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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骑与万人敌 下——by讨厌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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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嗣不待它落地便已看清射偏了,恨恨地退后一步,朝左右看去。

庆王与李承志正双双迈步出门,同声问道:“哥哥,出什么事了?”“敌人来了援兵?”

承嗣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极差:“不,是我们来了援兵,五路人马已经聚齐……”

庆王一怔:这明明是计划将成,承嗣脸上却毫无喜色,着实怪异。

“孙悦终于回来了?”承志挤上前去,朝下望着,“在哪,我怎么没看到……哥哥你在射什么?”

庆王并未出声,眯着眼细寻一番,四野并未见到异动——攻城的凉军除外,然而他们近日来时刻不歇,若哪日收了兵才让人觉得奇怪。

“对了,四叔,你既对军械拿手——”李承嗣并不接承志的话,急切回头对庆王道:“你来调这具弩机的话,能不能射中这两辆战车?”

两人顺着他的指向定睛望去,只见蚁群般的凉军中,有处士卒格外稀疏,两辆奇形怪状的黑黝黝战车正缓缓朝城门驶来。

这车上既无撞木,又不像衍国风靡一时的“扎车”一般周身尖锐铁刺,只有黑色顶盖将战车护成一个半圆,似乎毫无威胁,承志看了两眼,诧异道:“哥哥干嘛这么紧张?”

庆王却看出了些门道,皱眉道:“这是要运送东西?火油?凉人打算靠这点东西玩火攻?”而后看了看弩机,道:“这只怕不行,弩机准头太差,而且这战车似是裹了铁皮的,火箭便是射中了也无甚用处……这车是怎么动的?难道凉人竟偷偷搞了什么新东西出来……”

眼见他一提到机关相关又有点魔怔,李承嗣忍无可忍,打断道:“四叔你看清楚,那是有人在旁边推车!”

李承志扑哧笑出声来。

承嗣也不顾与他们饶舌,沉声续道:“火油自是不怕,这车里,是他们撤下的,我们的雷火弹!”

承志与庆王登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庆王二话不说,替下弩机主位上校准的士卒,俯身看去。

李承嗣仍在介绍情况:“本来有三辆车,我们这边只觉得奇怪,并没太过重视……但他们不知是否安置出了问题,第三辆推出不久,半路便炸了……看那声势,这车里满满当当,全部是雷火弹,只怕有上百枚。”

承志吸了口气。他前日才刚刚亲眼目睹了雷火弹的威力,不过是误踩了一枚,那凉人便被整个炸上了天,残肢飞得十几丈远;若是百枚……他想起了方才睡梦中听到的惊天动地的巨响,颤声道:“哥哥,城墙撑不住,是不是?”

李承嗣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看着几具弩机接连发射,射失,咬牙道:“方才收到袁希的信禽,他们还有半日便到——我们只要再撑过半日便够,最后半日。”

庆王鬓旁滴下硕大的汗珠,不发一语,全神贯注调试。

既知火箭无用,弩箭上便不再绑缚浸透了火油的布巾,这似乎令箭只射出的频率略略增加,然而战车移动虽然缓慢,却仍在不住靠近城墙,再行几步,便要进入弩机的死角,无法拦阻。

庆王背上湿了一片,手上动作却毫不焦躁——方才他已有一箭射中,然而以这巨型弩箭的威力,竟也只是令那战车略晃了晃,远未达到效果。

那黑色愈来愈近,他眯起眼睛,射出了最后一箭。

这一箭角度极其刁钻,携裹着沉重的破空之声呼啸而去,自那战车侧面狠狠地钉了进去。

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城头炽热的注视下,这车像是被无形中的巨人推了一把,缓缓倾斜,在空中挣扎般停了一瞬,继而轰然倒地。

承嗣几乎觉得自己听到了雷火弹砸碎的声音——紧接着,那处爆出巨大的火光,满车雷火弹几乎在一瞬间炸裂!

震耳的巨响中,庆王手有些抖,却强自镇定,跳下来道:“嗣儿,四叔无能,只能拦住这一辆……”

承嗣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什么。

庆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若是换了旁人,即使射中也无法撼动这东西,更不会通过控制角度制造出现在这种效果。

但是他们毕竟是重视得太晚了,这最后一辆已经驶近,巨弩再如何调整都无法击中,而那铁皮的顶盖已经注定了普通的箭只毫无用处。

——最后的半日,难道竟要功亏一篑?

李承嗣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神变得冰冷而疯狂:“传令,南城守兵尽数撤入城内集结,准备巷战……”

一个好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承志歪着头道:“哥哥,是不是只要丢个火把到他们车里去就好?”

承嗣静了一下,答道:“是。”

方才那辆车倾倒的时候,众人都看得清楚,这战车除了正前与头顶的防御无比坚牢以外,做得十分粗糙,上百枚雷火弹皆被草草堆叠在木板上,两翼便是藏在护盾后推车的士卒,连块挡板也无,显是为了今日的袭击临时匆匆造就。头顶的火箭无法突破金属的顶盖,然而若能直接丢进一个火把……

某一瞬间,承嗣甚至想到了庆王那尚未问世的机关——若能在城头操纵木人前去行动……

李承志的语气突然变得跃跃欲试:“哥哥,我去吧!我会轻功,丢点东西举手之劳~”

承嗣怔住了,看着承志已去解固定在城墙上的铁索,怒道:“莫要胡闹!凉军不是死人,你众目睽睽之下越墙而出,是想当靶子?”

李承志劈手抢过副官手中的火把,笑嘻嘻道:“哥哥,偶尔也相信我一次吧!”

说着,鬼魅般一个闪身,躲过李承嗣朝他抓来的手,一手抓着那铁索甩出城外,纵身跃出。

******

这铁索乃是备着夜间出城偷袭所用,凉军此次来势汹汹,两方兵力悬殊,李承嗣没有动过夜袭的念头,是以一直没有用上。这铁索的一端乃是筑城时便固定在城头上的,平日不用时只是将其盘成一盘系起来,若放下去,长度刚好着地,牢固可靠,可以握着铁索缓缓滑下去,轻松着陆。

——但那是指夜间偷袭,敌人无所防备的情况!

眼下两军交战正酣,两辆战车炸后最后一辆更成了双方关注的焦点,数万目光皆聚焦于此,李承志方一露头,便被捉个正着,无所遁形!

他一手火把,一手攀着铁索向下坠去,数息后,凉军一片哗然,无数人抬手搭箭,指向空中那个红色的身影。

这场景某种角度来看显得颇为诡异,在整个围城中尚是第一次:攻城方争先恐后地放箭,守方却因为怕误伤而纷纷停手,只有几具巨型弩机仍在运作。

凉人的弓弩本就较差,仰射又难及远,是以起初一段只是看起来惊险,箭只尚未挨近承志身边便已力尽,轻飘飘地坠了下去。然而随着承志不断向下攀爬,这扑面而来的箭雨逐渐变得难以无视,不得不躲!

承志露出一个稚气而得意的笑容,足尖在城墙上一点,抓着铁索荡了开去!

他已下到近半,来袭的箭只已能捉到准头,这一荡之下,却大半被直接晃了过去,与目标差了足有数丈。

耳畔密集的破空声中,他无比轻松地后仰,侧身,每每以最小的幅度躲过必中的利箭,又或者镇定地不做调整,任偏了些微的箭只擦身而过。

那铁索仿佛成了什么有灵性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轻颤,打旋,而承志似是粘在了上面,或躲闪,或借力腾挪,或以火把招架挑拨,动作优雅而带着奇异的魔力,似乎丝毫没有失手坠下的可能。

两军阵前,万箭丛中,闲庭信步。

他衣袂皆是鲜艳至极的红色,长而飘逸的衣袖在空中翻腾,如一团空中跳动的火焰,又如燃烧着的血,那红色浓得化不开,却又无比轻盈灵动。

城上城下无数人屏住了呼吸,似是忘了这是拼死的决战。

寂静一层层朝外铺展,所有人都自觉噤声,空中只剩下弓弦声与利箭的呼啸。

那处的城墙下羽箭已堆得如乱柴,然而这舞动着滑落的身影却从无丝毫滞涩,其轨迹如一只翩然的血色蝴蝶般无法预料,无法捕捉。

遥遥看去,赤黑的铁索上红衣飘摇,残影连成一片,似是荆棘上开出了最艳丽的花朵。

整个过程中,凉军的箭从未停过,有些明明已经穿透了这片红色,却像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似乎这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是数万人同时生出的错觉,是无比真实的幻象。

然而不可忽略的是,这人影在躲闪之际从未忘了最终目的:不知不觉间,他已滑过大半距离,距地面已不足十丈!

凉军阵中有人拍马上前,缓缓弯弓,有如满月。

城头李承嗣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同时望了过去。

那银铠武将盯着半空中的承志,断然松弦,连珠三箭几乎同时激射而出。

李承嗣心下一沉:利齿藤,终于亲自出手!

47.

李承嗣这一生中,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懊悔,从未如此恨过自己的学艺不精。

他生来便是太子,教他文武艺的均是当世最顶尖的人才,讲解详尽,示范规范,要求严格,条件可说是得天独厚。

然而这一切都架不住他的任性胡闹,不肯配合;先皇似乎也并不如何在意他的功课,那个人更看重帝王之道,认为上位者之能不在于样样精通,而在于驱使能人能吏各司其职。更重要的是,人人都觉得,他还太小,有些东西日后自会贯通。

孙悦曾亲手教他骑射之技,承嗣亦觉得自己准头相当不错,然而此刻他心头却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若是孙悦在此,只怕抬手间便能将利齿藤的箭半路截下,磕飞,甚至直接劈开,将危机化为无形!

然而自己——李承嗣挽弓的手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决计做不到,以他的力道,就算能堪堪射中那肉眼难辨的箭矢,也必将会被对方直接弹飞,毫无作用!

可是若什么都不做,承志身在半空,决计无法躲过这狠绝的三箭!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将顾虑甩开,果决地拉弓。

这些说来费时,事实上,自利齿藤弯弓放箭至此,不过一霎。

那三支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掠过大半个战场,再定睛看时,已贴在承志身边!

一只取胸口正中,一只偏右,一只足底,几乎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

承志听得风声,知道厉害,不敢托大,猛然一抖铁索,整个人侧了过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右手一箭!

然而这躲避的动作却正中利齿藤下怀,此时他招式用老,已无可借力,前胸之箭眼见便要钉在身上!

若是平日,他自然可以松手直接跃下,然而第三箭却正奔着下方而去,向下躲无异于自裁。

正在这时,他身后极近处突然响起一阵风声,承志双目一亮,毫不犹豫地探足一点,身子突然凌空倒翻,不下反上!

这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电光火石间,那支箭已紧贴着他衣角飞了过去,那红色衣料被这疾风带得发出一声尖锐异响。

“嗡”的一声,第一支箭此时才钉上城墙,力道之强,竟硬生生钉了半寸进去,箭尾羽翼犹自颤个不停。

转瞬间另外两箭亦到,笃笃两声尽数钉入城墙,给雍城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承志躲过这夺命的神箭,动作突然变得愈加诡异,转折处似毫无规律可循,几乎无人注意到,在他每次躲闪时,总有一两只箭准之又准地刚好送到他足底。

最后几只箭送到,承志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战车,毅然松手弃了铁索。

凉人的鼓噪声与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的箭雨瞬间将他淹没,然而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火把脱手打着转飞了出去——火焰划出活泼的轨迹,轻轻松松扑进了战车。

那一刻,整个雍城似乎都在颤抖。

亮到极致的火光几乎看不出颜色,爆炸产生的烟尘在巨响中遮蔽了人眼,站在附近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粉身碎骨,化为飞灰。

城头的人抖着手收回了铁索,铁索的另一头空无一人。

******

半月不眠,千里救主,后世之所以将袁希誉为忠勇的典范,为之着书立传,填词赋诗,甚至连他守卫者的出身都成了令人津津乐道的资本,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雍城一战。

这一战,衍帝得脱必死的绝境,利齿藤几乎全军覆没,狼狈出逃,凉人谈及衍国色变,是真正的一战成名。

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提及雍城之战,大多数人第一个想起的并不是袁希,而是一位神秘的少女。

有人说,那是天女下凡,特为相助帝君而来;有人说,那是仗义相助的女侠,并信誓旦旦之后亦曾见到这位侠女行走江湖,惩奸除恶;有人说,那是花中仙子虞美人恋慕人间天子,化为人形前来解难;有人说,那是衍帝身边的妃子,陪夫君流亡天下,至雍城绝境之时为夫坠楼,香消玉殒,以性命为祭物,向苍天换得衍帝多活片刻,直到救援来临。

最后一种说法最为荒唐,却流传最广,除却群众对爱情千年不倦的热爱以外,衍帝李承嗣此后再未纳妃,并终其一生不曾立后,亦成了好事人眼中的证据,并据此编出了无数或凄美、或曲折的故事,公然称这红衣女子为“蝶妃”“蝶后”。

而衍帝如此荒唐行事,他身边两名水火不容的权臣竟出奇地同时保持了沉默,毫无异义,似乎更是对这种传言的一种变相的默认。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这位传言里无比娇柔、体贴、善良、美貌的蝶妃正披着衣服,躺在十七八层最柔软的锦被上,扯着嗓子装哭。

“我要下床……我要小解……哥哥你就放了我吧!……”

“我保证不去碰任何危险的东西,哥哥可以派人盯着我……我跟着哥哥也成……”

“啊,既然在一起,我带你去打猎好不好?绝不会像上次一样了,现在我都懂的!可以猎好多东西,你要还想给孙……”

李承嗣冷着脸看着他,不做回应,直到承志识趣收声,缩了缩身子,把自己藏进薄被中,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回望着兄长。

他原本完美无瑕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口,自左颊斜斜划向眼角,不算很长,血迹早已被小心翼翼拭去,显得不是那么刺目,然而落在李承嗣眼里,则完全是自己无能的象征。

承志对此毫不理解;他此次涉险,自觉任务完成得十分完美,披着一身凉人衣甲重新扑上城头时尚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满心都是得意和讨好哥哥的小心思,却不知城头众人眼中他已死于那次爆炸,承嗣几乎崩溃。

幼弟虽安全归来,并奇迹般地全须全尾——只有脸上划破了些许,但天子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内疚与心疼之中。他不惯直接表达,只能将最珍贵的药膏不要钱般涂了一次又一次,并勒令承志不许下床,静卧养伤。

这限制让李承志几乎闷疯,暗地里不知腹诽过多少次兄长的小题大做,但承嗣半步不离,守在床前,令他毫无逃走的机会。

“哥哥……”他抓狂地裹着被子滚了两圈,改换策略,拖长了声音道:“你就没事要去处理吗?比如捉拿某个在逃的武将什么的……”

李承嗣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却完全不因这挑衅而动怒,方要答话,便听得亲兵禀报道:“陛下,袁将军求见。”

“他睡醒了?”承嗣垂下了眼睑;这已经是脱困后袁希第三次求见,他再也没有理由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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