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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轻尘之杯酒 上——by土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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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发问的人是青门的副门主,陈墨追。

剑自鸣看了看他,以及他身旁的臧青弦,微笑着说:“我活不了多久。悠潋是我爹唯一的徒弟,也是除我以外唯一能拔出奉夜剑的人。况且,教主行踪不明生死未定的时候,赤门主暂代教主也是教宗所定。”

在场的人,无论是否亲身经历,都知道十年前季悠潋远走时的原因,也都知道季悠潋和剑自鸣从未断了联系。

剑自鸣的父亲、奉夜教前任教主剑殇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剑自鸣曾经的未婚妻——季悠潋。即便他们解除了婚约,只要季悠潋没有被废掉武功,奉夜教中就没有别人比她更有资格成为教主。因而,剑自鸣说出自己决议去炎接季悠潋回来的时候,没有人反对。

奉夜教中,剑自鸣在与不在,没有什么区别。

剑自鸣出了夜暝殿便上了马车,同行的除了宵艳一行,还有倚红和翠袖。

他们一边走,一边接收紫门沿路送来的消息。离炎还有三日行程的时候,剑自鸣得到炎都传来的信息:黯阁的杀手进入了炎。剑自鸣的眉梢跳了一下。宵艳立即说:“他们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速查!”

“不用了。”剑自鸣说,“如果查得出来,就会一并写来的。我们加紧赶路吧。”

“可是……”宵艳欲言又止。她知道黯阁里有位刺客是剑自鸣心仪之人。

剑自鸣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会是他。这次他带着小雨,定然不会去投黯阁。”

宵艳点头。

次日一早,紫门传来消息:炎封城了。

宵艳紧张起来。剑自鸣淡淡地说:“今天不休息了。过去的时候,正好天黑。”

没有人反对。结果,他们赶到炎的时候,封锁已经解除,只是因为天色太晚,城门已然落锁。

剑自鸣吩咐:“我带倚红和翠袖进去。其他人待天亮后听宵艳安排。”说罢,他整个人拔地而起,飞一般扑上墙头。打量好城墙下的地形后,他把倚红和翠袖接了上去。

鑫的国都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剑自鸣总觉得莫名其妙地封城又开城,与季悠潋近来的行踪有些联系。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们已经十年没有见面了,即便是书信往来,也只写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没有分毫的感情流露。他和她都只能从纸与墨的质地,落墨的深浅,一勾一划中笔尖辗转腾挪的痕迹中揣测——你还好吗?离别的时候没有约好再见。剑自鸣没有想到自己还要再找她。不过,对他而言,找她,比找任何人都容易。

剑自鸣在进了敛香阁,花大价钱买了一支普通的笛子。然后,他走到一块空旷的地方,吹奏。

笛声极弱,不凝神细听便难以察觉,却被他的内力所策,远远地传出去。

剑自鸣知道,整个都城的人都有可能听到这个声音。他这么做不是不冒险的。但是,他更加清楚季悠潋的耳力。她只要听到了,就不会不来见他。

果然,过不多久便有人飞奔而来。行至剑自鸣面前时已喘得说不出话来。竟然不是季悠潋,而是碧漫。

剑自鸣心头一震。碧漫是他亲自送到季悠潋身边照顾她的。他没有想到,季悠潋居然连脱身来见他都做不到。剑自鸣免了碧漫的礼,说:“带路!”

只是这一顿,碧漫已经理顺了呼吸。她在剑自鸣面前跪下,说:“求求教主,帮帮姑娘!”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

剑自鸣皱眉。他很少有明显的表情,因而,倚红和翠袖都知道他不快。他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碧漫说话而耽搁的这点时间而焦躁了,然后笑了,说:“带我过去,我很担心。”

剑自鸣随碧漫进入一个极为普通的小院落。低矮简陋的石头房子里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他掀开破旧的门帘,迈过门槛。正屋里有一张旧木桌和两个凳子。桌上规规矩矩地摆着冷掉的饭菜。右边的房间里逸出淡淡的血腥味,剑自鸣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土炕。炕沿上侧坐着一个女人,炕上平躺着一个男人。他们都是极美丽的。女子穿了很普通的蓝色布裙,头发松松地挽了发髻。她扣着男人的脉门,头垂得极低,紧紧地盯着他,细致的眉梢中满是焦虑疲惫。她没有戴一件饰品,却只让人觉得这样精致的美貌不需要任何点缀和衬托了。这样的美丽,只能是“天下第一美人”季悠潋。剑自鸣已经从她的眉目中找到了昔日的轮廓,也觉得她比十年前添了风情韵味。

男人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煞白干裂,却依旧漂亮得令人屏息。他安静地躺着,呼吸都是极为轻浅的,赤裸的胸口有一个两指宽的血洞,暗红色半凝固的血块糊在上边。他显然已经没有多少血,也没有什么活头——甚至可以说,他还活着才叫人称奇。剑自鸣于是知道,这个男人是季悠潋名义上的丈夫,鑫国的右相,江翊。季悠潋正以内力为他续命。

剑自鸣感觉到了痛。不是因为季悠潋爱上别人,而是她舍得冒着废掉武功的风险让他多活一会儿的男人,就要死了。

然后,他看到季悠潋抬起头来看他。她的嘴唇干得裂开了,眼睛里却盈着泪水。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柔弱无助的样子。

季悠潋的眼睛里,有着忧郁和悲伤,祈求、不甘,以及明明灭灭的希望。于是,在她的泪水涌出来的时候,剑自鸣开口道:“倚红,救他。”然后,他走过去,将自己的内力灌入那个男人的身体,对她说:“一个时辰,你歇一下。”

她定定地看着他,毫无预兆地笑了。眉眼弯起来的时候,泪水被挤出眼眶。剑自鸣不由地想到曾经,她也是这样,挂着泪水对他微笑。现在,同那时一样,他感觉到沉重的信任。

十年的间隔与初见时的生疏都在他的接手与她的微笑间,烟消云散。

倚红僵了片刻。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只是没有料到:剑自鸣和季悠潋站在一起,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她突然就觉得:剑自鸣当时舍得放曲放忧走,不是没有道理的。接下来,她细细察看了江翊的伤势。江翊伤得极重,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她只有三分把握。“也许,巩老爷子会更有办法……”她说。剑自鸣打断了她:“等找到他,人就死了。这里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有办法。你放手做。”

季悠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干脆地跳下炕,让出位置给她诊疗。

他们在这个小院落里一住就是半个月。秋分的时候,江翊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倚红这才放下心,说他这条命已经救了回来。

这段时间里,剑自鸣已经大致了解了江翊的故事。

江翊爱上了鑫的国王,为他不惜一死,身受重伤之际仍担心他不能泰然接受自己的死亡,从而拼着最后一口气离开他的视线。若非如此,他怕是不能碰到悠潋,并为她所救。

炎之所以封城,大概就是因为鑫王下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决心。之后的开城,怕也是想通了,与其印证既定的事实,不如给自己留一份念想。

江翊知道这段时间炎的变动后,平静地对剑自鸣说:“如果能恢复武功,我还要到他身边去。你提出你的条件吧。”

季悠潋正在一旁。她看了一眼剑自鸣,没有说话。这几天,剑自鸣的心情很好。她看得出来,也知道原因。剑自鸣与江翊没有交情,只是因为她不希望江翊死,所以江翊能活下去令他开心。她因而确信:剑自鸣即便有什么要求,也绝不会过分。

“那好,”剑自鸣说,“若他不想你回去,便罢了。若他也想念着你,劳你向他讨个人情。盗取《浅青》的柳驿尘是我妹妹心许之人。我会将《浅青》追回,奉还。届时,请你们销案。”

江翊一怔。他没有想到剑自鸣会提这样的要求,这要求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只是,剑自鸣的言外之意是他的武功不会有所折损。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剑自鸣怎么能够肯定呢?

剑自鸣已然看到了他的疑惑,解释:“倚红虽然年轻,却不逊色于当世的名医。我和小悠的武功都不亚于你。三人联手若还不能保你复原,以后真要没脸见人了。”

“我答应你,不过……”

剑自鸣没有等他说下去。他说:“你不用随我们去阴山。你的伤,至少要养三年。这期间,谢豫会安置好你。以他的能耐,让你销声匿迹三年五载,并不困难。”

剑自鸣考虑得十分周详。江翊唯有道谢。

之后,季悠潋和剑自鸣走到院子里。微凉的风吹来了黄叶。翠袖和碧漫已经打点好行囊。倚红站在门口,等他们上路。

路上平静得近乎诡异,不仅没有纷争,连原先追着马车或候在驿站汇报的紫的门人都没有。季悠潋于是问剑自鸣:“谢豫或者臧青弦,知道我们正在回去吗?”

“我没有通知,但他们都应该知道。”剑自鸣说。言外之意自然是他们都不知道,或者,被什么人阻挠了。剑自鸣又说:“江翊在炎,他很安全。”

季悠潋面上一红。鑫都,炎,是她经营了十年的地方,必定不会出任何差错。她说:“现在告诉我,有多少人反对你我成为教主?”

“一个半。”剑自鸣说,“我会把好处理的那个解决,剩下难缠的那半个,就要交给你了。”

“你在考我吗?”

“不,我没有时间了。”剑自鸣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微笑。季悠潋却一下子僵住了。

神医巩方说剑自鸣活不过二十五岁,现在,剑自鸣正正好好二十五。

第19章

阴山安静如常。剑自鸣一行停在秋水居附近。季悠潋已经知道他的意图,说:“我进去吧。”剑自鸣握住她的手,说:“一起。”

季悠潋微微诧异。她已设想好,院子里起码埋伏了百人。剑自鸣想要不惊动任何人进去,擒贼擒王。她和剑自鸣自然都能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可是,翠袖和碧漫就勉强了些,倚红的功夫还要更差。

剑自鸣看向倚红,问:“可以吗?”

倚红点头。他们正处于秋水居的上风处。唐家的素韵用毒,生杀予夺信手拈来。

秋水居内,杨宏远已经知道剑自鸣入了阴山。剑自鸣带了季悠潋回来。因而,他火烧鸣剑阁的旧事,即便剑自鸣懒得计较,季悠潋也不会善罢甘休。他并不在乎被奉夜教举教追杀,毕竟这世上不会有比剑自鸣和季悠潋更难缠的对手,奉夜教内,会为他们报仇拼命的人也不会多。

杨宏远甚至知道剑自鸣在等他犯错误。可是,这么好的机会,这个错误他不能不犯。剑自鸣一出阴山,他就占了秋水居,不仅联合了一干心腹,还重金聘请了若干武功绝佳的亡命之徒。以这等阵势对付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当该万无一失。

忽然,杨宏远最为信任的副门主周绪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说:“他们、他们在亭子里,品茶。”完全是一副大白天撞见鬼的样子。

杨宏远自然知道他说得是谁。他不信,却不敢不信。于是,他叫了大半好手,一起去探究竟。

秋水居的小亭悬在湖上。

秋风渐凉。湖畔垂柳枝舒叶展。湖中的莲花开得正艳。

铁木所制的浮桥蜿蜒通往湖上的六角小亭。亭子亦为铁木制成,透着陈旧朴实的味道。

亭子里有五个人。

剑自鸣坐在正中的圆桌旁。他穿了白色的长衫,宽敞的袖口与衣袂一并随风轻扬。

季悠潋坐在他的一旁。她穿了白底上绣了紫色小碎花的裙子,双手端了茶壶,正为剑自鸣倒茶。轻软的衣料随着她的动作勾勒出娇美的轮廓。

翠袖和碧漫一着翠绿,一着墨绿,安静地占在季悠潋身后。

倚红穿了粉色的衣裙,独自坐在凉亭的护栏上,看剑自鸣。

湖水涟漪荡漾,在日光下蒸腾出白色的水汽。使得亭子中的一切美丽得接近梦幻。

剑自鸣和季悠潋几乎是同时瞥向杨宏远。杨宏远背后一凉,立即止步。

剑自鸣笑了一下。杨宏远只觉得寒冷刺骨。他退了两步。季悠潋的声音悠悠地传过来:“人并不多,我去吧。”

“我来就好。”剑自鸣说。季悠潋凝眉:“可是……”剑自鸣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颇为温暖。他说:“半个时辰,如果我还解决不好,就交给你。”“好。”季悠潋回给他一个笑容。

剑自鸣端着茶杯站起来,对着杨宏远带来的人说:“这杯茶落水之前退出的人,我不会追究。”说罢,他放平手掌,看似随意地在杯底一推,一杯茶就这样直直冲入天际。同时,剑自鸣足下发力。他没有走蜿蜒曲折的浮桥,而是笔直地掠向湖岸,中途在莲叶上点了一下借力,之后便直接来到了十几人的头顶上。

这时候,与杨宏远同来的人中,反应快的几个才刚刚拔出兵器。

剑自鸣人在空中一个折身,轻轻巧巧地落在众人身前不远处。

杨宏远捂着胸口慢慢弯下身子。他的指尖汩汩涌出热血。

剑自鸣手中只有一把极为普通的长剑,剑尖上正缓缓滴下血来。“谁想继续?”他问。

“我们认输!”周绪银喊着,退后。

剑自鸣收起长剑,缓缓说:“你们埋在住屋下的炸药不能波及到这里。”之前被他推入天际的茶杯随着这句话落下来,没入湖水中,溅起冲天的水浪。贴在湖面上的薄雾随之荡开来,透出阵阵茶香。

周绪银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终于想到他们忽略了什么。剑自鸣身边没有庸人。倚红的原名是唐素韵。他摸出传讯的哨子,却还没有将之送到唇边就没有了手臂。

“奉夜教的内务,诸位还要再参与吗?”剑自鸣问杨宏远请来的帮手。

有两个人立即就离开了。之后陆陆续续又走了几个。最后留下的都是与杨宏远颇有私交的。

剑自鸣叹一口气,退了一步,朗声问:“外面的人不要只是看戏。有什么事情也一并在此了解了吧。”

话音未落,四周的墙头及屋顶上已站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持了弓箭。弓已拉满,箭在弦上。

眨眼间,还未恢复平静的湖面上画出一道水痕。波纹荡漾开之前,季悠潋落在剑自鸣的身后。

“没事的。”剑自鸣的声音极轻,仅够季悠潋听到。然后,他抬头望向买了炸药的主屋的屋顶,高声道:“洪叔,您是我长辈。您问我的事,我不会不答。何必如此?”

洪叔于是从一排弓箭手身后站出来,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剑自鸣眼中的神色微微顿了一下,紧接着,他咳嗽两声,声音也弱了几分:“这等阵势,就能保证我说真话了吗?洪叔,你看着我长到这样大,见我说过谎没有?”

洪叔细细想了一阵,发现剑自鸣若要骗人,根本不必开口。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说:“先让唐家的小丫头把毒解了!”

剑自鸣皱眉,说:“我身边的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知道的便知道,不知道的就要不知道。这是规矩。”奉夜教中,知道倚红就是唐素韵的人并不多。剑自鸣不希望她离开之前就要面对无数理不清的麻烦。

倚红却觉得无所谓,毕竟肆无忌惮随性而为的时候闯出来的是非已经给她积累了不少经验。她退了鞋袜,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她把脚伸入湖水中,踢水花玩儿。几下之后,薄雾散尽,茶香也淡了。

剑自鸣沉下了脸。倚红之前下的毒,几个时辰就可以自行消解。洪叔这一激,她把原来的毒解开,却保不准有没有再下上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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