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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郎 下+番外篇——by碧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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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活在他的记忆里,亦或者他活在自己的记忆里。

台阶太长太长,卫青知道自己必定爬不到顶层。他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却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当他双膝落地开始匍匐的时候,他分明听见身后卫子夫和长公主无法控制的吸气声和抽噎声。但他已经顾不得回头去看,只能尽力伸展自己的手臂,让手指扣上眼前的一节台阶。

他一生都在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他要追逐的人总在他的前方。他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去跟上那人的步子,那人从未停顿来等待他。

他在攀爬的过程中想起自己一生从未言爱,不禁产生一丝后悔,但很快释然。他知道有些事情只需君知我知,何必天知地知。

等到他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的时候,他才敢确定他终于追上那个人。

第九十九章

无人知道皇上与大将军卫青谈了些什么。

一个时辰能谈及太多事情,而一个时辰对于一个人的一生又显得如此短暂。即使是离门最近的内侍,大多数时间内也什么都没有听见。这一个时辰中的大部分,都是沉默对峙,像是一场无形的战役。偶尔那位年轻的内侍能够听见里面传来一两声尖利的责问,但很快都消沉下去,仿佛从未发生。

大将军出来的时候,步履迟缓却稳健,丝毫不见病态。内侍收回了自己想要搀扶的手,忍不住略略伸长脖子往室内看去。那扇门在大将军的背后合上,发出沉重的碰撞声。皇上在那扇合着的门后独自待了多久,没有人记得。

卫青走下蜿蜒的台阶,仿佛走在云端之上。他愈发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是因为病还是眼中的雾。直到有一双手扶住他的手臂,他抬眼时看见卫子夫与太子焦急的脸。

他一生七战七捷,龙城大捷青史留名,万代流芳。最后一仗,他还是赢了。只是没有人能够想象他用什么交换了最后的胜利。

年轻的太子的脸上还写着稚气,但那眉骨已经显出有力的弧度。卫青尽力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他的脸。然后深深稽首,行了大礼。

“陛下有言。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刘据怔怔看着曾经抱他在怀里的舅父重复着天子的承诺,一旁的卫子夫与长公主已掩住了口,止住那一声夹杂着狂喜和惊讶的呼声。话音未落,卫子夫走上前去,试图将卫青搀扶起来。她一俯身便能看见卫青鬓上已灰白了的发,卫青还垂着头,忽然叫了她:“阿姐。”

她三十年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叫她,乍一听竟怔在当下,无从反应。这是个属于十五六岁的卫子夫的称呼,那时候卫青才不过十二三岁。同为平阳公主的家奴,她只与这个弟弟最亲。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将好菜挑出来夹到弟弟碗里,卫青便低声的抱怨似的叫她一声:“阿姐。”

隔了三十年,卫子夫还觉得这声阿姐是一样的。

她总觉得人都是在变的,她从一个想要飞上枝头的美貌歌女,到一个痴心恋上皇上的宠姬,最后是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她成为妻,成为母亲。周围的人也在变,鄙薄冷眼到阿谀奉承,最后到阳奉阴违不再把年老色衰的她放在眼里。

原来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伸出的手放在卫青的肩上,动也不敢动。卫青微微侧头,额角贴在她的手腕上。她感到那额角上的冷汗,和太阳穴微微的抽动。卫青扬起脸看着她,就像是十三岁时那个笑起来露出几颗牙齿的孩子。

“阿姐,我能做的,都做了。”

并不是抱怨,也不是显示什么。卫青只像是陈述着一个事实,带着一丝歉疚和无奈的笑容。她的手从卫青的肩膀上无力的滑下去,长公主走上前来扶起了卫青。卫青走时没有回头。

她一声“阿青”哽在喉咙里,眼前忽然浮现起当年笑得脸上露出酒窝的少年。那少年拉着她的袍角,坚定而充满希望:“阿姐,我以后会让你过好日子。我们都会过好日子的。”

她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皇上在四月时去了甘泉宫避暑,尽管夏天还是毫无踪迹。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了长安城,不可避免的经过长公主的府邸。年轻的内侍苏文询问皇上是否要下车探望长公主,随后因为皇上的眼神彻底胆寒,后悔自己的失言。

而彼时床榻上的卫青陷入漫长而痛苦的昏迷,并不知道门前经过了什么人。

六月的时候卫青少有的几日清醒,太医甚至无法断言他是否有了好转。但这已经足够让长公主欣喜若狂,重新燃起了希望。卫青坐起来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当年他与霍去病在底下喝酒的葡萄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走了。他想要问,最后还是失语。

七月底的时候他叫来了三个儿子。他心里知道他对自己的孩子其实不够好,甚至没有对霍去病那样的好。这三个孩子都是资质平庸的平凡人,靠着父辈的功勋得到荫庇。在他们的母亲死后,卫青与他们渐渐感情疏远。在酎金失侯的波及中,卫青甚至没有为任何一个儿子向皇上求情,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失去了爵位。这些事情让他们四个人都心有芥蒂,无法消除的阴影。

卫青不敢说自己能够弥补,事到如今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弥补的可能。但他终究是一个父亲,父子亲情无法抹杀。三个孩子跪在他床榻前的时候,卫青认认真真的看了每一个的脸,试图记住每一个细微的特征。他们之中最小的都已经做了父亲,在自己父亲的审视下毫无原因的低下头去。最后吸着鼻子,比赛一般的抽泣出声。

卫青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们知道卫青走后,这世上再不会有这样无条件爱他们的人。

卫青曾以为他有非常多的事情放不下,有些东西让他一生承担为之奋斗。但事到临头才发现其实那些东西都十分容易放下,真正难以放下的东西却常常被忽略了。他曾经想要交代下去的事情,想要完成的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告别了孩子们之后,他隐隐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做。

后来他想起他要写一封信。

准确的来说是一封奏章。他向来不是拙于文书,大约是因为少年时缺乏的教育。但真正提笔时,他发觉其实他只是缺乏将感情说出来的勇气。他习惯于内敛和沉默,那像是一层无坚不摧的盔甲保护他远离痛苦。事实上他无时无刻不被克制所伤。

他也许是个好人,但不善于爱人。

他已经无法承受竹简的重量,所以选择了一生都不会奢侈一次的丝绢。平阳长公主垂着眼睛替他磨墨,似乎根本没有想要看他究竟写了什么。他仔细的想了又想,从正午写到日落。最后“悔”字一笔落下,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长公主在旁边安静了许久,这时伸过手来抓住他的手腕按摩。粗粗打量了一眼,嘲笑他这手小篆写的实在平常。

他知道平常二字还是给了他面子,只是开头还像点样。后面的那些手抖得不像话,转折之间有些模糊不清。

这注定是他永远也写不好的一封信。

元封五年的八月格外炎热,简直可以流火。然而月底时一场倾盆大雨,浇的透心凉。皇上在甘泉宫的避暑之行早已失去了意义,但他还是不想回京。他甚至不肯在心底里承认他竟有些赌气的意味,就像是他在等卫青向他低头。

他坐在有行宫的窗前,扶着额头眯起眼睛。内侍苏文早看出他心情不佳,与他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在几步开外处小心的窥探着。皇上心烦的闭上眼睛,听着远处鹿群的嗥鸣。他又一次想起卫青如何寥寥几句为太子求情,甚至在最后提起了扶苏之祸,隐忍和平静之下是少有的锋芒毕露,直戳他心底里最隐秘的伤疤。

苏文在他背后放轻了脚步出去,连门都没有响一声。但皇上却知道内侍已经走开,于是他少见的露出了威严之后的那张面孔,显得疲惫不堪又怒气冲冲。他皱着的眉在眉间隆起眉峰,眼角的深纹有如刀刻,在收尾处重重地一划。当他听见内侍苏文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时,他立刻换回了那张镇定而毫无感情的脸。

内侍苏文手中捧着一卷绢帛,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呈上去。皇上无形的怒气像是要压断了他的脊梁,让他更深的躬下身去。他瞥见皇上微微颌首示意他上前,才止住了自己手臂的一丝颤抖,走上前去将绢帛送到皇上伸出的手中。

皇上接过之后却不急于打开,慢悠悠的问他是谁送来的。等到听闻是来自长公主府,才几不可见的挑了一下眉,展开了绢帛散漫的扫过。

苏文缓步的向后退去,小心的打量着皇上面上的神色。皇上的眉间皱的更深,似乎对于奏章的内容颇为不满。还没有看完就重重合上,在掌心紧紧攥成了一团。

他直觉皇上心情不佳,谨慎的选择了不去打扰。在他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的一瞬,他看见那卷绢帛在火烛上烧着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抖落了一地的锦灰。

第一百章

卫青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醒来时总能看见长公主在床榻边故作镇静的脸。他选择忽略了那些还未擦干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眶,将时间花在轻松的谈笑和对于往事的追忆上。

他们之间的时光其实少见平安喜乐,大部分都是相对无言的尴尬。但时过境迁,卫青再回头看看,忽然发现了很多改变的机会。如果他当初肯回头看看这女子对他的心,恐怕他们之间并不至于有如此结果。

但一切都只是如果。就如同他不肯为平阳回头,他一生也等不到那人为他转身。

陷入昏迷之中他常常会做梦,梦中的内容大多是上林苑的游猎。他总分不清那个同骑在马上,被他护在怀里的孩子是霍去病还是霍嬗。但很多时候一身赤色猎装的皇上会转头高声的催促他,那张笑脸总是模糊在光线之中,他看不分明。

快乐的记忆短暂,而痛苦的回忆总是历久弥新。他无可避免的想到很多僵持和尴尬的时刻,那些开口是错不开口也是错的无奈。在四十七岁时他重头看起,有时觉得那些事情陌生的像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他学会成为旁观者,对痛苦麻木。

九月初的时候他知道是时候了,死亡终于在他几乎不耐烦的时刻到来。长公主动过写信给皇上请他回来的念头,但被卫青拦下。她说起这个想法的时候十分平静,但眼底里却流露出一丝无奈和不甘。卫青沉默了半晌,摸到了她放在床榻边的手,轻轻的摇头。

长公主看了他一会,并没有问为什么。

九月初六的早上他醒过来,清醒的几乎不像是个病人。他脑中那些混沌的回忆都像退潮一般缓缓逝去,他转了转头看见伏在榻边依然在酣睡的长公主,心里升起一阵歉疚。他费力的抬手去摸了摸长公主已经有些开始泛白的发,感觉长公主在他的手心下轻微的颤抖着,早已醒来却不愿抬头。

半晌后长公主扬起脸,卫青用拇指小心的抹过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的泪痕。长公主绽开一个笑容,眼泪却越来越多。她不顾仪态的吸着鼻子,咬住了下唇。卫青看着她笑了出来,用掌心包裹住她整个面颊。

他们看了对方一会,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卫青对她缓缓点了点头,长公主便开口问道:“卫青,你后不后悔?”

这问题像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情理之中。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长公主已絮絮的说了下去:“我常常想你姐姐没有被我引荐给皇上,或是没有安排你见皇上,或是皇上没有看上你……做个普普通通沙场征战的将军,封侯拜将,与一人偕老子孙满堂,大约会更好。”

“你后不后悔?”

长公主的眼泪干了,她熠熠双眸看向卫青,等着那个答案。卫青忍不住想起这双眼睛有多么像,但他很快打断自己这个念头。他怜惜的目光滑过长公主的眉眼,终于容许自己说出那句埋在心底里许久的话:“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唯一想改变的,是该对你更好些。”

他曾经对于长公主有无法言说的畏惧和感激。那来自于少年时的自卑,也来自于长公主的引荐改变了他与卫子夫一生的命运。如果没有长公主,他一生不过是个生于贫贱死于贫贱的马夫,他所有的才华与梦想都终将埋没。但长公主是命运提供给他的一个机会,就像是点亮了黑暗的一束光。他在与长公主成婚时曾对自己发誓要对长公主好,但他最终没能做到。

他没能让长公主得到一个女子该得到的东西,这让他心生无限后悔与愧疚。他说不清这错误到底是谁造成的,他只是遗憾时间太短,他无法弥补。

长公主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了口,带着无法言说的神情盯着他的脸。在卫青来得及说些什么之前,长公主摇了摇头,释然而疲惫的说:“我知道了,你觉得欠我的。”

“卫青,你不欠我的。有你这一句,便值得了。”

卫青不再言语,他知道他被原谅了。

他又睡过去了一会,醒来时是夜里了。外面的夜浓重而阴冷,他掌心里长公主的手是唯一温暖的来源。长公主探身过来试他的体温时,他忽然说饿了,想吃汤团。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怎么想起这样小孩子吃的东西,却依旧吩咐了下人去准备。门外候着的大夫急急忙忙的拦住,说汤团不好消化,夜里吃恐怕要积食。病重的人本来身体便不康健,只怕吃完了要难受。长公主竖起食指放在唇边,亲自端了过去。

卫青只吃了两个,便难为情的说吃不下了。眼睛看着汤团还露出惋惜的神色,说是剩下了实在可惜。长公主见他这样心疼,答应说等他睡下了自己把汤团吃完。卫青望着她笑了一笑,在笑容里慢慢阖上了眼睛。

长公主端着汤碗的手抖得不像样子,好歹先把东西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她屏着呼吸去探卫青的鼻息,感觉那呼出来的热气才敢放下了手,眼泪便涌了出来。卫青安静的睡了一会,她握着那只渐渐有些发冷的手心惊胆战,不敢发出抽泣声。

不知过了有多久,卫青似乎要睁开眼睛了。她连忙凑过去轻声叫着卫青的名字,卫青向她的方向略略转过头来,半阖着的眼睛里一片茫然,早已认不出她来。她看见卫青的嘴唇微动,便凑的更近些想要听清卫青说了些什么。

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叫了一声:“刘彻。”

平阳长公主足有三十五年没有听过人叫天子的名讳,刘彻二字早已陌生的仿佛是别人弟弟的名字。她怔在原地一瞬,还没有反应过来,卫青便已说了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陪你了。”

她感到掌心握着的手松了力道,卫青的眼睛完全闭上了。她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然后放开了手颓然向后退去,看着床榻上的人出神。

半晌后她拿起了小几上的汤碗,将一个早已冷了的汤团送到嘴里。碗里打出了一阵阵涟漪,她不管不顾的咀嚼着,最后仰头将汤也一口喝尽。

然后她抿着嘴唇,无声的恸哭起来。这是她自母亲去世之后,第一次毫无顾忌的痛哭。

大将军卫青逝于元封五年九月初七子时。

——正文完——

番外一

元封五年的时候,武帝正好五十岁。

他是知天命的年龄了,却越来越疑心。怀疑天命,怀疑众臣的忠心,怀疑枕边人的柔情蜜意,唯独不怀疑的是自己。当他看着朝堂上为了国家大事争论不休的文臣武将,摆出一张威严而公平的面孔。他的心里有一盏天平一样,像是最最锱铢必较的街头商贩,小心的度量着,平衡着。他的眸子里闪着倦怠却锐利的光芒,那双犹如三十岁人的眼睛依旧让任何直视的人心惊胆战。

他的唇角常有一道伤口,在后来二十三年的生命里经久不愈。在烦躁和愤怒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去咬住,尖牙陷进血肉中,直到口腔中有铜一般的甜腥味。那道伤口陪伴他数年时间,以至于他有时忘记了那伤口的来历。

但大多数时候他无法忘记。

得知卫青死讯的那日他什么也没做,没有安排事体没有动身去见最后一面。他早上得知了之后,屏退了在身旁伺候的内侍,独自一人坐在甘泉宫的案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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