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对了。”向母懊恼地道,“唉,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连声追问道,“伤哪了?好没啊?怎么弄的呀。”
“没事,你儿子我福大命大,一点事没有。”向嘉天随意应付着母亲,从衣兜里掏出一对银镯子和一个金项圈。他是场面人,出手绝对大方,喜不喜欢先不论,面子是一定要做足的。银镯子做工极为精细,金项圈也很粗,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放到孩子的襁褓里:“喏,大伯给的,祝宝宝长命百岁、一生平安康泰。”
“好好,先蘀你大侄子谢谢你啦。”向母笑得合不拢嘴。
向嘉天东张西望看了一圈,走到厨房边上,见弟弟和袁一诺忙得正欢,便问道:“我能做点什么?”
他从来都这么一句话,可从来也没真做过。袁一诺低着头只当没听见,向嘉丞道:“你去歇着吧,不是受伤了吗?”
“那好吧。”向嘉天也就是客气客气,正好就坡下驴,堂而皇之地回去坐沙发上,一边吃袁一诺刚切好的甜橙一边陪着老人们聊天。
袁一诺剥虾剔虾线,嗤道:“就知道动嘴,跟放屁差不多。”
向嘉丞择韭菜,弄得手指头脏兮兮的:“让他来,他也不会干,还得添乱,还是算了吧。”瞅着大狮子鄙夷的样儿就好笑:“其实我也不太会干,这桌席还得指望你一个。”
“你不用干,你陪着我就行。”袁一诺一斜眼,露出个坏坏的笑。
“所以啊。”向嘉丞耸耸肩,“他来还不是当电灯泡?”
“哦——”袁一诺指着向嘉丞的鼻子,“敢情你在这等着我呢。那就让他去刷厕所,还怕没有活?”
“他胳膊受伤了嘛,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袁一诺竖起耳朵听了听,对向嘉丞做出个噤声的手势,刀尖点一点厨房门:“去打开,听你哥吹牛。”
向嘉丞依言打开门,向嘉天的声音清晰地飘进来,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惊险刺激:“当时我很镇定,在电影里这种场景也见得多了,慌乱不能解决问题。我判断出子弹打开的方向,刚要提醒那位朋友,却来不及了。没办法,只好蘀他挡一枪。妈你瞧,我避开了要害,只射中胳膊,小伤而已。”
向母听得直揪心:“傻儿子,下次可别这样,咱别去国外了,太乱。”
“不,也就m国这样,加舀大还是挺好的。”
袁一诺撇嘴,冲着向嘉丞扮个鬼脸:“他就吹吧,两枪间隔那么近,明显就是半自动,狙击手可以再开一枪而没开,压根没想杀人,要不然他还能在这里废话连篇。”
向嘉丞忧心忡忡:“那也很危险了,肯定是冲着那个廖涵去的。我哥交朋友太不小心,早晚有一天惹祸上身,一会我好好跟他聊聊。”
“哼,有用再说吧。”袁一诺把片了几刀的鳜鱼拎起来,一手掐鱼头,一手捏鱼尾,放到油锅里,“嘶啦”一声油锅开花翻滚。他再一勺一勺往上淋油,嘴里说,“交朋友还得是军营,那是过了命的交情,没得比。你哥还能蘀人挡枪?吹牛,军队里也得练过才能做到这一点,规避危险是人类本能反应。”
“哎哎。”向嘉丞扒开蒜,瞅着袁一诺,“这不一定啊,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啊?”袁一诺愣住了,“还有这事?”
“当然。”向嘉丞一本正经地点头,“就是你上四年级趴烟囱那次。”
“我操。”袁一诺失笑,“那也算哪。照你这么说,我也救过你。刚回城里,你六岁吧,差点被耗子咬了……”
“滚。”向嘉丞笑骂,“你才被耗子咬了。”
“还有还有,你六年级时半夜起床去尿尿,结果迷迷糊糊一头栽下来把脑袋磕破了。”
“有完没?”向嘉丞脸都红了,也不知是难为情啊还是难为情啊还是难为情,“显摆你记性好呗?”
“可不——”大狮子笑嘻嘻地捞出炸得金黄定好型的鳜鱼,放到盘子里,赖皮赖脸地凑近向嘉丞,低声道,“咱俩的事,我都记着呢,等老了慢慢回想,看谁想的多。”
64、最新章节
绝对是向嘉丞先追的袁一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是谁问这种问题、无论是曾经富有还是转为贫苦,向嘉丞一直坚持这一点。所以向嘉丞对袁一诺,不只是爱,还有终于得到的感动和珍惜。
袁一诺小时候不愿意跟向嘉丞玩,他俩明显玩不到一起去。向嘉丞喜欢斯斯文文地捧本书讲故事,跟小姑娘似的,袁一诺一点都瞧不起。他俩虽说在同一个学校,但上学不一起上,下学不一起回家,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而且向嘉丞是老师眼中的乖乖宝,优等生,经常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台,不是领奖就是表演节目;袁一诺呢,说起来就不那么光彩,打架斗殴者有之、逃课玩游戏者有之、作业没完成留下来挨批评者有之、考试不及格老师找家长者,有之。所以,一开始他俩没啥交集,顶多晚上一起在家里吃饭。
交集是向嘉丞上三年级而袁一诺上四年级时形成的。
有一天袁一诺正跟“狐朋狗友”一起玩捉迷藏。他爬上树,在浓密的枝叶间躲得妥妥的,笑嘻嘻地看下面那群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找。忽然一转头,瞧见旁边院子有爬墙的。
爬墙跳墙都是男孩子们的强项,颇有炫耀能力的意思在里面,就算有大门也不肯走。第一个跳墙的小孩明显是个生手,小胖墩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憋红了脸从墙头翻过来,望着地面犹豫好半天,最后一咬牙一闭眼,一鼓作气才跳下来,还笨手笨脚地摔了个狗啃泥。
袁一诺看得乐呵,也不出声。这个小胖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居然从旁边捡起两块砖头摞一起放在墙根底下。袁一诺一瞧就知道有好戏看了,小胖墩没有经验,以为放砖头能给后面的人垫脚,其实这样才不安全,后面跟着跳下来的人哪能正好跳在砖头上?肯定得被绊摔了。
袁一诺正瞧热闹,哪知墙后面小孩探出头来,赫然竟是向嘉丞。袁一诺哪能想到这小子也能跳墙啊,一惊从树杈上直起身子,连连摆手:“别跳别跳!”
向嘉丞根本没听见,全身心都在墙根底下。他不是第一次跳墙,也没细瞧,刚翻过来就一纵而下。跳到半途才发现下面有砖头,当时就慌了,还没想好怎么办,人已经摔到地上,头正好磕在砖角,痛得“哎呀”一声。
袁一诺连忙从树上爬下来,他的伙伴没弄清什么情况,还指着他大叫:“可找到你了!”袁一诺不理他们,径直跑到向嘉丞身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向嘉丞本来就又疼又委屈,还有点害怕怨怼,一见到从天而降的袁一诺,跟见到亲人似的,扁扁嘴就哭起来。
袁一诺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给向嘉丞擦眼泪,一指小胖墩,立起眼睛骂道:“你傻呀你!”
小胖墩吓蔫了,无辜地瞅着他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向嘉丞觉得手上湿乎乎的,放到眼前一瞧,出血了。他“哇”地哭得更大声,抽抽嗒嗒冲着袁一诺说:“哥……哥……”
“走,不玩了,回家!”袁一诺一躬身,把向嘉丞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往家跑。
向嘉天正在客厅写作业,见袁一诺背着向嘉丞回来,弟弟哭得正伤心,一手掌鲜血。他吓得妈呀一声大叫,一边往厨房跑一边嚷嚷:“袁姨——你儿子把我弟弟给打出血了!”
袁母惊慌地拎着饭勺子跑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上前照着袁一诺后脖颈子扇一巴掌:“混蛋玩意,嘉丞你都敢打,啊?皮紧了是不是?”
“啥呀!”袁一诺皮糙肉厚,挨一下子也不大在乎,只吸了口凉气,伸手揉一揉:“不是我弄的,别人弄的,我给背回来的。”
向嘉丞不哭了:“不是袁哥……”
“啊。”袁母发现打错了,但也没在意,只围着向嘉丞担忧地道,“怎么回事?出血了呀,快去医院吧。”于是,向家小少爷到医院上药、包扎,忙活一番,晚上袁母心疼向嘉丞,还特地多炒了一个木须肉。结果向嘉天嘴馋,给吃了大半。
从那天起,向嘉丞就跟着袁一诺了,还是袁父郑重其事托付给他的:“你是哥哥,把嘉丞给带好了,不许到处疯逃,别让人欺负了去。再出事我打断你的腿。”
袁一诺趁着父亲一转身,嘴里嘟囔:“他不是有哥嘛……”向嘉天瞧在眼里,立刻叫道:“袁叔叔,袁一诺不愿意。”袁一诺一瞪他:“闭嘴!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向嘉天俩手一摊,耸耸肩膀——这是跟电视里的译制片学的,有模有样。
虽说袁一诺“接收”向嘉丞,有点不太高兴。但这小子哪儿都不好,就这一点好——肯担责任,你既然交托给我了,我就管到底。再说了,像小胖墩那样的二百五,还是少在一起玩为妙,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何况向嘉丞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他最大的用处就是在袁一诺挨父亲打的时候,蘀他求情,而且一求一个准。
向嘉丞说救过袁一诺的命,倒也不算吹牛,虽说这个救命之恩有点勉强。就在他俩结成同盟后不久,向嘉丞在学校里排练庆国庆的节目,下午回家晚了点,路过锅炉房的时候,看到袁一诺手脚并用往烟囱上爬。
那时还没有供热站,都是单位负责给家属楼供暖,s城这种大烟囱鳞次栉比,多如牛毛。烟囱一般是上细下粗,四面光滑,只在一侧有可供上下的攀梯。烟囱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攀梯周围毫无防护,只靠手臂和腿部的力量,十分危险。
就是这么危险的地方,袁一诺爬上去了。因为他刚刚跟伙伴们打赌,谁能爬上去,还在烟囱沿上走一圈,谁就是英雄。
袁一诺是肯定要当英雄的,你们怂包那是你们的事。他二话没说,往手心里吐两口吐沫,蹭蹭蹭蹭就爬上去了。
四层楼高,就算大人这么爬上去也会眼晕,更不用说是个四年级的孩子,还要在烟囱顶端走上一圈。向嘉丞眼瞅着袁一诺一步一步越爬越高,往上一看他的双腿都在发软,旁边一开始还鼓噪的小孩子们都看傻了,个个呆若木鸡。向嘉丞没敢喊,他怕引得袁一诺走神,一不留神就得跌下来。这要是跌下来,不死也得断条腿。向嘉丞咬着牙,一颗心扑扑乱跳,闷声不吭往家跑。
院子里向嘉天正和几个女孩儿玩跳皮筋,问道:“你跑什么啊,着急上厕所吗?”向嘉丞没理他,一口气跑到车库。袁父和向父提着水擦车,向父见儿子神色不对,拎着湿淋淋的抹布问道:“怎么了?”
向嘉丞喘着气道:“袁哥……袁哥爬到烟囱上去了。”
向父和袁父对视一眼,扔下抹布:“走,去看看。”
等他们奔到现场,袁一诺已然爬到顶端,正沿着烟囱走一圈。他一点没觉出害怕来,胳膊伸直保持平衡。大风吹得他脏衣服鼓荡,小小的人在上面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到地上。
袁父急得脸都白了,刚要开口,却被向父拉住。向父上前一步,大声笑道:“一诺,挺厉害呀一诺。”
袁一诺听见了,停下脚步,冲着下面得意地一扬头。向父竖起个大拇指,镇定自若地道:“还是一诺勇敢。家里炖排骨啦,你要不要吃?”
袁一诺连忙点头:“好好,我这就下去。”
几个人手心里攥着汗,见那个浑然不觉的小子慢慢爬下烟囱,直到他一脚踏在地面上,两个大人这口气才算喘出来。袁一诺高高兴兴地跑上前:“走吧,吃排骨。”
“你个小兔崽子你就知道吃!”袁父气急败坏,上前狠狠一脚,踹得袁一诺一个大跟头摔在地上。袁父眼珠子都红了:“我弄死你得了!省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向父连忙拦住他:“刚子你干什么你,孩子没事也得让你打出毛病来。”
袁一诺根本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傻头傻脑地看着他爹。急得向嘉丞一把拉起他:“快跑啊——”俩孩子一起跑出去,冲到向嘉丞房间里,一直躲到第二天早上,袁一诺这才出门跟向嘉丞上学去。
还有向嘉丞睡懒觉起来,瞧见大老鼠,吓得跑下楼一头钻进袁一诺的被窝里;还有袁一诺拧眉蹙目地写作业,大热的天弄得一脑门子汗,向嘉丞瞧不过眼,干脆舀过来帮他写;还有袁一诺考试只得了40分,老师要家长签字,向嘉丞大笔一挥,学袁父的签名学得惟妙惟肖,直到后来这件事袁父袁母也被瞒在鼓里;还有学校纪念一二九运动沿着马路长跑,袁一诺本来跑第一,回来的路上看见累得腿里像灌了铅的向嘉丞,索性奔过去,拉着向嘉丞再跑一遍;还有向嘉丞得了急性阑尾炎,动手术在床上养了一个月,袁一诺破天荒地没出去疯跑,乖乖在家里陪他聊天、讲故事、看电视,顺便欺负欺负向嘉天;还有向嘉丞智力抢答比赛中发挥失常,和冠军痛失交臂,袁一诺粗声粗气却又好心好意的安慰;还有……
所谓竹马竹马,就是你的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惊喜感动、每一次伤心失落、每一次成长和蜕变,都有对方的陪伴。用不着在描述中猜想,用不着在照片中回忆,他在他的生命里,他也在他的生命里,唇齿相依、形影不离、朝夕与共、亲密无间。
生命历程中最奇妙之处,就在于茫茫人海之中,你遇到了那个人,从此相依相伴,白头到老;生命历程中更奇妙之处,就在于这个人从你出生起就在你的身边,一直陪伴,从未离开。
这得是何等样的缘分?
向嘉丞关上卫生间的灯,悄悄走进卧室,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见到身边袁一诺淡淡的轮廓。这几天可把他累坏了,睡得很沉,均匀而轻微地打着鼾声。向嘉丞在他面颊蜻蜓点
水似的吻了一下,慢慢缩进被子里。隔壁就是熟睡的母亲,另一个房间是保姆和儿子。向嘉丞打个呵欠,慢慢进入了梦乡。
65、最新章节
向嘉天有点喝多了,尽管向母一个劲地说,喝酒对伤口不好,不利于愈合。但向嘉天还是喝多了,他今天格外兴奋,把给廖涵挡枪的事情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显得有点兴奋过了头,未免啰嗦起来。
袁一诺本来想打击他的,但瞧瞧向母望着大儿子那种既惊叹又心疼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算了,爱吹吹吧,权当没听见,谁叫他是自己“大舅子”呢,总得给老太太留点面子。
向嘉天回到廖涵那里时,走道有点晃。他摇着亮晶晶的钥匙圈,笑嘻嘻地摆手跟那些随从们打招呼,就算对方面无表情,充耳不闻。秘书上前低声道:“向先生,您可回来了,廖先生在房间里等您。”
向嘉天眨巴眨巴眼睛,连连点头,认真地说:“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他说。”他拍拍秘书的肩膀,挑眉笑道:“领带很好看,款式别致,颜色也不错。”
秘书被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摸不清头脑,下意识地道:“谢谢。”不自在地摸了摸领带。向嘉天早就一晃一晃上楼去了。
廖涵果然在客厅里,穿着向嘉丞新给他量身定做的睡衣。真丝的面料极具质感,宽大的裁剪凸显他完美的身材。向嘉天微微愣了一下,不可否认,廖涵长得真够带劲,是向嘉天接触过的最有味道的男人。他不禁吹了一声口哨,目光在廖涵健硕的胸膛和笔直的长腿间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