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灵巧的躲了过去,卫青这一巴掌大约就等于轻飘飘的帮他拂了拂灰。远处皇上已经席地休息,两人一面说也一面往那边走去。
皇上见两人来了,脸上浮现出些喜色。招了招手,只有霍去病一人走过去坐下了。卫青慢吞吞的行礼,才在外圈坐下。皇上一看,也少见的没有计较。
这一年来他沉迷于美色,自悔对不起卫青。每逢年节,卫青入宫,皇上必定把人留下。卫青早就习惯了皇上这种见色起意的本性,懒得生气。皇上只分了三分心思在卫青身上,也不求更多。渐渐两人倒没了前几年时的争执不休的样子了。
或许还真是老了。三十六岁之后自称老夫,一口一个老夫将自己的心也叫老了。年轻时还有心气去生气,争夺,得不到便心痛。如今不过是飞鸿踏雪,或是春风过眼,连涟漪都少有了。
众人谈笑了一阵,都颇有默契的避过朝堂之事。皇上只坐了一会,便起身要人牵马。这下少不得所有人都跟着起身,往树林深处去。卫青本就坐在外圈,最近更是没有打猎的兴致,索性落在一群人后面。
按理说这第一只猎物,定然要皇上猎到。既显出天子尊严,更是底下人奉承手段。皇上心情大好,也顾不得这些定例,拉着霍去病要比赛。霍去病也毫不相让,最后皇上当真输多胜少,却大呼痛快。将猎物分赏了众人之后,独独留了一头鹿叫人快马送回未央宫去。
至于这到底是送给谁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最近皇上最宠的便是李夫人,皇上的私事也是国事,早传得人尽皆知。今日都不言不语,不过是不好置评罢了。
只有霍去病站在卫青身侧,冷笑片刻压低了声音说:“李夫人么,我还真遇到一次。确实是美色,姨母年轻时也比不过她。不过,这宠爱能有多久了,不如舅舅与我拭目以待?”
卫青横他一眼,示意他慎言。霍去病从来不是喜欢流言的人,尤其是前时听见那些李氏是另一个卫氏的话,今日心里气愤口不择言。只是口不择言也是不允许的,让人听去,也是个把柄。
这厢李夫人正嫌秋日里燥热,坐在廊檐下对着水榭。水榭旁一片一片的苜蓿草,气味苦涩。李夫人皱眉掩住鼻子,却也不好发作。
才坐了一会,忽然有个内侍小跑着来了。报了消息,说是皇上新猎到了鹿,让庖厨做好了独独赏赐给夫人。那内侍是皇上身边人,脸上带笑。一片谄媚之意,溢于言表。李夫人常想自己以前卖笑,恐怕也时常露出这等神色,不由得心烦。这鹿肉并不算什么,只是一个独独,让李夫人满意。世上的女人,哪个不想独一无二。后宫里如今眼热口出恶言的,只怕天天咒她失宠。这鹿肉,来的可真好。
一会鹿肉便呈了上来,皇宫里的庖厨手艺绝妙,一阵浓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李夫人搛了一片,满足了口腹之欲,心里也舒服了。连带看着那成片的苜蓿草,顺眼了些。
她刚想搛第二片,就觉得地板微微震动。不用看,便知道是长兄李延年。李延年与她都在教坊里久了,早练得脚步声几不可闻。若不是察觉地板震动,一会又被吓了一跳。等李延年走近了,她才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哥,你来了?”
李延年给她施了一礼,就势在她身边坐下。李夫人将筷子递过去,淡淡的说:“皇上赏赐,你也尝尝。”
李延年不由得一笑,这口气虽寡淡,说到皇上二字却似有似无的加重了几分。明明心里得意万分,却拼命遮掩着不表露出来。就如同他这个妹妹明明出身低贱,从不许人提起。
其实何必。遥想那国母卫子夫,当年也不过平阳公主府里一个歌女。论起清白,谁又比谁清白。况且李夫人的姿色,不知比卫子夫更胜了多少筹。
他低低的叫了一声李夫人的小名,李夫人便偏了头看向他。李延年到底也是个男人,不由得被那美色一炫目,笑叹了一声:“果然是富贵养人,妹妹近日里更美了。”
李夫人虽然竭力清高,因着这一句赞赏也露出笑颜。李延年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最近流言传出去,皇上都不在意。妹妹你觉得,这是不是个好征兆?如今大将军也不得圣心,不如我们寻他个错处……。”
底下要说些什么,李夫人早就一清二楚。她虽然富贵心炽,却也是妇人心肠。恐怕此事一不周全,连带着现在的好景都灰飞烟灭。看着李延年兴奋得放出光来的眼睛,她更是没有来的有些胆寒。她盯着那鹿肉,半晌才迟疑的说:“现在,可不是好时候。我看皇上,对大将军还没有忘情。”
她说出这话来,也是满腔酸楚。皇上几次许诺晚上来,她精心打扮后皇上却爽了约。越是重要的日子,她越是等,皇上就偏偏不出现。李夫人手下的人早就打听过了,这后宫里并没有召幸的记录,相反人人都以为皇上留宿在她这里。李延年自然是知道皇上与卫青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下对照便一清二楚。
李夫人只开了头,接着便愈发的流畅起来。算起来她也是皇上枕边人,最亲近的人总会从皇上不经意的提起中得到些消息。见身侧无人,李夫人也些微胆大了:“皇上前时还跟我说,他明年还有动兵的打算,最迟也是明年仲春。野心勃勃的准备了这么几年,当然是一场大战。这大战里头,还是要依仗卫家人。”
李延年听着听着便皱起眉头,脸上全是失望之色。也不敢多留,又扯了几句闲话便走了。李夫人独自坐了一会,晚风已经吹起来了。宫人在身后怯生生的叫她,请她回室内去。李夫人忽然没由来的一阵心烦,于是没有答理。
她知道皇上今晚定然是不会来了,也无心打扮。俯下身去抚摸一株苜蓿草,深秋那草已经几近枯黄,还带着水边的凉意。正如卫青这个人,明明表面谦卑温和,内里却冷。
李夫人也算见过卫青一面,怎么也不明白这样的人得了皇上青眼。若论容貌,虽然是男子中少见的清俊。到底年岁长了,脸上不免有风霜之色。皇上若要,多少风流俊俏的小倌没有,偏偏和一个朝中重臣冒着恶名的危险牵扯不清。
李夫人想到这里,带着困惑和妒意咬了咬牙。这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