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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何须剑——by酥油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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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锦心头一凛。连这样素昧平生的人都一眼看出阙舒在使团中的地位,难保确珠等人不会察觉。如今突厥国内情势紧张,各路人马各显神通,阙舒身份一旦暴露,且不说是否会引来其他人的算计,单是猜忌二字便可令整个西羌使团在突厥举步维艰!

这一点既然他能想到,祁翟当然更能想到,可是为何他竟毫无动作呢?

何容锦想起往事,面色一沉,推车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阙舒虽然走在前头,却一直侧耳倾听后面的动静,一听轱辘不动,立即回过头来。

他一停,塔布和祁翟自然也停了。

何容锦这才发现自己成了关注的焦点,正要继续前行,却见阙舒走到他的身后,推起车来。他皱眉道:“不敢劳驾。”

阙舒道:“你连刺驾都敢,有何不敢劳驾的?”

何容锦抓着扶手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举起葫芦,却被阙舒一把捏住葫芦口。

“你不嫌管得太宽?”何容锦不悦地问。

阙舒道:“我只嫌管得不够宽。”

何容锦道:“可惜有些事,你管不得。”他说着,手腕一抖,葫芦便从阙舒手中滑了开去。

阙舒反手去夺,却被何容锦一掌震开!

塔布和祁翟听到动静,双双回身,却已慢了半步,何容锦正仰头喝酒,酒从嘴角两边潺潺流下,直落衣襟。

“王……”塔布担忧地看着阙舒。

阙舒刹那间怒意直冲顶冠,却又稍纵即逝,继续推车向前。

何容锦灌酒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放下葫芦,反手擦了擦嘴角,默不吭声地看着前方。

塔布怕他们再起争执,何容锦出手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旁。

祁翟照旧走在最前面,只是放缓了脚步,不致离他们太远。

四人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府内。门房看到何容锦,忙道:“小可汗有令,请总管送使节回房之后,去书房见他。”

何容锦点头道:“我知道了。”

祁翟转头道:“我们是否回来得太晚了?”

何容锦道:“大人多虑。”

祁翟一笑,不再追问。

至住所门前,阙舒看着何容锦欲言又止。奈何何容锦低头看手,若有所思的样子,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予,使得阙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塔布想出言提醒,却被祁翟以眼色制止。

阙舒按捺不住,冷笑道:“好。”

何容锦充耳不闻。

阙舒甩袖大步进屋。

塔布道:“将军,你,你这又是……又是何苦?”当年的事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他一个旁观者更是无权置喙,只能长叹一声进了门。

祁翟看着何容锦低声笑了笑,“将军风采一如当年啊。”

何容锦道:“你也是。”

祁翟道:“不,我老了。人老的时候,总是不免想到过去,而且总是想那一段最不光彩最黑暗的过去。”

何容锦摸着葫芦。

“想当年,我与将军同在闵敏王帐下,我佐理政务,将军主掌军事……”

“在你眼中这是最不光彩的过去?”何容锦讥嘲道,“那祁翟大人如今一定光明正大风光无限得很了。”

祁翟道:“将军果然对我成见极深。”

何容锦道:“你做过什么,心知肚明。”

祁翟道:“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我了解闵敏王,也了解你……”何容锦顿了顿道,“非常了解。”

祁翟沉吟良久,才深吸口气道:“为西羌,我问心无愧。”

何容锦淡然道:“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

祁翟望着他,“将军心中何尝不是有西羌有我王。”

“我是突厥小可汗府盛文总管。”何容锦道。

祁翟道:“将军扪心自问,若有一日西羌与突厥燃起战火,将军身披的是我西羌战袍是突厥的战袍?将军手刃的是我西羌子民还是突厥士兵?”

何容锦呼吸微沉。

祁翟道:“王对西羌的重要相信不用我告诉将军,不然将军当年就不会手下留情。只是今日情势比之当年,更凶险万分。万一王的身份曝光,必将引来突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更何况,国内战乱刚平,硝烟未尽……”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有所顾忌般欲言又止,须臾道,“总之,还请将军念及西羌百姓眼下的安居乐业得之不易,以民生为重,劝王早归。”

何容锦漠然。

祁翟叹息道:“还请将军三思!”说着,他转身朝里走去。

何容锦低头看着他转身时从袖中落下的书信,皱了皱眉。一封巴掌大的书信早不掉晚不掉就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掉落出来,既确保除他之外不会有第二人捡到,又确保即便他不拿走,祁翟也能及时跑出来捡回去,实在是用心良苦。

他犹豫了下,目光忍不住扫过信封上的字。

阙舒亲笔所写的察隆二字到底引起了他的兴趣。

察隆,浑魂王身边第一谋士。

为何信在祁翟手中,祁翟又为何要他看?

何容锦犹豫了下,到底将信捡了起来。

仆役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何容锦将信放入怀中,然后掉转轮椅。

仆役道:“总管,小可汗有请。”

“我这便去。”何容锦推着轮椅慢慢从小院里开。

小院屋内。

阙舒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问祁翟道:“今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祁翟道:“中原话我并不懂,但是突厥语那些,将军并未错译。”

阙舒缓缓地点了点头。

祁翟笑道:“将军终究拿走了信,说明心中还是有王有西羌的。”

阙舒道:“本王不止要他心中有我,更要他口中有我。”

祁翟道:“总有一天,将军会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的。”

阙舒闭了闭眼睛,道:“本王并不是要他俯首称臣,本王只是希望……”余声吞没在唇齿间。这些话,听的不是那个人,说来何用?

可惜,那个人从来不愿意听。

何容锦来到书房,确珠愁眉紧锁地看着手中的笔。“拜见小可汗。”他道。

确珠道:“你与使节今日去了何处?”

何容锦便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确珠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是说,阿力普军中有中原高手作乱?”

何容锦道:“是否作乱,不得而知。”

确珠道:“我突厥军中竟混入中原高手,还几次驱逐不果,这种事他为何不上报?!”

何容锦见他发怒,当即沉默。

确珠重重地放下手中笔,起身转了一圈,才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去吧。”

何容锦正要告退,又听他道:“等等。近几日城中多事,若无要事,还是尽量请使节逗留府中。”他等何容锦领命离开后,才对仆役道:“传额图鲁过来。”

何容锦用过晚膳,让仆役打了壶酒将葫芦装满之后,才施施然地回房中。掏出信时,信已经被怀中温度捂热,拿在手中还有点温。他点亮灯,拿了本书,将信将在书中,才展信观看。

信中寥寥数语却字字千斤,看的何容锦脸色一沉。

院前传来脚步声。

何容锦侧耳听了会儿,才从容地收起信开门。

祁翟站在门口微笑道:“将军。”

何容锦道:“使节有何差遣,请仆役知会便可,何劳亲自上门?”

祁翟道:“我们的话只有将军方才懂,找仆役何用?”

他一语双关,何容锦倒不好再说。“使节何事?”

祁翟道:“可否进屋再谈?”

他此时来此多半是要商讨那封信。何容锦猛然惊觉,从自己捡起那封信起,就已经落入了祁翟布下的罗网之中。

16.刻骨铭心(六)

可明知是罗网,他何苦让自己落进去?

何容锦定定地望着祁翟,心中天人交战。

祁翟静待在门口,如老僧入定一般。

终究,何容锦将轮椅倒退一尺,让出一条路来。

祁翟抬脚迈入门中,反手正要关门,却被何容锦按住了。“事无不可对人言,使节何需掩门避人耳目?”

祁翟呵呵一笑,松开按着门的手道:“我是怕夜间风寒,令总管受凉。”

何容锦道:“使节只是逗留片刻,如何会受凉?”

祁翟不再做口舌之争,笑着在桌边坐下来道:“总管日里可见过一封信?”

他此问极其多余,因为那封信正摊在他面前的书中。

何容锦慢慢地将轮椅推到桌边,将书往他面前轻轻一挪道:“请使节日后好生看管自己的东西。”

祁翟将信拿过来收入怀中,压低声音道:“将军当知祁翟此行的目的。”

何容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一会儿工夫没喝酒,肚子里的馋虫就忍不住跑了出来。让解下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仿佛品酒一般,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祁翟道:“闵敏王与突厥关系非凡一般。于突厥而言,西羌若在闵敏王手中,显然更有利于突厥边境的安宁。”

何容锦道:“原来在祁翟大人眼中,浑魂王也是个逞凶斗狠的好战之徒。”

祁翟道:“浑魂王雄才大略,能征善战,纵然他无入侵之意,也难令突厥可汗安枕啊。”

何容锦道:“突厥可汗并非无能之辈。确珠小可汗、阿力普特勤以及密加叶护皆善用兵,突厥部落众多,土地广袤,双方若真的兵戎相见,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

祁翟道:“多谢将军提醒。将军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是王之为人将军再清楚不过。他既然涉险入突厥,又怎肯空手而归?”

何容锦道:“此事自然由祁翟大人来烦恼。”

祁翟道:“天下间若还有一个人能左右王的决定,非将军莫属。”

何容锦将轮椅往后连着推了好几下,淡然道:“那你便去找那位将军吧。使节,请!”

祁翟轻轻地拍了拍怀中信道:“闵敏王为人你我最是清楚。身在逆境,他懦弱无能,事事唯唯诺诺,只要不让他以身涉险,他一切都言听计从。但若身在顺境,他便急功好利,刚愎自用,事事争先。如此为人,莫说做西羌之王,即便是一方守将也令人难安!将军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西羌国落入此人之手?”

何容锦道:“我若是你,便会将这些说辞悉数转告你们的王。”

祁翟苦笑道:“若是王肯听,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何容锦道:“身为小可汗府总管,我爱莫能助。”

祁翟道:“王在此多留一天,便多一天危险。将军若要改变主意,还请尽早。”他说完,也不等何容锦反驳,就抱了抱拳,自觉地迈出门槛,还顺手帮他关上了门。

门与门框清脆的碰了一下,一室的光便尽数留在房中。

何容锦望着桌上安静燃烧的烛台,眉头微微皱起。

莫非……

闵敏王真的未死?

他闭上眼睛,依稀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相貌。其实闵敏王并没有祁翟说得那般不堪,至少他曾经视他如手足,吃喝用度,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比照异姓王。甚至在浑魂王刚刚举兵、情况还未那么坏时,他信誓旦旦地与他约定,若是打败了浑魂王之后,他便正式册封他为异姓王。

可惜……那一切都渐渐湮没在后面一连串的坏消息中。

何容锦猛然睁开眼睛,强行将自己从那个意气风发的赫骨中拔出来。手指触摸到葫芦光滑的表面,他拿起葫芦,静静地喝着酒。

当年的赫骨不喝酒,怕贪杯误事,并严令军中禁酒,任何人若被他闻到一丁点的酒味,即刻二十大棍,即便是闵敏王求情也无用。

可如今的何容锦爱喝酒。

因为他发现一个人能够误事,必然已经忘记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可惜,喝酒至今,他喝醉的次数屈指可数。

烛火微微跳动着,光线渐暗。

他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呆坐了半个多时辰。

他忽然羡慕起尼克斯力来。因为尼克斯力做决定总是果决而坚定,而他却太喜欢徘徊。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徘徊什么。

夜已深。

他在深夜徘徊。

屋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就被梆得一下敲开了。

额图鲁愣了下,道:“快,快去前院!”

何容锦皱眉道:“何事?”

额图鲁头也不回地往前院跑,“大事!”

何容锦疑惑之下推着轮椅到前院。他到时,前院站满了人。他粗略地看了看,差不多整个小可汗府的人都在这里了,除了西羌使节之外。

确珠坐在堂中,他下首站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背影伟岸,看上去竟比确珠还高上几寸。

何容锦辨认出他是宫中护卫队队长,庆拓。宫中护卫队长应当在宫中轮值才是,为何会出现在小可汗府?他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确珠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从众人中直直地射出来,朝他点头。

何容锦只好推着轮椅到堂外,然后站起来,拿起放在轮椅上的拐杖,一拐一拐地进堂中。

确珠道:“他便是我府中的盛文总管。”

庆拓转过头。他五官极为突出,给人极端凌厉之感,不似确珠那般恰到好处。当他瞪起眼睛看一个人的时候,仿佛一头野兽正在盯着自己的猎物,让人极不舒服。

幸好,他只扫了一眼,就不屑地挪开目光,“请总管确认府中所有人是否都在此处集合。”

何容锦看向确珠。

确珠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何容锦道:“稍等。”他出去的时候,庆拓身边一个护卫自发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唤出分司各职的小头头,一个个清点人数完毕,才跟着他回到堂中。

“都在此处。”何容锦道。

庆拓向确珠抱拳道:“卑职职责在身,请小可汗恕惊扰之罪。”

确珠颔首道:“当务之急是找到东西,你们去吧。”

“是。”庆拓带着自己的人马气势汹汹地朝府中各处搜去。

确珠见何容锦满面困惑地看着自己,解释道:“宫中宝物失窃,他们看到歹人逃进了府中,所以前来搜查。”

何容锦想起阙舒等人,皱眉道:“可是西羌使节还在府中。”

确珠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道:“他们自有分寸。”

看庆拓气势汹汹的模样,这分寸就算有,只怕也有限得很。

何容锦站在堂中,几个有眼色的仆役已经将轮椅搬了进来,放在他身后。

确珠道:“坐。”

何容锦坐下,状若不经意道:“他们不懂西羌语,如何解释眼下的情景?”

确珠放下茶杯,佯作讶异道:“不错。”他沉吟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道,“你去看看吧。”

“是。”何容锦推着轮椅往外走,到门槛处,几个仆役联手把他搬了到门外。他正要离开,就听确珠道:“失窃之物对父汗极为重要。”

何容锦回头。

确珠坐在堂中,两边的烛光照着他的脸,本该是亮堂堂的,可他五官深邃,脸上便有几处暗暗的阴影。

何容锦点了点头,推着轮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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