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书这么多年,看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学生,今年也见到了几个,但是都只是性格奇怪。”班主任巡视了一下班级,继续说,“在咱们班我见到了两个非常奇怪的人,这奇怪的却不是性格,就拿最近的这次考试来说,实在是太奇怪了。”
班级寂静无声。
班主任继续说:“比如咱们班的伏慎同学,他几乎每一科都成绩平平,偏偏数学考了咱们学校唯一的一个满分,我就觉得挺奇怪的,因为听数学老师说数学这次是所有学科中出的最难的一个科目,而且基本都是原创题,这就排除了作弊的可能了。”
说的伏慎面红耳赤的,还‘成绩平平’,真是折煞了他了。
“不过。”班主任话锋一转,“咱们班的辜慎同学更是让我吃惊,军训之后,教官就和我说了他很多坏话,弄得我对他根本没有一点好感,看他平常也不怎么听讲,不怎么上学,也觉得他不是什么好孩子,然而这次考试的结果却让我出乎意料啊,他不仅考了咱们班的第一名,也考了年级第一名,不简单,真的挺厉害的。”
全班哗然。
这个学校十四个班,有三个班是实验班,然而伏慎所在的班级并不是实验班,按理说年级第一名都应该出在实验班才对。
伏慎扭过头看看辜慎。
辜慎坐在自己左边的左边,位于教室的中央,他的表情非常淡然,淡然的像是没听见老师说了什么话一样。
班主任继续调侃:“难不成你们两个是兄弟?名字好像。”
之后他们班就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顺口溜,这么说道:我们班的有两个‘慎’,两个‘慎’都是两尊神啊……
伏慎这才想起有辜慎这么一个人来。
开学三个月,辜慎请了两个半月的病假,伏慎几乎没怎么见过他这个人,加上他也不大爱说话,存在感并不高,然而通过这次考试,伏慎相信,就算他想保持低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伏慎看着辜慎,过了一会儿,辜慎居然也转过头看他,那么冷静的盯着他,眼睛里没有半点的情绪。
他颇为疑惑,转过头去。
两节课后有一个大课间,学生可以自由活动。伏慎坐在座位上翻看自己的试卷,觉得这些题都挺有意思,看得出来老师出题下了一番功夫,可以将学生的层次筛的清清楚楚。
所谓摸底考试,有难的也就一定有简单的,关键看你怎么分配比率。
以前伏慎当老师的时候,都是出题的人,现在反而降到了学生的位置,等着被老师筛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感叹一声,低头改错题,突然听到前面的桌椅被人搬动了一下,有人敲了敲自己的桌子,说:“出来一下。”
辜慎?
伏慎犹豫的将笔放下,询问:“怎么了?”
“我有话和你说。”
真是稀奇了。
伏慎看辜慎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就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然而辜慎并没有停在教学楼里,而是走了出去,顺着操场来到了学校最为僻静的小路上,也不让伏慎说话,低头从书包里拿出眼镜盒,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墨镜。
辜慎苍白的脸上带着的墨镜遮住了他将近一半的脸,那黑色的镜片像是骷髅的眼眶内的空间,显得阴森恐怖。
伏慎:“为什么要带墨镜啊?”
辜慎没打算回答,只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的父亲。”
伏慎了然,反问:“你的养父?”
“是的。”
“他怎么了?”
伏慎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着急:“到底怎么了?自从你上次走了之后就奇奇怪怪的。”
“我和他做了。”
“做什么?”
“做爱。”墨镜下的眼睛伏慎看不大清楚,却能听出辜慎颇为平静,“是他主动的。”
21.沈昭和,我喜欢你。
伏慎的眼瞳骤然缩紧:“什么?”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那孩子的表情颇为平静,“那好吧,我的养父和——”
“别说了。”伏慎突然打断了他,“怎么会……他不是你的父亲吗?而且你还未成年……”
“呵,也不都是他的原因,那天我和朋友出去喝酒,被人灌了药了。”
“……”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把伏慎弄得外焦里嫩,这真的是一个高中生应该说出来的话吗?
伏慎话不经大脑的说:“你真的是高中生吗?你真的考了咱们年级的第一名吗?快点告诉我这是假的……”
“这是真的。”
“……”
伏慎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惊讶的不行。
可能以前当老师的时候学生都在躲着自己,在他眼里高中生的世界还都是非常清明的,现在成了学生,反而融入了他们的世界。
辜慎轻轻叹了口气:“你的监护人还没对你动手吧?所以我说,他肯定不喜欢你,像是我的养父,从两年前就跑到国外去了,拿我炒作,禽兽不如的东西。”
“别这么说你的长辈。”
听他说那句‘你的监护人肯定不喜欢你’,伏慎心里咯噔一声:“不,他一定是喜欢我的。”
墨镜下的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犹豫着:“你……其实是你喜欢你的监护人吧?”
伏慎露出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每一句话里面都涉及到他。”
伏慎愣了一下,有点恼怒:“我……我和他都是学数学的,谈到他很正常吧?”
辜慎不置可否,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半晌,说:“你还是小心点。如果是你喜欢他,最好趁早放弃。男人和男人……”辜慎皱了皱眉:“很麻烦。”
伏慎听了这话,觉得心中有股暗火,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不和你说。我要回家吃饭去了。”
辜慎点了点头,调整眼镜的位置,让阳光完全避开自己眼睛,轻轻说了句:“伏慎,我不会一直在这里上学的,我的养父希望我出国,而我只想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不会让任何人摆布我的未来。”
“……”
“伏慎,别让别人干涉你。”
“……”
伏慎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才走了回去。
他要想清楚,这辜慎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因为这一切都太离奇了。
伏慎对辜慎养父的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怎么也不像是辜慎说的那样。
最让他觉得难受的,还是辜慎说的那些话,让他清楚地意识到,沈昭和只是个正常人,除了和他关系稍微近一点之外,日后也会娶妻生子,那时候自己就没有任何理由靠近他了。
辜慎和他养父在名义上是父子,而自己和沈昭和之间什么都没有。
沈昭和的家离学校并不远,步行大概七分钟就到了。伏慎脸色不好,推开门:“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
平时这个时候,沈昭和早就回家了。
难道出去了?可是昨天沈昭和也没说要出去。
伏慎脱了鞋进到屋子,就听到楼上有人在小声地说话,应该是沈昭和在那里。
他走上楼,不知道为什么,刻意的把脚步放轻,离楼上越近,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伏慎站在门前,听到那里面有沙沙的翻书声,犹豫了一下,他没有敲门,反而轻轻的推开了门。
沈昭和坐在桌前,正在用笔指着什么。他旁边坐着一个男生,看样子大概十八九岁,正在不住的点头。
伏慎皱眉,开口叫:“沈昭和。”
正在给别人讲题的沈昭和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看是伏慎,表情也放松下来,对那个男生说:“你先把这道题解一下,我去去就回来。”说完起身,拍了拍伏慎的肩膀,示意他走出去。
伏慎也不挣扎,跟着他走了出去。
沈昭和站在走廊,把门掩上后,才小声说:“你回来了?考试怎么样?”
伏慎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那人是谁?”沈昭和愣了愣,随后笑道:“是我的学生,数学学得有点费力,他和我说要让我给他补习,否则期末估计就过不了了。”顿了顿,沈昭和显然没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抬手摸了摸伏慎的头,笑着说:“伏慎,你长个子了。去年比我矮两头,现在都到我的肩膀了。”
伏慎皱了皱眉,很想把他的手甩下来,忍了又忍,还是别过头,把他的手挥开:“别转移话题。他能不能及格管你什么事?他让你给他补课你就补啊?学校不是明令禁止不让老师在外面兼职吗?你直接让他在课上好好听讲不就行了?”
沈昭和莫名其妙的被甩开了手,随后又听这么一句话,脸色也变得不好:“你在说什么。他是我的学生。老师给学生补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不要太任性了。”
伏慎听这话,也不知道怎么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转过头去,拿起背包:“随便你。我要回学校了。”
说完就要走,手腕却被拉住了。
沈昭和:“你还没吃中午饭,去学校干什么?”
伏慎觉得更烦了,转过头来有点生气的说:“你管我?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
沈昭和无语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想。心想难道是青春期的暴躁啊?真是小孩子脾气,于是连忙放平语气:“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就算和我怄气,也吃完饭再走吧。”
“……”
伏慎看沈昭和干裂的手指,突然就心软了一下。也知道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过分,被沈昭和一说,自己的怒气也就像是被针戳漏了的气球,只剩下皮囊在那里撑着,内心没什么怒火。况且真的是自己没什么理由的乱发脾气,只是面子上有点过意不去,嘟囔了一声:“你……我、……算了!”
说罢放下背包,心里狠狠的鄙视着自己。
沈昭和把他领到客厅,看他吃了之后才起身:“吃完了碗就放在那里吧。我晚上回来就刷。”然后就向房间走去。
伏慎觉得心里有非常的不舒服,就连饭也噎在喉咙里吞吐不得。
他要给别人去讲课,还在家里面给别人去讲课。
伏慎有点郁闷的用筷子使劲碾了碾饭粒,突然觉得如果沈昭和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就好了。
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就算平时凭借着自己的身份耍赖,心里毕竟还是成熟的。这样的想法一出来,伏慎更加郁闷。
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吧。
一有这样的想法,伏慎先被自己恶心到了。
他承认,沈昭和确实对自己没什么特殊的想法,自己也早就知道了。可是就是不愿意承认。
沈昭和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是个同性恋呢?
要是对自己也有点看法就好了,沈昭和现在二十出头,闹不好还要找个女朋友,成为自己名义上的妈妈?
今天带来一个男孩子回家补课,说不定后天就是女孩子……
伏慎‘啪’的一声把筷子放下,蹬蹬跑了上去。
推开了那房间的门,声音不是很大,沈昭和抬起头来,看到是伏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说:“吃完了就上学去吧。”
那学生看起来颇为紧张,低头刷刷的演算着,听到推门声,猛的抬起头,表情也是慌张的。
伏慎面无表情,走上前,突然躺在了床上:“我要睡午觉。”
沈昭和:“……你可以去你的屋子里面睡。”
伏慎用被子盖上了自己的脸,模糊的说:“我的屋子背阳,冷。”
都已经十一月份了,还怕冷。
沈昭和叹了口气,对那学生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家里有点事情。”
那学生忙不迭的点头,声音很刺耳:“太谢谢沈老师了!我以前怎么都学不会,今天一听懂了很多啊!”
会什么会,看你那副蠢样。伏慎磨了磨牙,从心里感到不快。
沈昭和笑了笑:“能听懂就好。这部分在班里我讲课会比较快,能听懂就方便很多了。”
学生忙不迭的道谢,走出了家门。
等到那男孩走了出去,沈昭和才走向伏慎,声音有点凉:“伏慎,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伏慎闭上眼睛,故作轻松:“我在睡觉啊。”
沈昭和站在那里,脊背挺直。良久,才叹了口气。
“伏慎。你知不知道,我需要钱。”
伏慎没吭声,默默地听。
“我们两个人的开销不小。”沈昭和考虑着措辞,尽量委婉的说,“助教听上去光鲜,但是扣除房贷,工资连个小孩子都养不起。”沈昭和在自嘲,声音听不出起伏:“从去年开始,我就和我们家脱离了出来,我给他们丢脸了,也就没有脸再向家里要钱了。”
伏慎睁开了眼睛,仔细听。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只当了个大学助教吗。我告诉你原因,因为我根本没什么能力再向上爬了。只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也没办法。伏慎,你可不能像我一样……”
沈昭和的声音有点迷茫,随即又转了回来:“伏慎,你究竟明不明白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什么?我也不想给学生补课,有那个时间,我也想多做一点数学题。两个小时我能够赚多少钱,况且我本身就是一个老师,理应给学生讲课。如果把这时间拿来做题,我能做出一道题吗?我现在这个时段,能研究些什么呢?”
沈昭和很平淡的给他说,就好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伏慎突然觉得,沈昭和应该是恨数学的。
数学不是最公平的吗,沈昭和如此的努力,为什么他不能在最顶端笑看别人,偏偏只能因为数学而陷入生活的泥淖,不能退出来。
那么自己呢,自己也只能这么平淡的过一辈子了吗?
沈昭和的笑,原来都是装出来的,他拼命地想要给自己圈出一个干净的空间,让自己能够安稳的学习,但是伏慎怎么没想过,他一个未婚的男人养他这么一个孩子,究竟有多困难?这么困难的他还有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热爱的事情?
伏慎沉默着坐了起来,看见沈昭和颇为无奈的表情,心里也很难受,猛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低声说:“沈昭和,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沈昭和呢?
回想来到他家的这几个月,沈昭和抽出时间就给他讲题,等他睡觉或者看电视的时候就出去给他买东西做饭,吃喝花的都是沈昭和的钱,其实沈昭和根本没有义务这么做,对他这么好的原因,不就是给伏慎一个轻松地环境,让他安心的学习吗?
你又有什么资格不好好利用这些资源呢?
伏慎背起背包,走出了家门。
他浪费那么多时间在物理或者其他科目上,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万一自己学不好怎么办?难道就和上辈子一样吗?
伏慎脑子很乱,模模糊糊中想到,不能再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