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痕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弯下腰凑过身去把他脸上的泥水一点一点擦掉。他笨手笨脚的,把张曦弄得有些不舒服,张曦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对着赵延甜糯糯叫了一声,「警察叔叔~」
「嗯」赵延照例面无表情点点头。
张曦的小脑袋更低了,羞得要钻进地里去。
张痕猛地一转身,狠狠给了他一记眼刀,眼里警告意味十足。
「咳」赵延装模作样捂嘴干咳一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好。」
……
张痕无语,以几不可见的幅度无奈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哪知张曦的小手忽然挡上来抓住他的,「爸爸,我自己来吧。桃子阿姨,她还在病房里呢。」
张痕皱眉,眼中有些不耐烦。管她什么桃子阿姨李子阿姨,他现在哪有空去管她。自己又不会赖她的医药费。
张曦撅嘴,不满意道,「是桃子阿姨抱着我的哦。」
张痕挑眉,救命恩人?
无奈,只得松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道,「我马上回来。」
又转身冷冰冰对赵延道,「看着儿子」
看着儿子?
这可是和「看着我儿子」有很大区别的。
等赵延反应过来,张痕早已走到几米开外。赵延低头摸鼻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唔?」张曦歪着脑袋凑到赵延的手边,发现了什么似的,惊了正神游天外的赵延一跳,「警察叔叔笑起来很好看嘛。干嘛跟爸爸一样,整天都不笑,冷冰冰的」
赵延尴尬,「天生的,不太会笑」
是不太有表情。
「哦~」张曦表示理解,接着又仰头想了想,晃着小脚丫道「那爸爸好像不是天生的。」
「哦?」赵延难得起了八卦之心,脸色如常地往张曦旁边蹭了蹭,「怎么说」
张曦也是个小鬼灵精,一脸我就知道你想听的表情,让赵延尴尬不已,好在面瘫优势外人不太看得出来。
张曦也不卖关子,笑眯眯道,「妈妈给我说的。」
「妈妈?」赵延眼里透出些惊异,这俩父子似乎从来不谈起这个话题,如今忽然提起,倒叫他有些不太适应,心里莫名有些疙瘩。
「嗯」张曦大力点着头,似乎扯到了伤口,痛的嘶了一声,又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看着赵延。
赵延赶紧给揉,就见张曦撇撇嘴,慢悠悠说道,「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哦……」
赵延黑线,心说你还有什么很小很小的时候……
「妈妈是拿着照片跟我说的,她说,要是有一天一个笑得那么好看的人来接我,叫我一定要跟他走。」
张曦说到这,手指点着下巴,眉头微蹙,好像在费劲回想着,自言自语道,「嗯……照片放到哪里去了呢……」
张曦自顾自想着照片的事,没看出赵延有些不对劲。
张曦不是自幼跟张痕长大的?难道是原先一直跟着母亲,后来才被张痕接回去?
张痕是个地道的东方人,甚至还有些古典美人的味道,张曦的母亲竟然是个西方人?
赵延抽了抽嘴角,反省到,看这小宝贝长相,他母亲也是个西方人错不了。
可这才更古怪。因为照他这几天对张痕的观察看来,西方美似乎不属于他的审美范畴……
是政治联姻?还是家族手段?
赵延脑内斗争得激烈,张痕已经神速慰问好了伤员并且表示了感谢以及一定会付清医药的费的态度,又神速地闪了出来。
目之所及,就看到自家宝贝和赵延各自对着一个方向,独自苦思冥想,各自沉溺其中还想的津津有味,不禁长出一口气,疾步走来。
赵延觉察到上方一片黑影笼罩,一抬头,恰好对上张痕低头探询的眼神,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灿若星辰,赵延心中一个激灵,费解的问题似乎突然明朗起来——也许正因为爱情,并不需要什么缘由。
爱情?
赵延眉头微蹙。
他和他的妻子,真是因为爱情才结合的吗?
他似乎又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
张痕惊异地看着赵延一会顿悟一会恼怒一会又迷茫跟走马灯似的换神情,配合他板着的一张棺材脸,着实有些好笑。
直到现在,他浑身的紧绷状态才瓦解,真正的松懈下来,而这一松懈,换来的竟觉得说不出的酸痛与疲惫。
15.奖励与条件(一)
张大董事长正在办公室里降下雷霆之怒,凡是沾边的一个都没能往外摘,难为这几个一米八几孔武有力的大汉被训得跟孙子一样,一个个拼命往角落里缩着以减少存在感。
张痕面朝窗坐着,半个小时,一句都没吭。
后面站着的几个人内心眼泪狂流,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此时无声胜有声。粗人也是能领会到诗词的精髓的,关键是得营造一个环境。
可他们宁可不懂啊!
彪形大汉墨镜后的眼无限哀怨,不用眼神互换,光用脑电波交流他们就完全能体会到同僚此时心中所叹。
「呼——」张痕忽然长出一口气,佝偻着的汉子们腰一直,齐齐咽下一口唾沫,这场景太熟悉了,这是要开始了。
果然。
张痕脚掌着地,往脚下的地毯上用力一撑,整个身子转过来,冷眼看着噤若寒蝉的手下,压抑着怒气低声道,「一个个的,大了你们的狗胆」
又是一阵整齐的咽唾沫声。
张痕右手放上桌,五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谁给的胆子,让你们擅离职守」
保镖们没说话,只集体转头三十度,目标企图蜷在角落里的秘书。
秘书刷拉一道冷汗直下,不动声色往书柜那靠了靠,寻找掩体。
张痕收拢手指,往桌面上轻轻一磕,「别光往夏商那看,自己不会长点脑子吗?我不在几个小时你们就能集体给我往外撤,离了你们一天我就能挂了是不是?是来当保镖的还是当奶妈的?!啊?!」
张痕越说越火大,脸上怒意更盛,嗓门直往高了窜。
保镖缩了缩脖子心里委屈,心说要是我们长脑子了谁还来干保镖啊,只得闷声不吭挨训。
秘书办公室里。
赵延鸠占鹊巢,好整以暇地坐在夏商的位子上,开着电脑,膝盖上还坐着一只白嫩嫩的小汤团,还没赵延手掌心大的小手扒拉着鼠标,一点,一点。
「啊——」张曦气恼,愤愤摔了下鼠标,撅嘴,「又炸掉了……」
电脑桌面上红红的叉叉一片,此时正在进行的游戏是经典游戏之——扫雷。
「再来一次!」张曦越挫越勇,势要通关,玩的不亦乐乎。
赵延老老实实充当人肉坐垫,在刚进来,张曦盯着电脑眼巴巴想玩的时候不禁汗颜了一把,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在张痕严禁儿子玩电脑一周超过八个小时的时候,而赵蔚那臭小子早就在CS里杀得不知光阴为何。
赵延目光放柔了些,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张曦的头。
他是很喜欢小孩子,小小的一团,又软又糯,不然也不会有空就帮着姐姐带赵蔚那小子。眼前的乖宝宝可比赵蔚臭小子硬邦邦的样子好多了,又可爱又听话。
「唔……」眼见自己又以神速输了一局,张曦的自信心很受挫,扭了扭身子往后靠靠。
赵延回过神来,换了个姿势让张曦能靠的舒服些,口中轻轻问道,「不玩了吗」
「嗯,老是输」心情大为沮丧。
「没关系。下次让小蔚带你玩,好不好」又忍不住捏了捏小脸。
「警察叔叔,」张曦抓住他的手往下拽,好奇道「小蔚很厉害吗?」
「嗯。」总之比你厉害,赵延心里想着,眼睛还望屏幕上那满满的叉叉……
张曦羞得脸上一红,眼疾手快关了窗口,嘟囔一句,「讨厌……」转瞬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去注意力,「叔叔手好大。」
张曦抓着赵延的手摁在桌子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直,摊平,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压上去,惊叹道,「呀,比爸爸的手还大!」
「哦?」
「嗯!」张曦拍拍胸脯,胸有成竹,「爸爸的手比尼克的手还大两个尼克的手,叔叔的比尼克的手还大两个半……三个尼克的手那么大!」
赵延被他手来手去的彻底搞晕了,也亏得他自己没说晕,张痕养着这么一个小东西还真是有的乐呵的。
张曦又托着脸自顾自想开了,计算着比大小的题,「爸爸的手能包住尼克的手,叔叔的手比爸爸的大了一个尼克的手,那叔叔的手能不能包住爸爸的手呢?」
小汤团只觉得两个螺纹在他眼前不停的转,啊,这道题果然还是太难了啊……
他决定回归原来的主题,「我能和小蔚一块玩游戏吗?」
「嗯……」赵延郑重其事地想了想,「你爸爸同意就行」
哪知小汤团瞬间跨了一张脸,怨念地看着赵延,讨厌,怎么想想爸爸都不会同意的啦!
那边办公室里的训话总算是告一段落。
张痕像是总算是记起一个人还缩在掩体后,「夏商」
秘书哆哆嗦嗦从书柜后面走出来,陪着笑脸,「董事长」
张痕拿起桌上的小玩意儿把玩着,「知道杀鸡儆猴的目的吗」
董事长最近有点爱问他典故啊。
夏商秘书继续干笑,在这诡静非常的空间里显得更为可怖,他发觉不带没和缓气氛,反而把气氛制造得更为不利,僵硬地干咳一声,一声不吭。
保镖们即使是傻子也听明白了,但是董事长,您好歹等鸡们都走了再儆猴吧。
张痕敏锐地收到了一幅幅墨镜后怨念的目光,「怎么,不想做鸡?」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捏呢……
「看不出来你们还挺有志向」张痕大手一挥,「明天去云里那报道,给你们个弃鸡投鸭的机会!」
保镖们浑身一凛,大声誓死表忠心,「我等誓死跟随董事长!」
张痕冷笑,「早这样不就好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汉子内心眼泪狂流,谁想揽那破瓷器活啊?!
「夏商」张痕语调一转,「看的挺开心啊?」
「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真不敢了……」夏商眼神一软,立马泪汪汪,就差没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
张痕这几年看他这招看的头疼,心里无比嫌弃,一大男人还真使得出女人的招数,可无奈的是就是拿他没办法。
「扣你半年奖金!」张痕蹙眉按着太阳穴,「放你半个月假给我好好在家反省反省。」
夏商唯唯诺诺小声问了句,「带薪吗?」
张痕脸色一放,夏商躲着就往跑。
「他都走了你们还站着干什么,等着转职做奶妈?!」
站在房里不敢动弹的保镖们赶紧贴着墙根挪出去。
张痕低咒一声,「一群饭桶」,推开座椅朝外走去。
夏商办公室门外,夏商咬着手绢站门口,没敢往里进,张痕疑惑,走进一看。
……
这父慈子孝的一幕真是让人无言,夏商心说,他已经站在这间玻璃做间隔墙的房间外很久了好吗,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开始他还期盼着等着谁能够发现他,谁知等了半天房里两人不仅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一大一小相谈甚欢。
张痕无奈曲起手指扣了扣门,他也很想生气可是现在已经实在没力气了,尤其当这画面还带着他死都不肯承认的莫名和谐感……
张痕道:「赵延,可以把房间完璧归赵了」
居然还得劳我亲自叫你。
赵延点了点头,刚想把张曦放下,就见张痕又突然回过头,严厉道,「尼克,别想玩游戏,今天的时间到了。跟叔叔一起进来。」
计划被拆穿,张曦扭着屁股万般不情愿被抱进了办公室。
「关门」
赵延随手带上了门,找了沙发坐下。
张痕眉毛一挑,心说真够不客气的。
只是客套话还是要说的,「今天多谢你」
「不客气」赵延面无表情,心里却莫名一梗,这话今儿似乎听了很多遍,难得多说了一句,「我也很喜欢尼克」
张痕怔楞,有些不明白他这多加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不过却也没多大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关于那交警说的那句‘可惜了的’」张痕已经颇有些卸下伪装,咬牙切齿的味道了,「能不能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
赵延眨眨眼。
张痕好脾气地候着。
心说你不给个说法誓不罢休。
半晌。
「开个玩笑。」
「呵——」张痕直接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两眼一翻抽过去。
这弄的他心惊胆战差点旧病复发恨不得死过去,他一句「开个玩笑」就算解释完了?!这是能开玩笑的嘛?!他不接受!
张痕凌厉的目光明明确确表达了他内心现在的想法与愤懑。
赵延也准确地接受到了,不过他脸皮够厚,完全无视对面‘狂热’的目光,继续装无辜,还好心提醒一句,「所以说,打电话的时候不要话没听完就挂断」
张痕已经止不住嘴角抽搐了,这敢情还得怪他了?!
张曦好奇地在两人灼热的目光中转来转去,速度之快如同看乒乓球比赛,可看两人似乎一时半会还没有要歇的意思,看来是准备打持久战,张曦觉得自己拖着腮帮子的手有点酸了。
张痕这几年的爸爸也不是白当的,一眼就看出宝贝有些不耐,率先败下阵来,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讨回来!
「尼克」
「嗯?」张曦笑眯眯看过来。
「刚刚你和叔叔商量的事,爸爸同意了。」
「哎?」张曦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来是什么,忽然,「啊!可以让小蔚陪我玩游戏吗?」
张痕虽然心里千万个不乐意,还是「嗯」点了点头。
张曦支支吾吾,想要贪心一点,对着手指小小声开条件,「那,肯定比原来玩游戏的时候多的喏。」
张痕眸色一寒,儿子还真不是一般喜欢这个臭小鬼,「可以」
「真哒?」张曦圆圆的眼睛闪亮闪亮的,高呼,「爸爸万岁!」
「不过有条件。」
蹦蹦跳跳的汤团瞬间泄气,他就知道……
闷声闷气问道,「什么哦……」
「不许再去幼儿园上学了」
「不行!」张曦眼睛瞪得溜圆,嚷道,「死都不干!」
张痕为了自家宝贝,最后牵扯在脸上的一抹笑也不见了,结起了厚厚一层冰霜。
16.奖励与条件(二)
如果说刚刚只是他郁结已久的发泄,那么张痕这下已经彻底被激怒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儿子这一句——「死都不干!」
他自认为对儿子的要求,几乎是张曦要,他就给,就算有时并不如他的意,只要张曦抹把眼泪,哭个鼻子,即使知道他不过装模作样,他照样照单全收。
可现在,他还只不过是刚开口一句,张曦如此强硬的态度如同一巴掌,狠狠在他面皮上甩了一道。
「你再说一遍」张痕微眯着眼,目光好似一道冷箭。
张曦不自觉往后瑟缩了一下,冷不丁撞到伤口,痛的嘶了一声,眼睛又水汪汪地泛上了一层。其实一吼出口他就后悔了,爸爸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只是他一着急就……可玩游戏的时间哪有在幼儿园见小蔚的时间多,他算数再不好,也知道买卖不合算。
张痕看着小汤团痛的眼泪汪汪的样子,磕不得骂不得,现在身上还裹着纱布,再大的火也被心疼浇得下去了些,只不过都已经这话顶得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尤其这一脸倔样,心里头只惦记这那小兔崽子,活脱脱一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样子。
「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张曦。」语气又下降了好几度,张痕心有不甘,这次说什么都不能由着他,难道他还能翻出天去?!
「爸爸没惯着我,爸爸要是惯着我,才不会不让我去幼儿园!」奈何这边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饶是实力悬殊打,仍闭着眼梗着脖子顶回去,一派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