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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骑与万人敌 上——by讨厌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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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捞上来,上过药,换了身衣服,又撤了浴桶,一切收拾停当,他才给承嗣喂下那毒雾解药,片刻后,床上少年微微一动,醒了过来。

他忙问,“还痛吗?有什么不舒服?大夫就在外面。”

李承嗣缓缓坐起来,问:“那三人呢?”

那小首领一愣,没想到对方一醒来竟是这反应,下意识答道:“关起来了。”

李承嗣点点头,道:“看牢些,宇国人力大,莫让他跑了。”

那小首领道:“是。”而后一愣,只觉这少年与先前判若两人,声音冷漠又懒散,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威势,让人情不自禁的服从。

承嗣察觉到身上换了衣服,问道,“你给我上的药?贵姓?”

“是我,我叫杨九城。”他见少年竟是要起身下床,连忙拦道:“你不痛了?先躺下,我去叫大夫进来。那些人是宇国来的?”

李承嗣未理他的阻拦,随口道:“杨九城?杨堂主?你很好。我要见你们掌教。”说着轻轻抬脚。

杨九城这一刹那像是被什么附体,无比自然地握住那只脚,替他着袜,套靴,而后才愣住:“掌教大人……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李承嗣笑了笑,道:“我自孙将军军中来,带我去见他。”

杨九城有些慌乱,吭哧半天,推脱道:“掌教大人……还在祈年半岛上……”

李承嗣站起来,踩了踩靴子,道:“本月天父降临,祈年祭足有一个月,掌教必然亲身到此,莫要骗我。”

被牵着走过一段七扭八拐的路,又下了几次台阶,杨九城嘱他在外稍等,独自进去通报;片刻领他进了大厅,道:“掌教大人,就是这位了。”接着退了出去。

李承嗣眼蒙黑布,不能见物,不知这位掌教在何方位,只朝前一拱手道:“掌教大人好。”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小朋友好。九城说你从军中来?”

李承嗣道:“是。孙将军遣我来,与祈年教打个商量。”

那苍老声音道:“哦?祈年教这些年行事从不张扬,不是岛上的人连听都不会听过,与军方从无瓜葛,这位孙将军更是从未打过交道。”

李承嗣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天父泽被天下,掌教大人一片仁心,孙将军亦是敬佩不已。”

“哦?……”那老人沉默片刻,问道:“恕老夫直言,少年郎看上去可不像军中之人哪。”

“是,我从未上过战场,”承嗣爽快承认,“平日只需伺候将军枕席。”

掌教:“……”

“少年郎快人快语,倒也可爱。那,这位孙将军遣你来的意思,老夫多半也猜到了。”

承嗣道:“掌教大人英明。自古两军交战,拼的不过是‘钱’‘粮’二字。”

掌教道:“也不尽然。”他问道:“我祈年教虽薄有储备,为的却是灾荒所需。孙将军吃朝廷粮饷,何须向我等开口?”

李承嗣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凉军若过了光明河,大衍岌岌可危,祈年半岛毫无防护,只怕数日便要易主。顾子娴在雍城屠了上千平民,万户皆发卖为奴,掌教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他又道:“孙悦乃我大衍战神,来日若有人能击退凉军,复我国土,必无他人。眼下京中缺粮,调派不及,将军未出京前便遣我来此,曾许诺,来日得胜归来,必双倍奉还。”

那老人沉默良久,慢慢道:“双倍倒也不必。道理老夫自懂得,只是……”

他摇了摇头,道:“大衍境内烽烟四起,这一队人马,未必能解了天下苦厄,只怕是只盆救大火,忙来忙去还是一场空,只苦了百姓……”

李承嗣心中一凛,道:“必不敢忘百姓之苦!然而大厦将倾,有多大力,便要担多重的担子。孙将军不敢夸口说平定天下,也必将竭尽所能……”

那老人叹了口气,道:“老夫活了近二百年,最后却碰着这样世道。唉……”他道:“这个忙祈年教帮了,改日派你军中军需官来,商议详情。少年郎,你眼睛怎么了?”

李承嗣松了一口气,道:“路上遇到歹人……”将事情描述一遍,只略过那档子事儿未细说。又道:“眼下能看到点东西了。”

那老人道:“过来,给我看看。”

李承嗣摸索着向前,一只干枯的手扶住他,接着隔着那黑巾覆在眼皮上,微微使力;承嗣只觉一股热力缓缓透入,双目一阵暖流涌过,又一阵清凉,心中惊诧,不料这掌教居然真有些本事。

那老人松了手,道:“行啦,过两天便散尽了。你且继续蒙着,这几日莫见强光。”

李承嗣沉默片刻,道:“多谢掌教大人!相许之事,感激不尽,不日必将再来叨扰。告辞。”退了两步,又回头道:“祈年教有此仁心,来日必将大行于天下。然而天父二字,颇犯忌讳,掌教大人以为圣父之称如何?”

那老人看着承嗣背影,若有所思。

承嗣令杨九城将三人分别关押,自去寻那大汉,一桶水当头浇下去,解了药性。

那大汉一个激灵,悠悠醒来,见是承嗣,破口大骂。

“省省吧,”承嗣漠然道,“司徒末,你潜入我大衍所为何事?不会单是来寻仇吧。”

那大汉一怔,道:“你……!你如何知道?兔崽子,你想怎样!”

承嗣只不理他,自顾道:“丢盔卸甲,屁滚尿流,说的是你自己在三元关的旧事吗?”他笑了笑,“知道大皇子不会招的,省了口水,这回轮到我寻仇了。”

司徒末知道不妙,拼命挣扎,可惜身上铁索用来索老虎都成,何况是个人?

李承嗣道:“别怕,现在我不会杀你。”

“因为死,实在是太轻松了,你不配这么轻松的就去死。”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承嗣笑了笑,道:“耳熟吗?”他伸足轻轻划了划,碰到司徒末的腿,继而朝上蹭了蹭,点到胯下。

“宇国人都像大皇子这样吗?块头大,这儿也大。”

他嘲道:“你拳头硬得很,不知道这儿……”说着,脚尖轻轻推开那话儿,对准那软软的一坨,用力踩下去,“——是不是也一样硬。”

惨叫声冲天而起,几乎刺破他的耳膜,夹杂着司徒末声嘶力竭的咒骂:“……恶毒卑鄙……胜之不武……我不服!……”

李承嗣足底用力,靴底儿来回碾压,微微笑道:“我向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他轻快地将重心完全移到那只脚上,像是在玩什么游戏,“——用不着你服。”

轻微的“噗”的一声,司徒末胯下爆出一团血沫,直接昏死过去。

07.

李承嗣在客房睡下没多久,便被轻轻的叩门声惊醒。

他无比疲惫,又十分困倦,并不起身,只懒洋洋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响,又合上。

来人脚步沉重,走到床前,再无声息。

承嗣待了片刻,迷迷糊糊几乎要再次入睡,十分不耐,道:“何事?”

却听衣物簌簌轻响,接着地上重重一声,那人声音颤抖:“陛下,臣该死……”

李承嗣将黑巾扯下,借着熹微晨光眯眼看去,袁希一身黑衣,跪伏在床前。

他轻轻吐了口气,一身强撑的力气都散了,缓缓躺了下去。

袁希抬起头来,直挺挺跪在他身边,满脸悔恨,眼里布满血丝;那衣服还是别离那日所着,一身沙尘泥土,背上一道鞭痕几层衣衫尽裂,血迹宛然,可想见当日受伤时的惨状。

承嗣不看他,轻声问:“孙悦打你了?”

袁希忍不住再次叩首下去:“臣身为守卫者,擅离职守……陷帝君于险地,虽万死难当此罪……莫说孙将军只是一时气急,便是杀了臣也是咎由自取……”

承嗣道:“别人的地盘,莫君君臣臣的,你我相称就是。让你去是我下的令,他凭什么罚我的人?”

袁希道呆呆地看着那条丢在一边的黑巾,又看看承嗣,似乎想说什么。

李承嗣道:“没瞎。大衍可不会要个瞎子做皇帝。”他翻过身,看了看袁希,道,“起来吧。你没什么罪。时隔这许久,京中情况已定,现在再想做什么已经晚了。你问孙悦讨点人手,盯紧京里的消息,也试试看能不能联络上那些暗桩。”

袁希仍跪着,并未起身,垂首应了声“是。”又道:“孙将军当初带出京的原宫中亲卫,已经交了给臣……”

李承嗣打断道:“你独自一人前来?”

袁希摇头道:“臣还带了十几人,不过祈年教虽非江湖教派,庄内却颇有几个高手,不敢打草惊蛇,是以只有臣一人入庄,其余人等都在二里外候着。”

承嗣道:“很好!杨堂主锁了三个人在东院,你派人去将那两个伴当绑好,堵了嘴先送去孙悦军里。至于那位宇国大皇子……留着夜长梦多,一刀杀了就是,只带首级回去。”

袁希一惊:“司徒末?!他怎会……!”

承嗣道:“我也不知。待到了军中,你去试试,看那两个人嘴里能不能问出点什么。虽然他们掌教已说了任我处理,杀人时还是切记莫被祈年的人瞧见,啰嗦得很。”

袁希应道:“是。”

承嗣又补充道:“祈年教虽有种种大不敬之言辞,但一向偏安一隅,平素不问天下事,父皇看了线报,几次龙颜大怒要派人血洗,却阴差阳错,始终未能下手。想不到今日竟得其助力。这位掌教大人颇不简单!孙悦败了便败了,只要……”

“……孙将军怎会败?”袁希疑惑地抬头,与承嗣对焦不准的眼神碰个正着。

“……!”承嗣静了片刻,喃喃道:“果真是骗我。”他坐起身,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道:“一万对十万,他还剩多少人?”

“并非一万,”袁希有些疑惑,解释道:“孙将军一出京便改了路线,带了一千人朝光明河上游去了。凉军为防水攻,上游守得死紧,孙将军以身为饵,血战一场,手下十停折了六停,斩首过千,连斩十几员敌将,直到凉军主帅也坐不住,尽被引开,其余人等却会合了前批人马,足有两万人,自下游渡河……”

“十几员敌将?他伤势如何?”承嗣听得惊心,不由插嘴道。

“……孙将军神勇无匹,并未受伤。”袁希道,“我军主动渡河反攻,凉军辎重被烧,前被孙将军吓破了胆,后有箭阵设伏矢若飞蝗,交手不到一刻便仓皇逃窜,自相践踏,乱阵之中死者不计其数!若非孙将军人手实在不够,这一仗便能吃下这十万大军。眼下凉军已退守雷水城,孙将军南下前设了疑兵,当能拖得几日。这一路上收拢败兵,眼下仍有两万余人,便驻扎在马家屯,距此不过两日路程。”

“是了,孙悦南下他必已得了消息,这是在下注了。”李承嗣蹙眉沉思了会儿,苦笑道:“要养活两万张嘴,掌教大人麻烦大了。”

天光放亮,李承嗣便称军情紧急,辞了祈年诸人上路。

半夜里已有人押了那两名侍卫及一颗头颅出发,此时不过承嗣袁希二人,顾着承嗣眼睛尚未完全复原,二人并乘一骑,策马奔驰,另匹马儿空身紧跟在旁,倒也潇洒。

然而承嗣这几日颇吃了些苦头,精力不济,一日下来便觉大腿内侧生疼,在马上摇摇晃晃。这次袁希十分坚持,稍微拐了下方向,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了个小镇,寻个客栈凑合一夜。

李承嗣净过身后,问小二讨了纸笔,写写画画涂了半天,又勾出几个圈,交给袁希,道:“这几处是宇国扎下的桩子,叫人看起来,细查往来书信,信禽,看能不能掏出点什么。这边附近,勾出的范围内,必然有宇国内应,窥伺孙悦军情,你且留心……”

袁希接过,只见上面山峦河岳竟是标得十分细致,一道粗线自京西北绕开衍京斜着划向东南,至流沙河而止,堪堪跨入祈年境内;线路周边圈了几个庄子,方位注得十分清晰。孙悦所在的马家屯一带被打上了重重印记,示意有宇国细作出没。他疑惑道:“陛下,这图……?”

承嗣道:“不会有错,朕幼时,宫内不稳,父皇不许朕四处乱走。终日困在那几个地方,只有孙悦常来,这游戏原是玩惯了的。”他顿了一顿,想起自己不过五六岁,眼蒙黑带骑在少年孙悦肩上,由他扛着在院内溜达,孙悦常故意绕圈,转弯,假作走过了极远的距离,哄这太子一起走遍幻想世界中的奇山恶水,讲了数不清的古怪故事。这些故事承嗣往往听过就忘,然而孙悦走的步子却记得格外清楚,事后每每能准确画下,嘲笑孙悦将这山与那山放重了位置。回想往事令他心中暗叹,道:“司徒末不知朕的身份,并未加意提防。何况,这毕竟是在我大衍境内,”他笑了笑,“每一道河沟都刻在朕心里,就像小时候那院子里一草一木,便是真的瞎了,朕也能画得出。”

袁希心中敬佩,道:“陛下天纵英才,乃我大衍之福。”

承嗣却摇了摇头,道:“只怕正相反……若父皇还活着,大衍必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袁希惶恐要跪,他随手拦了,道:“早些睡吧,明日与孙将军商议后只怕还要派人去截西南诸军,截不来,就只能杀了……”

正当此时,只听外面脚步声响,到得门前,似有迟疑,半晌传来两下叩门声。

袁希早已闪至门后,身畔宝刀无声中缓缓滑动,小半出鞘。

承嗣蹙眉道:“哪位?请进。”

只听到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低声道:“是我,杨九城。”接着便推门进来。

杨九城不通武艺,承嗣并不如何担心,一个眼神,袁希早已悄悄闪身,身体如片布帛贴到高处,与昏暗的房间融为一体,一双如鹰隼的利目静静注视着来人,随时可一刀劈下,结果这位堂主性命。

承嗣坐在桌边,那地图早已不见,他也不起身,问道:“杨堂主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莫非掌教大人有什么话?”

杨九城返身将门掩好,似有顾虑,然而看着昏暗烛光下少年纤细身形,又觉说不出的勇气,踏前一步,颤声道:“与掌教大人无关……他老人家神通无边,你的眼睛最多两日便会回复如初……只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私自追来……”他端详着承嗣,这少年脸上青紫已消了大半,嘴角处被殴的痕迹尚在,显得脆弱而无助,“李公子,跟我走吧!”

李承嗣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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