倒笑起来,热热的呼吸吹在李敢的耳蜗上,越发的让李敢坐立不安。霍去病伸出长指来一字一句的划过去:“我可一次都没看全。李司马好才学。”

李敢又淡淡笑了回一句:“不敢当。是家父的意思,只是不敢违逆罢了。”

霍去病的手指正好停在李敢的手边,也不继续下去。只是轻轻放在旁边,低低笑了一声:“我向来觉得兵法无用。到了战场上用兵灵活,注重方略,不拘古法,勇猛果断,最后才能出奇制胜。”

李敢虽然觉得说的是正理,然而却浸淫兵法多年,深受父亲影响。总觉得要通读了兵法才能讲变通,所以就不服气的顶回去:“兵法是前人智慧,自然有可取之处。虽然不能纸上谈兵,但只有烂熟于心才能融会贯通。”

说着摇摇头,似乎有抱憾之意。霍去病也不争执,摇头一笑。接着看着兵书喃喃的念起来:“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正好念到李敢的手压住的一片,李敢就松了手要撤走。没想到被霍去病抢了先机,一把按住。接着霍去病微闭了眼睛念出下面几句:“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可见说什么一次也没看全,是胡扯了。背都背的下来,难道他就过目成诵?李敢心里不爽,可是脸上却没什么。光顾着生气,没顾上霍去病的手攥紧了他的手不停的按揉。

李敢的手到了夏天也不暖,到了这阴冷的地方更是冷到指尖。霍去病握着握着,将指尖都捂得暖起来。接着就探手去摸他腕子下青色的脉络,让李敢猛地一激灵。

他觉得事情非常不对,已经不是为了怕霍去病发怒。他觉得霍去病仿佛有点别的意思,他却不敢往那边想。

倘若想想,他未必,不愿意。

李敢悚然一惊,竟没注意到霍去病已经低下头来。一手抓住了他两个腕子,另一只手固定了他的面颊。李敢瞪大了眼睛看霍去病渐渐逼近的脸,觉得心跳如鼓,冷汗从额角上沁出来。

霍去病本来没有这等想法。然而一边看李敢认真的跟他争论,一时就看痴了。见自己把他耍了,李敢垂下眼睛侧过头不肯看人。一番赌气的样子着实的诱人。霍去病的眼睛从他的额头看到面颊,又看到颈子和漫下去的锁骨。他不觉就低下头,想要品尝那久违的滋味。

李敢竟没有躲。霍去病轻轻松松的吻上去,辗转琢磨。唇的温度略低,像是清晨里的雾。口腔里已经没有了烧酒的味道,只是一种淡淡的干净的味道。霍去病想到自己曾经吻过的女人,口中总有胭脂的甜味。其实他更爱这种自然的体味,慢慢的深入搅动。

李敢的脑子在霍去病的唇贴过来的一瞬间,一片空白。他只知道那唇是火热的,有类似美酒的滋味。像是让人饮鸩止渴的毒药,越是贴近越是想要。他的气短,半晌之后就觉得呼吸艰涩。可是手被抓着,就拼命有肩膀撞霍去病的肩膀。

这挣扎在霍去病眼里,好比邀约。他更深的吻下去,想要探索李敢口中所有脆弱而敏感的地方。仔仔细细舔过了上颚,又绕到舌头下吻那薄薄的软处。李敢已经晕了头,脑子里嗡嗡的响。等霍去病放开了他,他还微张着唇愣在那里。

霍去病看了深吸一口气,指尖滑过李敢的下巴。他总觉得李敢有些太瘦了,瘦的怕没力气。反而是一个略尖的下巴,让人看了就心疼。扣紧了就要吻上去,然而李敢却忽的立起来。

霍去病愣了一下,见李敢涨红了脸握紧拳头。李敢恨恨的看着霍去病这一刻的茫然,气的恨不能一拳打死了面前这人。可心里还是知道他有舅父姨母身居高位,自然不能给父亲添这等的麻烦。可是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眼光一刀一刀的要凌迟处死了霍去病才好。

霍去病回过神来就过去拉李敢的手,结果被一下甩开。心里虽然三分心虚,但是这一甩又甩出他满腔的怒气。他瞪了李敢一眼,结果发现李敢毫不犹豫的瞪回来。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两人都恨的牙痒。

李敢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就走。霍去病进了一步要追上去,可是又咬牙停在那。眼见着李敢疾步出门,霍去病气的一拳打在案子上。木屑乱飞,刺进他的掌心。血慢慢的滴出来,染红了那片竹简。霍去病低头看了看,将竹简卷成一团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现在还是下午,李敢一时冲动从羽林军里跑出来。仔细想了想,居然都没地方可去。他牵了自己的马慢慢的走,越走越心烦。

他抬手拼命的擦自己的嘴唇,却感觉那热度停在那里萦绕不去。他那时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软的缩成了一团。好像从胸口里涌出一种痛感,疼得他握紧了拳头。越是痛,就越是想要亲吻那个人。觉得自己的魂魄吊在那一片薄唇上,将理智抛到云霄之外。

胸口里好像有一股气,怎么也吐不出来。想要大吼,也想打人。胃痛的冷汗都出来了,顺着额角流下。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到了上次喝酒的那地方,进去就要了一壶烧酒。酒烧着全身发热,烧的暂时忘了疼痛。却还知道不能多喝了,回去还有受罚。

真是凄凉啊,李敢举着酒杯迎向夕阳。看着夕阳将酒杯中的酒染成的金红色,慢慢的笑起来。真凄凉,人说酒是能治百病解千愁的良药。孰不知一人端着这酒杯,就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样。

将钱拍在桌子上起身,看见小二美滋滋的送财神爷走。心里突然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别人的快乐那样简单。

回到府邸,知道自己又是迟了。眼见着父亲负手站在廊檐下,面色不善。见他略微有一丝摇晃,眼中不复清明,更是气的恨不能抽几鞭子让他醒酒。一声厉喝:“站住!下午从军营里出来,去哪里了!”

李敢忍不住苦笑,消息传的这么快?连自己从军营里出来一下午都有人告诉,父亲还真是消息灵通啊。他无暇想些有的没的,站在那里沉默不语。李广见他还是一般沉默,以为醉的神志不清了,走过来猛地一推他的肩膀:“又去喝酒!老夫要你这等逆子做何用!”

李敢本身有些脚步虚浮,一推更是踉跄了几步。稳定了心神慢慢屈膝跪下,少见的顺从。平日里若是李广不踢他的膝盖,断然不能让他下跪。这次这么轻易的跪了,不知怎么非但没让李广心软,反而让李广怒其不争。训斥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李敢垂着头跪着,从夕阳西下跪到天幕低垂。家里灯火初上,一众奴仆都不敢看跪在院子里的他。胃痛的好像要烧起来,要烧成一团灰烬。汗水从下巴上滴在地上,浸的石板地成了灰色。

他背对着大门,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门口徘徊不去,心急如焚。

第六章

卫青一睁开眼睛,已经是晨曦微露的时候了。他懊恼的想自己为何不知警惕的睡到了这个时候,转脸看着武帝正撑着头看过来,心中不安。

少有人见到武帝这个样子,为了防止枕边人行刺,武帝从来不在某个夫人那里过夜。能看到武帝刚醒时候样子的人,除了几个贴身内侍,恐怕就是卫青。卫青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个荣耀。因为皇帝身边的内侍,没有人能够活过三个年头。

人说伴君如伴虎,其实皇上是杀人不见血的。老虎咬人,还有血盆大口张开预示死亡。皇上眉梢都不用动,只是微微一笑千万人都能灰飞烟灭。

有的时候,一个人手里握的太多,让他变得难以亲近。

卫青的头发散了,武帝正将手探进去理顺他的发梢。卫青不敢动,以前有这样时候,自己一动惹来皇上大发雷霆。其实皇上在众臣面前,是不失威仪却很讲道理的人。不知为何在卫青面前,总是阴晴不定。

再怎么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都觉得应接不暇。总觉得一瞬间他就会从一脸的温和变成狠厉。自己不过是个在幕前跳着的丑角,永远逃不过背后牵着线的人。

武帝却没看见卫青略带一丝惶恐和凄凉的眼睛。他十二万分的耐心,一点一点解开打结的长发。一边解一边说:“你们卫氏的人,头发都好。子夫的头发一散开,满镜的光华褶褶生辉。顺的仿佛是一片流云。”

卫青听他说起姐姐,心里倒有些软化了。只是自己那个可怜的姐姐,早就失了宠了。一双琉璃般灵动的眸子也要变成枯井了,一个月也不能得见天颜一次。姐姐年轻时那样的美貌,也曾痴心妄想万人之上。如今看来却不是妄想,只是有些东西得到了,才知道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再美再好的东西,天子不要了就是无用的。他可以把多么好的东西都弃如敝履。自己对他来说,除了是个有用的武将,还剩下什么?

还剩下什么?卫青早就觉得自己,被他要的,什么都不剩了。一副空壳。

武帝握着他的长发,握了满手的顺滑。海藻一般浓密茂盛,衬着卫青的脸。卫青其实长的和卫子夫有三分相像,毕竟是亲姐弟。但是卫青的脸经常是一副失去了血色的样子,浓黑的眉角有一处伤。当年做马夫,身上浸了苜蓿草那奇特的味道,多少年都抹不掉。如今卫青还经常亲自喂马,发梢上也有苜蓿草略带苦涩的味道。

武帝心里一时感慨,将脸埋进去,仔细嗅那苦涩的味道。卫青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察觉皇上的沉默,越发的忐忑不安。他直起上身,却不敢真的躲开。武帝顿了顿,探出手摸索卫青的手,轻声的叹息:“仲卿……”

卫青即使觉得这一刻多么的美好,他却无法真的沉沦。小心地将手移开,让武帝抓了个空。当武帝抬头的时候,他很快的滑下床去系好衣带。忽略浑身酸痛,他还是伸手去拿盔甲。武帝在床上用说不清的目光看着他穿戴,莫名的微笑起来。

卫青用一身漆黑的重甲包住了自己的身体,才慢慢觉得自己拥有了抵御的能力。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缝中透进来,暖暖的抚摸人的脸。卫青抬头看向武帝,觉得他离自己,出奇的遥远。远到他脸上的神情,都无法分辨。武帝只是挥挥手,卫青就低下头后退出去。没有看到武帝在肆意的笑着,眼底里泪水都凝结成了冰。

卫青出来的时候,甘泉宫已经开始打扫。领头的宫人见到长平侯,心照不宣的低下头让开。卫青不敢看人的眼睛,他觉得人的眼睛里都是对他的鄙夷。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从那密室里出来的时候,不如这些下贱的奴婢。那些用自己的手换来吃的人,钱和手都是干净的。不像他,觉得自己的手上有洗不净的血腥味,钱上面有那密室里熏的龙诞香的味道。

他回了自己的府邸,准备上朝。妻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就灿烂的笑了。明明想要埋怨,却咬住了嘴唇没说。把他迎进来,床上放着准备好的衣服。他卸了盔甲,妻想要帮他换衣服。他摇摇头,妻也就不再坚持出去了。卫青看着胸口上深红色的印记,苦笑。若是妻看到了,会怎么想?如果姐姐看到了,会怎么想?

其实姐姐未必不知道,她那样冰雪聪明的女人,才能在深宫之中保有一席之地。但是姐姐看他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重复着,一切都是为了卫氏。多少条人命,多少人的荣华富贵都放在你我的肩上,我们不得不……

不得不委曲求全,不得不心甘情愿把自己放在天子的脚下,任他践踏。

朝服很快就换好了,玄色的衣服厚重的压在身上。他已经是封侯的人了,如果明年的那一场仗胜了,他就是大司马。大司马,年少时的梦想。年少时暗想,总有一天我是富贵命。然而有人说,卫青你是贵人。他却苦笑着嘲讽自己:“我身为人奴之子,只求免遭笞骂,已是万幸,哪里谈得上立功封侯呢?”

我从来都不是有信心的人啊。以为每一仗都是自己的最后一仗,每一次都以为要埋骨荒郊。所以才撑到现在。这世界哪有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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