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云端着茶杯坐在亭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喝茶,闭着眼睛,养神。面上平静,嘴角却像是被茶水烫着了似的抽了下。他正在懊恼的时候,这些人已经走进了。
谢臣走上来站在亭子边上看着他笑声:“唐馆长,麻烦您了,这是我的学生们,我们今天来打扰您来。请见谅。”谢臣说的很谦虚,后面的学生跟着他一起给他鞠了躬:“唐馆长好,麻烦您了。”唐景云终于坐不住了,睁开了眼睛,他其实早就看到了这些人,他只是心里有些不平衡,所以坐着没有起来。可是这些学生在,他也只好做出和蔼可亲的摸样:“哪里,哪里,你们能来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喜欢国画,我很高兴。”任宣在旁边冷笑:“唐馆长一大早就喝茶,真是好兴致啊。”靠,明明早就起来了,还关着大门不让进,打了N边电话后才让进来,三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小气,看一下又不会死。还有让他们这些人站着他喝茶,好意思吗?
唐馆长被他奚落的脸色红了,白面的脸上有点羞恼成怒的意思了,谢臣赶紧打了圆场:“唐馆长,你看我们学生都到了,您老带我们去看看吧。”谢臣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任宣的胳膊。任宣闭上嘴不说了,唐馆长比较待见谢臣,所以脸色好看了:“好的,同学们,这边走。”
唐景云带他们去的第一个展厅自然是他父亲的画厅,果然如任宣说的那样,很多,几百幅的画在这个通透的几百平方米的大厅里闲的很是壮观,任宣这时候不再理唐馆长了,开始看画。学生们组织有序的跟在他们身后。任宣看到好的地方会忍不住介绍一下这位老画家的事迹:“唐老先生享年78岁,这生前的几十年几乎都用来画画了,我们看到的这些画只是后来存留下来的。对吧,唐馆长。”唐景云:“恩”了声,看着这些画也深有感触:“这些画是我后期整理的,以前的都没有留住。一些不成稿的都让我放在了仓库里,宣纸摞起来足有几米高。”
学生们啧啧称奇,几乎被这些画怔住了。他们学校办的画展都没有这么多,这只是一个人的展品啊,国庆节期间的画展都不能与之相比,这是一个已故的画家的倾世之作啊。
学生们看的很仔细,谢臣跟他们小声的介绍:“而且这唐老先生的画如果拿出去拍卖的话,也一副能够到几百万的价格了。这样的成就足以与我们学校的齐老相提并论。”学生们哇的惊叹声:“真的吗,一幅画就几百万啊,天啊”,谢臣忙伸出手指头:“嘘。小声点,别让唐馆长听到了,”学生们忙点头:明白。
谢臣看着前面的唐馆长笑笑,这些画自然不会拿出去拍卖的,唐景云还没有败家到要买他父亲的画为生,他的家底还能撑过他这一辈子。
几百幅画看完了,唐景云很大方的领着去看其他人的画,都是现代画家的。傅抱石的,齐老的等等。
唐馆长带着他们兜兜转转就是不肯去看古画,谢臣看着他小气吧啦的样叹口气:“唐馆长,我们知道唐老先生一生挚爱古画,对古书画收藏亦是情有独钟,在世的时候就醉心于石涛、八大、新罗、金农、伊秉绶、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等诸家作品,唐老先生在欣赏揣摩之余奠定了他清新俊逸,沉郁雄厚的画风。我们刚才都已经欣赏过他的画了,由衷的佩服。”唐景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连连点头:“是啊,我父亲的画风确实得益于那些名人画作。”
谢臣继续笑道:“哪唐馆长能不能让我们也有幸欣赏揣摩呢?也让我的学生开开眼界,培养点灵感。”唐景云瞪了他一眼叹口气:“好吧,既然你们来了,我自然会带你们去参观的。这边跟我们来,我想你们老师都跟你们讲过了看古画的注意事项了吧。”同学们齐声答应,谢臣也笑着说:“唐馆长放心,我的学生都知道。”唐馆长横了他一眼:怪不得林颜青说你胳膊肘往外拐,果然是,你说我待你多好啊,你竟然……谢臣装没有看见他的郁闷继续谦虚的笑笑:“唐馆长我们可以拍个照片拿回去临摹吧。”唐馆长没好气的说:“可以,可以……”
谢臣在身后朝他的学生比了个V字。学生们心照不宣的齐声说:“谢谢唐馆长。”唐馆长勉强笑笑,回过头去把王院长那个老匹夫骂了一顿,他的学生来参观他也不会跟自己说声谢谢,人家林颜青还想请他吃顿饭呢?
唐馆长骂完后领着学生们进了最里面的展厅,唐馆长一面走一面骂谢臣:“我这是私人艺术馆啊,私人,私人懂不懂,不是博物馆!”谢臣笑笑:“唐馆长,画是要让人看得,要不摆在里面多寂寞啊,你想想我们林总的瓶子。”唐馆长还是不情愿:“我宁愿藏着。”谢臣抿着嘴笑:“您老就想开点吧啊,人家林总都想开了,想跟你做个邻居。想办个瓷器收藏馆,到时候我也领着学生去参观。这样你老心里平衡了吧。”
唐馆长哼了声:“但愿吧。他不怕死的就搬来吧。”谢臣笑笑不语,他林颜青当然不怕死,连盗墓的营生都开始做了,当然不怕死了。谢臣想着他最近找杨崴子就知道他又闲不住了。刚卖了个瓶子有钱了又烧得慌。
唐馆长不清不愿的把学生带到了古画收藏室。果然如谢臣所说的那样,名人古画啊,甚至还有宋徽宗、赵孟頫、八大家甚至是李煜的书法,老天啊,学生们惊讶的捂着嘴,半响后反应过来,狂拍照。任宣看着这些学生笑笑:“先别忙着拍着,来了就好好看看,我给你们挨着介绍一下。”
谢臣也笑:“任宣,你们任师兄是各职业画评家,能得他一言,是你们的福气,去好好听吧。”任宣白了他一眼,拉着学生去讲画去了,谢臣看着他笑笑,林颜青身边的大将,派给他当导游屈才了啊。林颜青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人了,谢臣醒来时还有些疑惑,竟然比他起得早。他以为他去画林阁了呢,结果任宣说他这几天几乎不在画林阁里面。瓷器厂林夕在那里,张廷玉来接的他,那么林颜青也不在哪里,难道他真的又要去盗墓了?想着他昨天晚上好像往自己要杨崴子的电话来。这个人真是的,上天入地的搜瓷器,已经着迷了。
第八十章
谢臣还在想就听见前面的任宣在讲赵孟頫的墨竹,《墨石老子图》,“赵孟頫的画 均以笔墨苍润见长,这幅画就体现的很全,以飞白法画石,以书法笔调写竹。书法与画融为一体。是难的一见的精品。特别是这上面的墨竹,首次运用了淡墨,这是元代以前所没有的。
还有这幅山水画,你们看出什么不同之处了吗?”任宣指着墙上的画问,学生们一头雾水,整齐的摇头:“很好看,不过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任宣闭了闭眼睛,跟这些人说话真是累,还不如谢臣,任宣皱了皱眉:“谢臣,让你们谢老师说说。”
谢臣赶紧跑过来,看了看这幅画哦了声,学生们问他:“老师,这幅画有什么不同吗?古画不都是这样吗?”
谢臣点了点头,没有研究过古画或者说只在课本上见过古画的人来说却是看不出来,一律的黄褐色的底,平面的人物,叙事似的流程画,却是看起来都一个摸样。谢臣跟他们笑笑:“你们仔细看看,这幅画上的山水是不是看起来有生命力。”
学生还是不解,每幅画不都标注着有生命力,有什么什么的意义吗?谢臣继续说:“他的这幅画,不但将钩斫和渲淡、丹青和水墨、重墨和重笔、师古和创新运用的得心顺意淋漓尽致,更难得的是,他的画里融进了思想,把孤傲高逸的士夫气息与散逸的文人气息慢慢综合于一体,然后再归于平凡。”
谢臣看着这些学生继续说:“也就是说,他创新了。他将单调的山水画融进了生活中。使”游观山水“向”抒情山水“转化。更为难得的是,他把造境与写意、诗意化与书法化在绘画中得到调和与融洽,可以说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画家。”
学生们恍然大悟:“老师你这么说我们就明白了。”
任宣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家伙学国画首先要学古语,要熟悉没一个画家生活的年代,他所具有的特征。熟悉他的生活。”谢臣也点头:“对,任宣说的对,要想了解古画,就必须了解画家生活的年代。”学生们点头,向彤不调好意思的摸摸头:“任师兄您老接着讲。”
任宣哼了声,不太想讲的,可是林颜青嘱咐他了,要他尽全力配合谢臣,于是他就牺牲一下好了,但是还是要摆摆场子:“我渴了。”旁边的学生立马递上水:“师兄你喝,没有开过的。”任宣接了过来,喝完开始讲这个画家的生平。任宣先是笑了声:“这个人物有才。”学生们笑,当然有才了。
任宣白了他一眼:“你知道这个人物做擅长的是什么吗?”学生磕磕绊绊的说:“不是画吗?”任宣又想翻白眼的,控制住了:“看样子你的历史白学了,赵孟頫最著名的不是画,而是书法。《元史》本传讲,”孟頫篆籀分隶真行草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元鲜于枢《困学斋集》称:“子昂篆,隶、真、行、颠草为当代第一,小楷又为子昂诸书第一。” 学生们一脸很了解的点头,任宣心里笑了声接着说:“他的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世称”赵体“,与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现在你们知道他是谁了吗?”任宣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他想看看这些学生什么反应?
底下的学生有点历史的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历史上投敌卖国的赵子昂吗?他的书法人称谄媚有宋朝之辱的赵体!趋炎附势的小人!”任宣背着手冷眼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学生:“什么叫趋炎附势?”向彤硬着脖子说:“他本是宋朝人,却为元朝做官。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背弃了自己的国家。做了元人的男宠!这还不是趋炎附势吗?”
任宣眼角都冷了起来:“他的国家?!宋朝吗?宋朝已经灭亡了,你要知道,宋朝已经灭亡了,那个时候是元朝的天下。”向彤依旧不后退,声音却弱了下来:“可是,就算那样他不应该接受元朝封他的官啊,他竟然还坐到了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官居从一品!”
向彤的声音高了些,正在对着画疑惑的谢臣都忍不住看过来,任宣脸色冷冷的,谢臣跟唐景云赶忙过来,就听见他说:“你这是嫉妒了?”向彤脸色涨红了:“我没有!”谢臣赶忙拦下了:“任宣。任宣,你们这是说道哪里去了?”唐景云也疑惑的问:“对啊,这幅画怎么了?”
任宣纵了纵肩:“讲到赵孟頫趋炎附势,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卖国求荣,奴颜婢膝的小人!男宠!”谢臣被他那句冷冷的男宠噎住了,就连唐景云也看了一眼谢臣,然后装作不在意的转过头去看画了,谢臣脸色变得不太自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谢臣叹了口气,他,他是喜欢赵孟頫的,他看到这些古画的时候第一眼就喜欢赵孟頫的画,所以临摹了一副又一副,这里的画是……
谢臣仰头看了看这些古画笑了笑,他这个人当真是是非不分了,明明知道林颜青犯法,而自己伙同他一起犯法,高仿瓷器不说,高仿的古画也已经数之不清了,这些高仿的古画虽然买的人有钱,可是还是黑心钱,昧良心钱,一幅画以真画的价格卖出去,几千万啊,自己的心怎么会如此的狼心狗肺了,一点点都不在意了,林颜青随口说出几千万他都已经不在意了。 是习惯了还是漠视了?
以前的时候得过且过,没有人提醒,自己也由着林颜青一错再错,现在由一个单纯的学生说出来,自己的龌龊与肮脏显得那么的明显。他已经跟林颜青一样了,再也摘不出来了,谢臣笑笑,自己大概也从来没有想过摘出来吧,他是心甘情愿的为林颜青做这些事,呵呵,心甘情愿啊。呵呵。谢臣自己仓皇的笑了笑,心里苦涩的没有了边沿。他说着恨林颜青,可是这些年做的事哪一件事恨他的呢?林颜青知法犯法,造假盈利。而他就是他的走狗,是他的执行者。他知道不对,可是还是义无返顾的为他做了,他的命运已经跟林颜青牢固的连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许等瞒不过的那一天,等所有的罪行都牵扯出来的时候,他也会随着林颜青一起去承担,去坐牢,甚至一起去死。一起去下地狱。然后再纠缠一辈子。如果有下一辈子,他想换个好一点的开始。不要在遇见他。
呵呵,不过是当年撞在他身上,惊鸿初见。不过是多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一眼啊,就万劫不复。不过是一眼就纠缠了19年啊,19年,兄不成父不是,这样尴尬而禁忌的19年让他们两个人骨血相融,这样的骨血相融怎么才能分得开,分开的那一天是不是要抽筋剥骨,把血肉一点一点的分离,支离破碎后再重新组合。那样才能重生,那样才能彻底的离开。呵呵,那样怎么可能呢,也许是死的那一天吧。 谢臣脸色慢慢的恢复,手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右手甚至有些麻痹了的感觉,谢臣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这样也好,分开了也没有什么用,自己也没有什么盼头了,这样也好,死了下地狱有个人陪着不寂寞。
向彤还在拉着他问:“谢老师,我说的难道不对,难道赵孟頫不是这样一个小人吗?他不过是元朝达官贵人的男宠罢了!”谢臣慢慢的笑了笑:“也许吧。各人有各名,强求不得。”他说的莫名其妙,向彤没有听明白,还想拉着他再问问,就听见任宣冷哼了一声。
谢臣抬了抬头,任宣拉过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的画,知道了吗?管他后人说什么呢?这个画家,我喜欢,他的画,我喜欢!”一副被人欺负了不还嘴的笨蛋样。靠!任宣站在谢臣身边继续对着这些学生说:“赵孟頫哪里买贵求荣了,他也曾隐居过,隐居江南,无官一身轻,谁不愿意过着谈艺论道,挥毫遣兴,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可是那个时候他可以吗?有选择的余地吗?谁让他的画那么的出名,他的字那么的出名,谁让他出类拔萃,谁让他木秀于林,所以他除了要么顺从。还有别的路吗?他不是没有想过隐于市,而是不能。高洁之士谁都想做,可是如果被逼迫的时候谁不想活着!”
底下的学生鸦雀无声,向彤想说点什么可是找不到话说。谢臣看着任宣笑了笑,任宣不知道他难过是为了什么,以为他在乎那个男宠的名声,以为他是被林颜青逼迫的,呵呵其实不是啊。他连鸭子都不在意了,一个男宠算得了什么。他现在竟然在意的是他跟林颜青一起犯下的那些罪啊,他在意的是这一辈子怎么赎的清,怎么才能替他赎的清! 呵呵,赎不清了。太多了……任宣一直以为他们只不过是高仿了古画,其实还有很多啊,纵容支持杨崴子盗墓,以廉价的价格购买稀世珍宝,私自收藏国宝,伙同周毅打捞走私,行贿受贿,收买国家干部……呵呵数不清了,林颜青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毫不心疼,因为那些钱赚的太容易,赚的太没良心。
这些其实也没有什么,比起哪些从楼上跳下来自杀的人没有什么,比起被埋在窑洞里的那几十条人名没有什么。他给林颜青闯了太大的祸,林颜青为他埋葬了太多的人。他这双手为林颜青造了多少的孽啊,他这双手又怎么才能回的去。他跟林颜青怎么才能回到原先的模样。回到初见他的模样,那时候他还只是喜欢收藏瓷器而已,只是喜欢在各种各样的小古董摊流连忘返而已,还没有到高防瓷器的地步,也从来没有高防过古画。谢臣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普普通通的,而且还很难看。谢臣看着自己手上那道伤疤讽刺的笑了笑。呵呵,报应!谢臣自己笑出声来,见众人都看他,谢臣低下了头平复了下,抬起头来已经是一副平静的摸样:“好了,我们今天来是看画的,那个我们不管这个画家的为人如何,不过这个画家的画就某一方面来说,他确实很好,他为”元季四大家“那种以诗意化、书法化来抒发隐逸之情的逸格文人画的出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谢臣努力的想把话题往画上引,他问学生:“那个谁知道”元季四大家“指的是那四大家啊?”底下的学生附和着,向彤也低声说是:“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