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翰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越往下越冷,越寒,「你果然只是因为他,张倩在你眼里,又怎么算」
「怎么算都轮不到你来算,她本来就是自己卷进这趟浑水。死都死了,我管来做什么」
萧翰从未觉得这俩姐弟关系有多么的好,至多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却无法相持相守。流着同样的血,弟弟可比姐姐要幸运地多,她没有自保的命,也没人,会去保她。
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任何人拿对方威胁另一方,他能拨出时间来应付,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他们有失去了对方也能活命的那一天,绝对头也不回,而这几年的羁绊,不过是卷入了同一趟浑水。
虽然萧翰早已看的一清二楚,可从未想到,张痕现在在他面前,居然连掩饰的力气都懒得花。
「想抛就抛,说扔就扔。二十多年的血浓于水,只要稍一动摇,你便断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萧翰冷言道,「说我疯,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这世上,能入你眼的,难道只他一个?!」
张痕的心太小,小到入局一个,就要出局一个。连候补的位置也不施舍。
可现在,心已空空如也,装什么,也都消失不见。
门外渐渐喧闹起来,他知道今日萧翰如何也是不肯放他走的,可是他却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与可能。
枪往前一顶,「让我走」
「你真舍得?」
你舍得这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半壁江山,萧翰在心底冷笑。
「我不要的,怎么不舍得」张痕皱眉,已经周旋地渐渐不耐烦。
萧翰眼神一凛,他连姐姐的死都可以视若无睹,眼里只有那个人,又怎么会舍不得这区区的二当家的位置,原来即使是他再如何珍视的东西,只要稍有嫌隙,便如弃敝屣,连垃圾都不是。
门瞬间被打开,冲进来的人被这一幕怔楞在原地,可也没有一个人是傻的,短暂的停滞后,人自动分成两拨,静静站在两人身后。
张痕看着冲进来的这两拨人,手中也丝毫不放松,冷笑:「我不要脸的说一句实话,你这一片天,至少有一半是我打下来的。我不要了,你要多少,我送。只要今天你让我走。」
萧翰抖着嘴唇开开合合,终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如同丧失了所有的力气,颓丧地坐下,自嘲道,「我教你拿枪的那一天,便已想过,或许有一天,你会拿枪对着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你,宁可拿枪指着你自己,也不肯多留一秒……」
张痕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今天话很多,放与不放,一句话。」
「你走吧」
张痕收枪,干净利落,他知道,这个人,既然言出则必行。
在他转身的一霎那,萧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虽轻,但仍可以听出浓浓的沧桑感
「只有一个问题。」
门在众人冲进来时就已大开,黄昏的风灌进来,吹得张痕直落腰际的长发一起一伏,昏黄的光攀上他的脸颊,洗尽他一身铅华,唯有那浓黑的眸色,是再也化不开的冰霜。
萧翰他见过太多的张痕,虚以为蛇,妖冶妩媚,英姿勃发,温和谦雅,狠戾乖张,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冷若冰霜。
这是否才是,他最初的样貌:从感受到这世间的一刻起,就死了心,再温暖的救赎,一旦失去,也不过是回到死心的原地而已。又怎要求这样的人,再为你展颜一次。
原来这些年爱的,不过是张痕的面面伪装。
「问」
张痕的声音传来,竟比天边还要遥远。
萧翰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问道「为什么不杀我」
张痕缓缓回头,声音冷冽而满含嘲笑,「你以为一个人活着,是多好受的事」
萧翰咬得唇齿渗血,原本的爱竟刹那化成了满腔的恨意,在胸腔里不停交织冲撞。
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那洋的心情,「我放了你又怎样?!你能放过你自己吗?!」
张痕离去的脚步微顿,却没有停歇,就这样越走越远,走的毅然决然,连头也不回。
萧翰终于支持不住,把脸深深埋进掌中,低声说给自己:你说得好听。你又为何不能看看,我有多爱你。
水滴下,渗进脚下的土里,消失的,似乎从来没有来过。
原来世上,真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只有痛过了,才知道什么叫痛,一个人的苦,终究只能一个人尝。
43.谁在演戏
赵延已经走了很久,张痕颓然靠在沙发里,头痛欲裂。原来自己怎么做都逃不过萧翰布的局,二选一的命题,不过没有正确答案。
只是那消息,究竟是萧翰拿出来的幌子,还是真的……
「你不是想试你宝贝的心么,试出来了怎么还给那条子说那么多废话。看来你家宝贝是要借他的手把你撵出去,你就不怕得罪了他?絮絮叨叨,多此一举」云外高抬着两条腿架在沙发上晃荡,对萧翰刚才的做法很不认同。
「小痕存的什么心思我还不确定,他心思太滑。那个小警察嘛,看样子是动了真心,自然是能让他离多远就离多远的好……也不是多此一举,让他绝了念想死了心,未必对我们不是一件好事」
云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手里的皮鞭甩得猎猎作响,「你家宝贝心思再滑,哪比得上你老奸巨猾!」
「……我暂且当赞扬收下了。」
结束了今天不长不短的两次会面,萧翰打发了云外,自己也终于离开蜗居了好几天的房间,因为今天还有事没做完。
「有空吗」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萧翰用温柔不已的声音直接问道,仿佛和电话那头的人再也熟悉不过。
半个小时之后。
在酒吧里一个小角落,萧翰找到已喝得半醉的商周,「还是这么乱来……」
偷偷叫来酒吧里的领班,在最末的位置开了一个房间,架起商周走过去,一把扔在了沙发上, 「呼」萧翰揉了揉肩膀,拍拍商周被熏得微红的脸,「醒醒」
「唔……」商周皱着眉低哼了一声,难受地睁开眼,揉了几把,才终于看清楚眼前这个人是谁,「嘶……你来真来中国了啊」
商周摇了摇脑袋,晕晕乎乎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俨然已经在一间房里。
萧翰把他扶正,递给他一杯冰水,「醒醒酒。」
看他干脆利落地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萧翰无奈,「你怎么还是那么没戒心,在大庭广众下喝得烂醉,别人给的东西不看清楚就喝。你的经纪人都不管你吗」
「哈——」商周长出一口气,喝得太猛冰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就是因为她管得太多,我才出来放松的!再说你是兄弟嘛!哎,你来中国干嘛,还真是巧」
萧翰点燃一支烟,别过头呼出一口,来掩饰心底不住的冷笑,转回来时又是一副温润的表情,「来办点事」
说得模糊不清,明明白白的敷衍,商周却也并没有深究。对于这个人,他其实并不了解,清楚的不过是他曾经帮过自己脱离虎口一次,对自己也很是照顾,虽然不清楚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但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清楚得很。
同样的,他也明白,多认识一些来路不清的人物,对他们来说,也有不少的益处。
「哦」商周点了点头。
之前叫的酒被送了上来,商周显得兴致勃勃,刚拿起酒杯,却被萧翰一把拦住放下,然后自己面前推过一个果盘。
萧翰不容拒绝得叉起一片西瓜递到他手上,「不能再喝酒了,你还要不要你的嗓子了」
商周表情不屑,嗤了一声,却老老实实塞进嘴巴,「说你不关心娱乐圈吧,你还真不关心……巡演早结束了,难得放假,还不让我喝点小酒」
「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谁关心这些」萧翰满不在乎答道,看到商周的爪子又不老实地伸向酒杯,赶紧虎口夺食,「你又不是唱完就不唱了!哪能这么喝!」
本来问出来不过像是一句戏言,他却明显地感觉到商周的眼神一黯,连心情都低落了不少。
「怎么?」萧翰故意问道。
「没……」商周想要隐瞒的话最终还是在萧翰询问又关切的眼神下吐露了,「和公司的合约就快到期了,我也不想在那继续做。想把重心转到国内来。」
萧翰举起酒杯呷一口,「那有什么难处吗」
「呵,其实这事我自己都不想管,有经纪人嘛,她替我去看了几家公司。」
「有你中意的吗?」萧翰试探
「不知道,明天再去看过吧。」商周答道,情绪却继续低落。
「有什么难处的话,我可以帮忙」萧翰诚恳地说道。
商周一愣,继而挽起嘴角一笑,「谢啦,有你这句话我就很高兴了」生怕那人以为自己是敷衍,他赶紧解释道,「是真的!第一次有人直接对我说‘有什么难处的话我可以帮忙’而不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直接的话永远比问句要来的真心。我很高兴。」
他说,我很高兴。
那才是一句真心。是虚情假意换来的真心。
萧翰有一刹那恍惚,恍惚中以为看到了小痕,举手投足的姿态,瞬息变幻的神情,都像极了记忆中小痕的样子,只是你永远不知道何时是他的真心实意何时又是他的虚情假意。
「你怎么了?」商周看到他眉毛深深皱着久久不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忌的事,慢慢凑身上前,疑惑地看向他。
萧翰听到他声音的时候猛然惊醒,一偏头,正对上商周凑过来疑问的眼眸,微醺的脸颊,仰视的姿态,似乎像在……邀吻?
萧翰被脑海中蹦出来的两个字吓得一个激灵,唰地往后一退,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头了……
「抱歉,我……」
「啊,不是,是我问太多了~」商周挠挠头,脸上带着歉意,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还以为是自己问的太多,碰到了别人的忌讳。
气氛忽然有些僵,萧翰百年难得一遇得有些心虚,面对着他,似乎总有一种……罪恶感?他也不知道是否该这么形容,毕竟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利用他,牵连他,竟然会觉得愧疚?
萧翰皱眉,他深知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现象。眼前的这个人是著名的三栖明星,无数的奖项拿到手软,私下里怎么可能如此不谙世事的样子,萧翰在心里笃定了他是在演戏,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以此来驱散心底那一丝小小的不安。
「咳」萧翰干咳一声,打破太过僵持的气氛,「对了,既然难得你最近休假,有什么安排吗」
「嗯……」商周抵着下巴想了一阵,「明天要和小宋去几家公司看看,其他的应该没什么事了吧……对了!」
商周突然想到了什么,啪得一拍沙发,眼睛忽闪忽闪,颇有些孩子气,「你知道孤儿院在哪吗?」
「孤……孤儿院?」萧翰被问得一愣一愣,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对啊!我想去孤儿院~」商周显得很是兴致勃勃,完全没看到萧翰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是啊,做慈善是最好的作秀节目,连成本都可以忽略不计,果然,不过是个为了名声的戏子,怎么能跟他的小痕相提并论,心里渐渐有些厌恶和失望,萧翰摸了摸鼻子,说道,「你要知道的话我找人查下,查到了就告诉你。」
「谢啦~」商周大大咧咧拍了拍萧翰的肩膀,「还是你够义气啊~!某些做兄弟的不像兄弟,做朋友的不算朋友……对了,如果要去的话先要买那个……」
萧翰看他一个人在一旁忙活开了,计划着要带什么,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一仰头灌下了一整杯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给人一霎那的清醒和长久的醉意。
而张痕,正被萧翰甩下的一堆圈套勒得筋疲力尽,脑海中滚过的是混乱不堪的片段,理不出一个头绪。
一抬头,正前方电脑孤零零地立在书桌上。张痕走近,开机,调到安装在赵延卧室里的监视器。两个人就像心有灵犀,没人提起过要拆除这一个小小的针孔,似乎这是该有的牵挂和默契。
不出所料,一片黑暗。
不出所料的心沉入底。
44.起疑
车速提到最大,嫉妒的情绪像在脑中放了一把大火,烧得赵延理智全无,怒气蔓延到全身,周边的景致已经模糊不清,化成光影疾速向后掠去。
天知道他是现在是如何的心情,不顾一切地跑去,却只是受尽屈辱般地听那个男人嘲弄着说着他们的过去,听他们反目成仇的真正原因,自己却还是倔强得等着,然后……输得一败涂地。
「警官,小痕现在怕是高兴得没空理你了,还请你自便吧」
这句话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将他长久以来筑起的冷静面貌打得溃散。
飞驰的车在黑暗的路上疾驰,突然一个猛烈的刹车,停了下来。
赵延握住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本……」
不知过了多久,赵延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门前,却在钥匙插入门锁中的一刹那,长久以来练成的警觉让他心神一凛。
有人来过了,或者是还有人在里面。
他轻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侧身闪在墙后,右手探入后袋,轻微的咔哒声在静寂的楼道里响起,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赵延猛地抬脚踹开门,身形一闪,电光火石间就拔出了枪直直对准了屋里的人——
「小赵,回来了啊」
坐着的人依旧施施然,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连头都没有抬,专心地拎着手中的茶壶,壶嘴对准了玻璃杯,凤凰三点头,满意地将茶壶放在一边,似乎现在才有空看看回来的主人。
赵延几不可见地一皱眉,却很快收了枪,顺手关上了门。
「长官」他恭敬地叫道,心里却起了一个疙瘩,猜不透他来的意图。
「嗯」坐在沙发上的人点点头,威严气度俨然就是上次那个在废弃房中的老者,并没有对赵延刚刚大不敬的行为感到有何不妥。
「来坐」老者和蔼得招招手,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小赵啊」见赵延老老实实在身边坐下,他又开口说道,内容却似乎听起来与他来的目的毫不相关,「你这狗不错,警惕性很高啊,我一站在门外就听到它叫唤了」
赵延瞥了一眼窝在狗窝里躲着不敢见人的贝贝,「它也就隔着门敢这么叫,其实胆子小得很」
「嗯」老者点了点头,「好狗不用多胆大,能忠心就好,关键是要知道谁是它的主人」
赵延没有说话,连表情都没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一番话听起来不外乎于警告,赵延心知肚明,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老者懒洋洋地向后倒去,双手抱胸,「小赵啊,派你出来的这几年松懈了吧,连房里被装了针孔都不知道,警惕性都去哪了」
说到最后一句,眼神俨然变得犀利非常,盯得赵延背脊发凉,横亘在喉头的口水不知是否该咽下,赵延只能维持面上的冷静,脑中转得飞快,如果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他只思索了一会,就说道,「我知道,只是想借此洗脱卧底的嫌疑。」
赵延并没有做太多的解释,只单单说了这么一句,因为他知道,解释得太多就是心虚,这样的回话才符合他一贯的行为性格。
空气静得可怕,贝贝露出一双眼睛在窝里呜咽呜咽叫着,似乎觉得有些害怕。良久,老者神情微松,拍了拍赵延的肩膀,「你考虑得也没有错,不过戏演得太过就假了。你的身份是警察,如果连这样的警惕性都没有,时间久了就会引起怀疑,张痕不是好糊弄的角色,他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你要牢牢记着」
赵延神情一肃,「是,长官」
「继续努力吧,不过我希望能尽快看到你的成果」
老者离开前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待确定没有任何人和监控设施之后,赵延紧握的手才松开,手心冷汗一片。被突然造访的上司一激,他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激动和控制不住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