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条街就有一家酒吧,说不定这个点还有些剩菜剩饭扔出来。
张痕抱着手臂上下搓了搓,脚步坚定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垃圾箱孤零零地立在雨幕中,他皱了皱眉,却发现脸已经僵硬地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天太黑,雨太大,他根本顾不得,走上前去两手环抱着垃圾桶,艰难地抬起了点,一寸一寸往屋檐下挪。
「呼——」总算是将大半的身子都搬进了狭小的屋檐下,张痕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雨水,他没有时间再耽搁了,这酒吧里的伙计可不是好相与的人,被发现了,可是要打的。
他垫了垫脚尖,一手攀着桶的边缘,一手伸进桶内不停地掏着。
「喂……」
听到这一声时,张痕只觉得自己被提着领子拎了起来,瞬间一窒,被勒得几乎断气。
「放……咳咳咳——放手——」
啪!
下一刻自己就被直接扔在了地上,张痕脚一软,整个人扑在满是水坑的水泥路上,赶紧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得惊天动地。
「不就吃你点剩菜剩饭,用得着下这么狠的手吗?!小爷还不稀罕呢!」
刚才拎起他,又摔在地上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浑身破破烂烂,眼神却狠戾地如同小豹子似地小孩……小孩?
他眉毛一挑,毫不经意地问道,「小孩,你几岁」
「关你什么事?!」
「呵,」男人笑着蹲下,惊得张痕往后缩了缩,惊恐不定地看着这个男人,这时他才看清,这个男人,戴着大盖帽,别着枪——枪?!
张痕缩得更后面了,恨不得立马拔腿就跑。
「我是警察,你一小孩怎么大半夜的还在外面晃荡。」
张痕怯怯的,却又不敢不答话,只敢小声地争辩,「谁是小孩了……」
那人一打量他,笑了,这黑街里多的是这样无家可归的小孩,他今天过来不过是执行扫黄的任务,别的还不想多管,省的惹一身骚。
他拍了拍裤腿,想要站起来,正在此时,被厚重的云雨遮了许久的月亮终于稍露了一些,在浓黑的夜里显得尤为明亮。
银灰的月光静静洒下,洒在这个城市最龌龊的角落里,却照亮了一张绝艳的脸庞——被雨刷得许久的泥泞早已退得干干净净,长久不修剪的头发被浸得湿透,懒散地披散在锁骨分明的肩上,不断下落的雨水顺着脸颊、小巧的喉结快速滑下,在锁骨处积了浅浅一滩水,因为害怕和恐惧而惊恐的眼神,还有如蝉翼班颤动的细小睫毛,配合着脖颈出淡淡的红色勒痕和那少年倔强又胆怯的表情,让男人禁不住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张痕警惕地一个后退,「关你什么事?!」
「咳」仿佛觉得有点失态,男人假装咳嗽一声,想把沙哑的嗓音压下去,「这里太危险了,我可以送你去福利院」
本想看到少年欢喜的表情,谁知他先是惊了一跳,却并未喜,只是淡淡的,冷冷的,「我不想去」
「为什么」他忽然有些好奇。
「不为什么」张痕一脸你好烦的表情,单手撑着自己晃荡的身子站起来,握住刚刚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半个三明治小心地塞进衣服里,抬腿就要走。
「喂——」男人急得一把堵住他,张痕眉眼一立,护着怀里的三明治蹭蹭蹭往后推,那样子活像炸毛龇牙的小猫,男人看他那么紧张那小半个三明治,一计上心头,「我请你吃的怎么样」
「……」
待张痕回到那个铺着小小草席的角落时,张倩也已经被冻醒了,看到弟弟不在身边,她却也并没有太着急,已经有很多个夜晚,这样醒过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早就习惯了,虽然只剩弟弟和自己相依为命,不过也只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罢了,至少两个人在一起,还能活得久一点,如果一个人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那毫无疑问地,另一个就是累赘,如果有一天张痕这一走就不再回来,她也毫不意外,张家人流着的血,都是这样的。
可是她刚刚打完一个哈欠,再睁开眼时,张痕已经站在了小巷外面,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手里拎着一碗汤面,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的人。
「你们就住在这里?」男人打开随身带着的电筒,好奇地将这里里外外照了一遍。
张痕一脸少见多怪的表情,将汤面塞进张倩手里,不耐道,「看够了没?看够了快走」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说要带他来看看他们的居住环境才给吃的,他才懒得高兴带他来。
男人笑着收了电筒,好像很熟似地拍了拍张痕的脑袋,「别急啊,还有生意跟你谈呢」
张痕耳朵一竖,递给张倩筷子的手一僵,很快掩饰过去,他一扭头,循着男人的方向,「鬼才跟你谈生意」
动作却和语言不和,张痕很快从那一跺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跳下来,扯着男人的袖子跑出小巷去,干咳一声掩饰了脸上的表情,拽的二五八万似地开口,「什么生意,说,小爷勉强来听听」
男人摇摇头,慢慢开口道,「我给你们姐弟俩房子住,给你们饭吃,不过……」
很明显,有条件。
趁着男人停着的那一瞬间,张痕手一摆,干脆利落地打断,「你别想,不可能」
男人被噎得一梗,「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拒绝?」
张痕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心说你这样的小爷没讲过一百也看过半百,「不就是和那脏不拉几的地方干着一样的勾当,不过换成个看上去像正经人的人而已,告诉你,小爷不伺候!」
男人哑然,这才明白这少年误会了什么,虽然自己是动过这种念头,不过……他眼神一黯,物当然要尽其所用才最为恰当。
「你误会了」他解释道,「我是想请你给我当线人,给警察当线人,是有线人费的,至于你们姐弟两住的地方,我会帮你们解决的,不会太好,至少不用你们淋雨受冻」
「线人……?」张痕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诚恳的男人,心底有了一点动摇,他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也不怕被骗,刚刚吃下去的汤面那暖暖的感觉还留在胃里,似乎很久,都没有体会到过温暖的感觉了。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三年后。
张痕端着空空的托盘回到厨房,把松了的头绳又绑紧了一些,他觉得长发实在是有些麻烦,可是是没有时间剪,现在则是张倩不让剪。
「呼……」他揉了揉肩膀,其实端盘子的工作不会太辛苦,可如果很多客人点名要你服务的事,就不是一件吃得消的事了。
今天是他来这里工作的第十天。
而原来的工作也并没有辞掉——那警察的线人。
那警察在实现了给自己和张倩住处的承诺之后,他也的的确确为他打探了好多消息,说实话他心里还是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说不定自己还在角落里窝着,说不定哪天死了也不一定……
张痕有些苦涩地笑了,一手摁住太阳穴揉了揉,他忽然想起来昨晚和张倩的对话。
「姐」
「嗯?」
「我想当警察」
「……」
张痕疑惑,扭头一看,才发现张倩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笑得打跌,张痕有些尴尬,看张倩笑得毫无要停的意思,恼羞成怒,「张倩!你笑个屁笑!」
张倩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觉得笑够了,才施施然地开口,「张痕,你傻了吧。你上过大学吗?你考过警校吗?你凭什么啊?傻逼啊你!」
「……」
他无话可说,其实他也知道,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经历过太多,什么事可能什么不可能,心里再也清楚不过。而自己这么说,也不过是想有个人告诉他,不可能。也许这样,自己才会不那么痴心妄想。
这样已经很好了。
张痕在心底这么说,真的已经很好了。
「小张!」老板突然叫他,张痕感觉一个激灵,把托盘放好,快步走了出去。
在这里,是没有人用真名的,大家都清楚。
「小张啊」老板晃着脖子上粗粗的金链子,带满金戒指的肥手讨好似得拍了拍张痕的肩膀,这戒指让张痕本就没有几两肉的肩膀觉得实在咯得慌,不过这么一点小不舒服实在算不得什么。
张痕笑着回应,「老板,什么事?」
「看你这两天做的不错,很多客人都对你很满意啊!」
「是老板教得好」张痕面不改色地拍马屁。
「好好,」老板也恬着脸收下好话,这才拉出了正题,「这样吧,最里头的包厢来了几个了不得的客人,simon今天有事没来,你去好好招待下吧」
「我?」张痕有些诧异。
「是啊,」老板看他的样子,生怕他不乐意,赶紧说,「做好了,我给你月底加工资!」
虽然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多出来的钱不要白不要,张痕趁老板还没改主意钱赶紧点点头答应了,直接去厨房拿了酒送去最后一个包厢。
张痕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包厢里坐着三个男人,看他们坐得位置,很容易看出中间那个脑满肥肠的中年人应该是其中地位最高的。
张痕走过去,笑着说,「老板,你们的酒来了」
说着就要把酒排上桌,哪知手还没撤下来,就被比酒吧老板毫不逊色的肥手给揪住了,再抬眼,纵使灯光再昏暗,张痕也看出这肥猪那满眼淫欲。
「哎,酒不急,不急~」
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很快不安分起来,上上下下磨蹭着,好似是觉得一只手不够用,那中年人挪了挪肥肥的身子,把另一只手也很快搭上来,要不是桌子太长而他的手太短,张痕都怕他直接摸上自己的脸。
张痕僵着脸笑了笑,心底骂娘,妈的就说把头发剪了剪了,张倩那个死婆娘硬是不让老子剪,尼玛这下被当做女人调戏了吧。
张痕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好脾气地解释,「老板,那个……我是男的……」
谁想那死胖子非但没撒手,反而拽的越来越紧,眼睛贼亮,「没关系没关系,都一样都一样」
都一样你麻痹!你爸和你妈能一样吗?!
看样子这死胖子今天是不吃到点好处不死心啊,自己还留在这不是等死呢嘛?!
张痕赶紧一个用力把手抽出来,抽得那死胖子一个踉跄,差点磕在桌子上。张痕却好似没看见,赶紧提着酒篮站起来,「酒都上齐了,老板们慢用。」
「哎——」站在门边的瘦高男人这时也站了起来,笑得流里流气,全身荡漾着暴发户的气质,「说慢用你还走得那么快,怎么那么不给面子啊」
张痕装作听不懂嘿嘿傻笑,心说慢用老子?!小爷给你十个胆子啊!
心里是骂着,张痕还是感觉很虚的,毕竟这是在包厢里,偏偏这里的隔音效果还好得很,角落里至今没吱声的那位——看满身的肌肉块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说不定今儿得折在这……
心里发怵脚下发虚,张痕想脚底抹油都抹不上。
「陪大哥们玩玩而已,别这么小气嘛~」
那中年胖子站起来,轻浮地说着。
张痕心底痛骂,你这还大哥呢!你年纪都够做我爸了!就不要学小年轻出来玩男孩儿了吧!
趁角落里那位练家子还没站起来,张痕猛地一甩酒篮,劈头朝他头上砸去,「滚你麻痹的——」
转身,拉门——
一只干瘦枯萎的手伸过来,死死抓住了张痕的爪子,张痕欲哭无泪,心说这位大爷,您如果功夫也不错的话,就不要长成这么一副欺骗人民群众的小体格啊……
还没来的及哀叹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张痕被那看上去瘦弱得毫无战斗力的男人一把掀翻在地,就算是有地毯,还是被撞了个头晕眼花,四肢发麻。
「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受罪了吧~给我把他衣服都撕了——」根据这脸上的触感,张痕真恨不得啐他一口,这死胖子……
身上清晰地传来布料破碎的声音,被裹在衣服里的肌肤一与冰冷的空气接触,冻得张痕敏感得一哆嗦。
「呵呵呵——」肥腻腻的手摸上了暴露在空气中的腰,流着口水赞叹道,「手感不错啊……」
张痕手脚都被摁得死死得,却一声也不吭,干脆闭着眼睛装死,反正打也打不过,喊也没人听见,张痕一咬牙,就当小爷今天被狗咬了一口!
嘭——
「你们他妈谁啊?!给老子滚出去!」
一众要辣手摧花的贼手猛然顿住,看着被一脚蹬开的大门接受不能,正被摧的小花心中大喜,赶紧抬起头来看这救星是谁。
看不出那死胖子长得脑满肥肠的,反射弧倒是比另外两个短多了,他以一种极愤怒的姿势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看得张痕都忍不住想扶他一把。
「你他妈才……」
「老大!」瘦弱男人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赶紧凑上去拦住胖子,小声地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说的那胖子也瞬间变了脸色。
张痕在那群人里摸爬滚打久了,也清楚了,这些人大多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他一眼这两人的反应,就知道来的人来头一定不小,他眼一闭,心一横——
「没听见吗?叫你们滚出去啊!」
胖子充满惊惧的眼神看了过来,看着地上这个衣衫不整肤如凝脂的尤物,实在是心有不甘。
「老板,」瘦弱男人又凑了过来,「别管了,什么好货色找不到啊,别给自己找麻烦啊……」
权衡利弊,是个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最终三人夹着尾巴被这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吓得仓皇落跑。
那半途踹门而入颇具土匪气质的男人哼哼一声,啪地一声关上了门,身形有点摇晃,嘴里还嘀嘀咕咕,「敢占老子的地盘……咯——老子借你十个胆咯——子!」
他头一偏,好像这才看清地上还有一个人,「咯……你,你又是谁啊?」
「我……」张痕搜肠刮肚想怎么忽悠他,「我是……」
咚——
男人直接栽沙发上,醉死过去了。
得。
张痕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省得小爷忽悠了。
(二)
张痕扯了扯身上的破布,已经都不能算是衣服,他看了看倒在沙发上的男人,乖乖地走到旁边的小沙发边,小心翼翼地蹲到上面,蜷到一处,努力把自己缩到最小,生怕把男人给惊醒。
他也不敢出去继续工作,谁知道那老板有没有跟这伙人串通一气,如果这男人不醒的话——呆着这里还安全一些。
半个小时过去了。
张痕的眼睛还瞪得老大。
一个小时过去了。
张痕的眼睛无神地半睁着。
一个半小时去过了。
张痕的眼睛只剩了一条缝。
两个小时过去了。
沙发上直挺挺得多了一具挺尸。
不知过去了多久,张痕睡得正舒服,想要翻个身,却怎么都翻不过去。
大概是碰到墙了吧,张痕心里想,脸上被蹭得有些痒,他伸出手来挠了挠——等等!谁家的墙是毛烘烘的?!
张痕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再一个鲤鱼打挺——房里空空的,沙发的另一边也早就没有了人,可他手一伸,就在自己枕的位置旁边,放着一沓钱……
张痕困惑地拿起来,掂了掂……
——这是,怎么个意思?
等张痕揉着头打开门时,就连大厅里也早就走得一人都不剩,大概是白天了吧,张痕想,只有白天这地儿才那么没有人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